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衍蹙了蹙眉,目光在两人身上来来回回点了几下,想了想,没有说话。
然而谢冉闻言却是面不改色,甚至连分眼去看闻玄一眼的意思都没有,冲杨衍抱了抱拳,张嘴就直接回敬了过去:“忠臣良将报国为先,何况如今也只是暂且约束罢了,为的都是王朝安定,谁又会因此怨怼呢?”
说着,她颇有深意的一停顿,这一回,徐徐之下,将自己充满质疑与玩味的目光流转到了自家夫君身上。
众人都看到了,她是在笑着,可那双眼睛里冰冷的仿佛眨眼之间都能碎落出冰碴子。m.qikuaiwx.cOm
她问:“……难道闻上将身涉其中?又或是……本就底气不足?”
王修捏在笏板上的手指微微一紧,他甚至已经听到了在谢冉问出这一句话之后,位于自己后方的侍中袁赞倒吸冷气的声音。
剑拔弩张,此间滋味,唯此四字而已。
闻玄表现的还是很淡定的。
他眸光眯动一瞬,似乎有咬牙之意,可吐出来的话却是款款温柔:“闻某是否身涉其中,将军还不清楚吗?”
谢冉不着痕迹的从旁挪了半步,与他拉开距离,淡淡一挑眉,语气颇有几分不易察觉的苍凉:“凡俗而已,既无离娄之明,如何看得清楚?”
闻玄重重的呼出一口气。
恰此间,王修近前一拜,唤了声:“陛下,”
一石点破冰面,总算驱散些寒意。
王修端着四平八稳的语气,从容言道:“谢大将军所言诚然很有道理,但臣以为,还要特事特办,有所区别。”
杨衍微微一动,点了下头道:“王相但说。”
王修淡淡一颔首,便道:“如今我等并不知道开耀帝手中的人是谁,”
谢冉心头一动。
微不可查的停顿之后,王修继续道:“可废帝蒙忌不在我大乂手中确是事实,时限一到,这人定是交不出去的,届时若然蒙阳要起兵……”
“他一定会起兵的。”
谢冉冷静的打断他的话,彼时目光直视杨衍,眼里寒意未断。顿了顿,她转而与王修对视,却是柔和了八分下来:“而我们甚至不能以蒙祯相威胁,否则物议上便再别想回转了。”
王修赞同的点了点头。
他继续道:“南境若有危局,到时候难保别国不会借此物议不利于我大乂之时拉大旗作虎皮,也来插上一脚。”
言尽于此,他有意无意的收了音,不消顷刻,一旁便有人主动站出来将这话接了下去。
“倘若相爷不幸言中,则此番黑鹰架之事,其中株连之下,若有事关军政之人,必定不可擅动。”
谢冉朝着这声音的主人看去,正是中书令庾回。
回过头,她微微低眸,嘴角勾起一个极浅的笑。
说了是门阀世家,几大门阀中除了清河崔氏之外,就没有半点与军政牵连不到的人家,是以庾回此言,并不算杞人忧天。
这时候王修方又道:“不错,故此臣请陛下,事急从权,谢大将军所言当取,却还要有所缓和。”
杨衍不急着说话,而王修这一番话说完,一边倒是有人急了起了。
“隐患已经种下了,有罪甚至不能罚,且还要容着?世上哪有这样的道理!”
谢冉安心听着,此刻却是眉目也不移,只酝酿出一番深冷神色,立在那儿不知思量着什么。
杨眠溪此话的意思显然是同意谢冉所请,王修不急不缓的摇了摇头,道:“燕王殿下,不是不罚,是不能罚在当下。”
“那就更不行了!”杨眠溪眉目紧锁,衬得那一向温柔英俊的容颜都有了一分戾气,他拂袖道:“本王知道相爷是怎么考虑的,用人之际按下不提,等利用完了人家的好处再来个秋后算账?……皇上,这等不磊落的手段岂是您这样明君可用的?”
话说到这儿,场面就不怎么好看了。
适才的剑拔弩张多少还有些定元王夫妻的情绪在,而此番的僵持,明面上便是丞相、中书令与亲王两方的对垒,重臣亲贵之间,最后只待上头那位的一锤定音。
而杨眠溪将话这么一堵,杨衍若是说取丞相之意行事,那就等同于认了不磊落的名声,而若取谢冉之意……显然他还真不想。
一番争论之后,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杨衍。
御案下,一双长指轻轻敲了两下膝盖骨,杨衍眸色一转,稳稳的落在了一人身上。
“若谷,”他目光里隐隐透着难表的信任,淡淡问道:“你怎么说?”
四个字,如同惊雷炸响。
按理说殿中人都是重臣亲贵,自然对朝堂中事有所了解,可即便明知杨衍很看重谢执,却也没人会想到杨衍会在这个时候将这个问题扔给他。
——准确的是,谢执如今,是个无官无职的闲人。
殿中众人虽诧然者有之,深觉不妥者亦有之,但其他人都没有明着去表现自己的感受。只有庾回,忍不住去看了眼那位自进殿之后一直静立一旁无言无语的谢氏公子。
谢执闻言,不急不缓的走上前来。
他恭施一礼,淡淡言道:“折中之法。今日既不知是谁,便将诸门阀主家皆监视起来,待来日知晓是谁,再将无辜之辈头顶之剑撤了便是。”他说着,脸上掠过一点笑意,往陆兰庭的方向看去:“黑鹰架不俗,陆大人的虎贲府也不是吃素的呀。”
陆兰庭接了他的目光,颔首一回礼。
谢冉瞥了谢执一眼,冷声讽了句:“呵,你倒真有招儿。”
谢执看了她一眼,眼里倒是添了点无奈情绪,似乎很不知道该拿这个姐姐怎么办才好。
此刻,由王修开始,殿中接连响起了数声的‘臣附议。’
其实谢冉觉得,不管杨衍是完全看重谢执也好,还是有些什么别的考虑故意将他往上托也好,只要谢执给出了这个办法,就算没有诸臣附议,杨衍定然不会不采。
这日的议政散场时虽称不上圆满,但也总算寻出了个法儿来暂时应对。杨衍让众人都散了,却将谢冉单独留下又说了大半个时辰的话,等到她从清明殿走出去的时候,天幕上依然铺满了一片昏黄。
不过出她意料的是,一眼望去,闻玄就在丹陛下站着。
不必说,自然不会是在等别人。
她心下不安,跟方迟应对了两句便刻意端着一脸防备与狐疑走了过去,待到眼前,她还没开口,就见闻玄唇边带笑,眸中却全无温度,冷凝着她问道:“王妃,离家多日,也该回去见一见母亲儿女了罢?”
谢冉转了转心思。
“回呀,为何不回去,我光明磊落,没什么好多躲好藏的!”她理直气壮的吐出这么一番,率先迈步往前走去,走出去几步后还不忘嫌弃的甩了甩胳膊,警告道:“离我远点儿!”
闻玄垂眸间闪过一抹笑意,随即却是不退反进,一步迈过去,索性紧紧的攥住了她的手。
谢冉一惊,回过神来狠狠挣了两下没挣开,只听他半咬着牙道:“本王的王妃,自然要站在本王身边。我若离你远了,岂非让出地方来给旁人?……我有那么蠢吗?”
哦,这是在拿殿上那点事儿做文章了。
她样子颇有些气结:“你……”
闻玄温柔一笑,动作却略带胁迫意味,在她鼻尖上微微一刮,道:“冉冉,你还是听点儿话罢,眼下我可没那么多的耐心。”
“哼,我怕你?”
闻玄冷声一笑,摇了下头:“你不怕我,难道还不怕殃及池鱼吗?……还是说,你想在帝宫同我动手?”
谢冉忿忿的看了他一眼,一梗脖子也不说话了,不情不愿的任他拉着走出了帝宫,两人一路无话。
才一闪进马车里,她立时狠狠的喘了两口气。
闻玄看她这模样不觉便笑了起来,什么巾帕茶水都一样一样的给她递过去,等谢冉平复了情绪,立时便不赞同的瞪了他一眼:“你等我做什么?戏都做到这一步了,万一功亏一篑……”
“那也没法子,”他耸耸肩,此刻倒有点无赖模样,直言问道:“你算没算过,咱俩多长时间没见了?”
她口干舌燥的接连灌了两大盏茶,这才撇着嘴说道:“能有多少天?还不到十天半月呢。”
闻玄摇摇头,颇为正经道:“一日三秋,算来都已经二十多年了。”
顷刻之间,她只觉热气上涌,好不容易才降下来的温度又沸腾了好几倍去。
重重哼了一声,她作势踢了他一脚,道:“你别招我啊,指不定哪儿就有个谁的眼线,我可不想白熬这么久!”
“我身边没有别人的眼线。”闻玄眸色安定平静,此刻静静的凝视着她,眼里尽是情意缱绻:“就有你。”
平静如常的语调说出这样的话来,总是让人依约有些把持不住的。
谢冉就是想责难他,此刻也是有心无力,一眼瞪过去都显得软软的。
到底她还有些不放心,闻玄鉴色会意,拉过她的手细细摩挲着,安慰道:“放心吧,做戏也要有张有弛,一味往外躲倒有点假了。这个时候,按照嗽玉郡主惯常的性子,也该回王府跟我好好质问一番才是。”
谢冉想了想,倒也是这回事,如此心下方才安定了下来。
歇了会儿,想起之前殿上种种,她忽然觉得有些好笑:“你说今日清明殿议政之后,关于定元王夫妇不和的传闻,是不是短时间内都破碎不了了?”
她是笑着,可闻玄却只看到了她眼里的无奈与嘲讽。 呆呆小说为你提供最快的乌衣巷更新,第五十九章·不合免费阅读。https://www.gzdcdz.o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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