她淹过一丝无声的冷笑,双眸微微有些发冷,淡淡问道:“你什么意思?”
谢谟与她对视间不闪不避,旋即说道:“你很清楚我什么意思。”
“当初是紫宸使总掌沈傲亲自送霍尘里回的南诏,他不会不知道霍尘里的下落。”
青丘在一边心头发紧,目光在两人之间梭巡,眉头紧蹙。
谢冉无意义的哼笑一声,反问道:“那又如何?”
谢谟眸光微微一眯,终于完完全全的道出了那句话:“闻玄不会半点蒙忌的下落都没有。”
青丘脸色一变,立时转而看向谢冉。
谢冉早有所料,此刻终于听全了这句话,反倒是放松下来。作势一想,她竟是颇为认同的点了点头:“嗯……说起来,他可能还真知道。”
她这样的神色态度语气,谢谟很难不多想。可是想得再多也没什么用,他仍是继续说着自己的意思:“为今之计,只要他将蒙忌找出来交还南诏,蒙阳的诡计自然不攻自破。”
谢冉闻言不无赞同的点点头。
不过片刻之后,她忽然又笑了。
似嘲讽一般。
谢谟立刻有些警惕。
她摇头一叹,道:“四哥,你要明白,蒙阳想兴兵北犯,他总能找到理由破裂两国盟约,未必非得这一条。即便我把闻玄豁出去,他也真能将蒙忌翻出来交出去,你这条‘为今之计’,说到底也不过是扬汤止沸罢了。”
道理确然如此,谢谟也不是不清楚,可重点就在,眼下并没有釜底抽薪的法子,想止沸,便只能扬汤。
也是到了这一刻,他才真正的福至心灵,对谢冉当时执意反对与蒙阳议和的行为依稀有所理解……
可惜,时不与我。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总比这一刻就打起来要好。”他不自觉间眉头已经皱得很紧了。说着,忽然想到什么,露出些难以置信的目光:“难道你希望他兴兵?”
谢冉轻声一笑,声色清淡而不屑。
“为什么不希望?”她一句话反问回去,脖颈一扬,又道:“当初我就不同意议和。”
“你……”
谢谟看着她的眼神中裹夹着惊愕与疑惑,对这个结果,无论如何也是没有想到的。
谢冉看着他的模样,径自挑了挑眉。
她负手踱了几步,说道:“不除掉蒙阳,迟早是个祸患,与其等到他在南诏根基更深时再与其交手,不若如今。他此间这一举倒是很合我的心意。”
她脚步一定,转头不容置喙的看着谢谟:“这一仗越早打起来,死的人便会越少。至于蒙忌……”
蒙忌,蒙忌。
顿了顿,她换了一口气,神色坚定:“我并非不关心闻玄与他之间是何勾当,但是这个人我打了这么多年的交道,南诏唯有放在他手里,我才放心。”
谢谟张了张嘴,却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
倒不是他就认了谢冉此番所言,只是他很清楚的意识到,自己根本无力动摇谢冉的心志。
好半天,那方传来他疲惫的一叹。
“那你如今还担心什么?”他看向谢冉,问道:“你也说了,三姓家族牵连其中,纵然不可幸免,但风雨之际,皇上也定当不会冒着军政崩溃的危险去整治三家的。至于其后,只要打了胜仗,还怕不能将功折罪吗?”顿了顿,不待谢冉说话,他也不知抱着什么样的心态,又问了一句:“还是说,你也担心闻上将的心思?”
谢冉仰头闭了闭眼睛。
“我担心……”她摇摇头,眼里有深切的忧虑:“这么好的一个机会,不会只有南诏一家来占这个便宜。”
闻言,谢谟与青丘相视一眼,会意之后,俱是大惊。
室中一片寂静之时,有小厮进来匆匆行了礼禀道:“郡主,宫中来人,宣您即刻清明殿议政!”
来得还挺快。
谢冉点点头将人打发了,垂眸想了想,唤了声:“青丘,”
青丘往她身边走了一步,她便道:“你在这儿替我陪四哥聊聊,该说什么,你有分寸。”说话间,一记很有深意的眼色递来,青丘心头一动,想了想用力一点头:“……明白。”
进城、入宫,一路上,谢冉都走得不慌不忙。
她在思考。
思考一切要解的题、一切能布的局。
同谢谟说的那句话她不是开玩笑的,这些时日她早已经想得越来越明白,蒙忌复国或非一朝一夕之事,则蒙阳在位,与大乂这一战,就是越早打越好。只是这个起战的由头,不只是她没想到,想来今日被传去清明殿议政的每一个人都不会想到。而如今此事一出,她心里更是料定,未来若有山雨,绝不会只从一方刮来。
——无关是不是第二场合纵齐鸣之战,只是人心二字,随时势变幻,自然都是要全心全意的为己所用。
而如今她所能做的,就是在现有条件下,扬长避短,力图谋得最大之利。
“郡主殿下!……哎呦我的祖宗,您可算是来了!陛下跟诸位大人在里头都等候多时了!”
清明殿前,殿门却是紧闭。方迟候在那儿,一见了她便匆匆迎上来,佝偻着背将人往殿里请。谢冉没理他那满脸焦急,目视之处在门上落了片刻,不咸不淡的问了句:“都谁在里头?”
“闻上将、相爷,燕、温二殿,中书令庾大人、袁侍中、陆兰庭大人,还有……”
方迟说着,话便迟缓了下来。
谢冉瞥见他那颇有些为难的眼神,心下一转,启口问道:“若谷?”
不出所料,方迟点了点头。
谢冉都没心思冷笑了。
她站在殿门前停了一会,又问方迟:“多长时间了?”
“有大半个时辰了。”
大半个时辰了。
想来也够了。
谢冉缓了口气,便由方迟引着走进了大殿之中。
自杨衍为首,众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她身上。
谢冉只穿着一身便装常服,赤红色的短打,脚踩白靴,这样的装束平日见人倒也不算失礼,可大殿议政时,却总不是那么回事儿。她自己却是不觉得有什么,近前抱拳行了一礼,拜了句:“微臣参见陛下。”
杨衍的脸色不好。
很不好。
不过谢冉觉得,其间自己所占的因由不是大头。
至少现在还不是大头。
高位上传来深深的吸气之声,不多时,只听他沉声问:“谢大将军,何故来迟啊?”
谢冉径自免了礼,直起身子,直视着上头那位淡淡一笑,道:“微臣住得远,多时不历练,脚程也慢了,但请陛下恕罪。”
话里倒是全然没给闻玄面子。殿中诸人脸上的神色一时有些精彩。
“罢了。”杨衍挥了挥手,眉眼不展,肃声问道:“今日议政,谢卿应当知道所为何事。”
谢冉淡淡一笑,恭敬道:“陛下说笑了,微臣早已贬谪,又经久在翠竹林中修身养性,窗外事尚不可闻,就更不用说朝政之事了。”
杨衍闻言,眸光一眯:“哦?如此说来,与卿同在翠竹林的谢家四公子,也一样对手下人所作所为毫不知情了?”
谢冉心头一动。
从在殿外时,方迟说及议政之人中有庾回、袁赞两个,她当时便知道事到如今,杨衍已经无意遮掩黑鹰架的秘密了。想想也是,眼看着外人都要替自己昭告天下了,他再藏着掖着也实在没有必要。只是料想是一回事,此刻真真听到他问出这句话,谢冉心里还是止不住有些异样。
定了定心神,她拜道:“陛下明鉴,据微臣所知,敝四哥手下唯有那么几头畜生,飞禽而已,自然不是人。”
话音带笑,四两拨千斤,倒有点要将谢谟摘出去的意思。
杨衍死死的盯着她,一时难以确定她在打什么主意——毕竟谁都可能摘出去,但谢谟,根本无法。
“谢卿……”
这两个字念得有些咬牙,可后话还没说出来,便被匆匆一唤打断了。
“陛下!”杨律执礼近前一步,似乎生怕杨衍一怒之下惩处谢冉一般,连忙请道:“危情刻不容缓,还当且顾眼前。”
温王殿下求情的话一说,众人脸色的神色又精彩了些。连杨衍稳了稳心神之后,都有意无意的去看了闻玄一眼。
——最该求情的人一句话没说,最不该求情的人,却毫无惧色的站了出来。
谢冉静静立在那儿,对一切恍若不闻不见。
杨衍缓了一缓,便也冷静了下来:“好,朕就依温王所言,且顾眼前。”说着,他又冲谢冉:“谢大将军,”
谢冉应道:“微臣在。”
“黑鹰架出了反叛,卿既不知晓,也罢,他日待护国公回还,朕自有话问。倒是南境……”
谢冉心头一动,抬眼磊落至极的看向他。奇快妏敩
杨衍眼里确实有那么一丝愧色闪过,但就像做错了事的孩子死不认错似的,只能将问题都归咎于旁人身上:“蒙氏反复无常,恐有撕毁盟约之心,今领南帐虽有王昭将军坐镇,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不知卿有何应对良策可以进上?”
谢冉难得没有说什么羞赧人的话。
她温和一笑,自谦道:“陛下高抬了。王昭将军才智过人,谢冉自愧弗如,不敢信口胡言。即便日后真有对战蒙阳之事,想来将军也可轻松应对,陛下不必太过操心。”
话音落地,杨衍的眼神儿都有些变了。
如若不是眼下殿中具有亲贵,他甚至都想上去掐她。
谢冉看够了他的神色,不易察觉的一扬眉,这才道:“只是……”
杨衍心神一动。
她道:“微臣的确有一言上谏。”
“说。”
“陛下说黑鹰架出了反叛,想来着反叛之辈的身份应当不俗,依臣愚见,为防万一,个中牵连世家之辈,诸家人、及与之过从甚密之流,若有官位在身的,皆应暂时撤职待查,约束京中。待来日真相大白之时,或赦或诛,只要证据确凿,定然不会有一人喊冤。”
一番话说得磊磊落落,坦坦荡荡,当真是不怕得罪人。
莫说殿下诸位,就是杨衍在听完她这一谏之后,一时也只能以愁眉紧锁掩盖心头震荡。
“谢大将军……”
一记低醇的声音忽然从身侧传来,她心头一紧,不用去看也知道开口的人是谁。
众人的目光都落在他们夫妻两人身上。
闻玄一步走到她身边,水红的唇带着浓重的笑意,可眼里的神色却称不上柔和。
他在谢冉耳边,以殿中四方皆能听清的音量问道:“此谏固然未雨绸缪,但也未免……太让人寒心了罢?” 呆呆小说为你提供最快的乌衣巷更新,第五十八章·议政免费阅读。https://www.gzdcdz.o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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