呆呆小说>修真小说>乌衣巷>第六十章·智者千虑
  回府的路上,马车里一直很安静。

  谢冉问的那句话看似只是一种自鸣得意,可闻玄却明白,驱使她嘲讽一般问出那句话的因由,实则是这场不合之戏为之所做那人。

  对此,他无言于宽慰,只能送过去一个肩膀给她倚靠,以行动切实的让她知道,自己总会在这里陪她。

  一到王府,两人脚下不停,直接就回了寝殿。因着两人脸色都颇为沉凝,沿途上又没顾下人们问安致礼,这一走一过,弄得主公主母不和的消息在府中也有了起势。

  殿中,青裙等人自都是极有眼色的,奉茶添果之后,不待吩咐便都退至殿外候着了。此刻两人并坐在罗汉榻上,谢冉等了半天没听他开口,不由有些好奇,哼笑一声问道:“怎么,你都不问问,兄长跟我说什么了?”

  闻玄淡淡一笑,漫不经心道:“大概猜得到。”

  是以根本不必问。

  他顿了顿,直接将剥好的橘瓣喂到她嘴里,半挑眉目问道:“你有什么想问我的?”

  谢冉鼓着嘴白了他一眼:“非要我问你才说啊?”她说着,作势感叹道:“那看来我做的还是不够。你对我的感情和信任,都还远远没达到我所期待的高度。”

  他长指一伸,轻轻在她脸颊上掐了一下,笑骂道:“行了你,我一句话就惹你这么一通儿明叹暗损,还不够茶水钱的呢。”

  他敛了敛眸色,看着谢冉道:“我是不知道你究竟知道多少,索性看你有什么疑惑,我能开释便为你开释就是。”

  她撇撇嘴,“笨蛋啊你,咱们俩就不能先把事儿窜窜?互通有无没学过?”

  难得他风雨之际还能酝酿出浓浓宠溺,专注的望着她,诚恳颔首道:“嗯,没学过,全赖夫人赐教。”

  两人你来我往的拌了两句之后,便将此番之事上各自所知都互相交通了一遍。闻玄一早知道蒙阳手里那人是李承翊,这并不让她吃惊,真正让她感到意外的是,对于这个晴天霹雳,闻玄所知——或者说紫宸府所知,眼下并不比她多多少。

  “……照你这么说,咱俩还真没什么好互通有无的。你都不知道李承翊叛逃始末,虎贲府想来也不会知道多少……”

  对于这点,谢冉还是很有把握的。她一面说着,一面飞速的转动着心思,想了想,忽然问道:“诶,对了,李承光同李承翊关系如何?”

  闻玄一笑:“他同他们家大多数人关系都不怎么样。”

  谢冉放心了……

  他续道:“就这位是个特殊。”

  一句话差点没把她噎死。

  想想这是什么点子,陇西李氏那么多家眷族人,李承光这个特殊偏偏安排到了李承翊头上,真算不得哪头是因哪头是果。

  片刻后,她信手勾了颗核桃在指间把玩,边想边道:“呵……这位李公子说叛逃就叛逃了,之前就一点征兆都没有?”

  闻玄觉得好笑:“你问我?我连人都没见过。此事才出不久,承光那里恐怕也还没收到消息……”

  他越说声音越淡,显然也是陷入了某种沉思中。

  谢冉来回看了他两眼,片刻,问道:“那你是怎么打算的?”

  闻玄转眸与她对视。

  她解释了一句:“时限一到,李承翊身份揭晓,陇西李氏是众矢之的,李承光难辞其咎,你也会牵连在内的。”

  这番话也只是光听着严重罢了,事实上她问得很平静,闻玄听罢,目光里一时充满了似笑非笑。

  他挑了挑眉,道:“我以为你已经为我打算好了。”

  清明殿上的那场针锋相对还历历在目,谢冉听出他话里那两分似讽非讽之意,不由的白了他一眼,转而深思道:“今日清明殿议政人不少,有些话说出来有好处。”

  就比如她的提议,抑或是谢执最后的定音。

  说着,她哼了一声:“反正这个当口,兄长再怎么生气也不可能整治你。”

  她这话虽是带着些气性说的,但闻玄却听得出来里头的解释之意,心里一暖,面上安然笑道:“你看,你这还不是为我打算好了。”

  一见他这样,谢冉才反应过来自己说的是什么。是啊,自己殿上说的那些话,他又怎么会不知道背后是什么用心、最后会起到什么效果呢?说到底不过就是要听她自己承认罢了。这样一想,她不由有些恼了,狠狠剜了他一眼,“你呀,就看我现在头脑不清醒,绕着弯儿的欺负我罢!”

  “你还不清醒?”闻玄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一样,说罢感叹着摇了摇头,道:“我都难为你这样冷静,还能在如此短时之间思量布局,纹丝不动。”

  谢冉不置可否的轻哼了一声。

  过了好一会儿,一片沉寂之中,她忽然发声,带着些犹豫之意道:“才收到消息时,在翠竹林,四哥跟我说……”她看着闻玄,对方眸光平静而坦然,越是如此,她便越发有些难以启齿:“四哥说,眼下危局并非不可解。”

  闻玄眸色微微一动,随即却是一笑,这转瞬间的情绪变化,几乎根本就没有留存思考的余地。

  他笑问道:“你已经拒绝了的事情,何必又再同我说一遍。”

  谢冉闻言先是一怔,随即那三两点紧张一哄而散,心里止不住的酸胀。

  看来他心里的那份信任,实在算不得低。

  “冉冉,”他忽然叫了她一声,在她怔愣之际拉过她的手,郑重的道了一句:“谢谢你。”

  “谢我?”谢冉一回过神来,心性里的伶俐便遮掩不住:“你以什么身份谢我?我保蒙忌,归根结底是为南境长远虑,可不是因为他是你什么人。……还是说您紫宸上将高瞻远瞩,也欣赏我在南境的这点坚持?”

  他诚恳的点点头:“我欣赏你的各方各面各种决断。”m.qikuaiwx.cOm

  谢冉没忍住,噗嗤笑了一声,跟着又赏了他一记白眼儿。

  玩笑话说完,隔了片刻,她沉吸一口气,重重吐出,随着说道:“我有个猜想。”

  “嗯?”

  她看向他,脸色端正:“当初四哥亲自来见我,就是为了告诉我沈傲护送霍尘里回南诏的事。”

  “谢氏的人不直接参与细作、监视等事——或者说参与的极少,目标也只在黑鹰架自己人身上,以防那些世族子弟做了什么有所隐瞒。也就是说,这个消息是黑鹰架下属的世族之辈调查所得,禀知于四哥的。”

  闻玄直接道:“不可能是李承翊。”

  谢冉赞同的点了点头:“的确不可能,否则适才在翠竹林四哥一定会跟我提起——甚至于他起初得到这个消息时便会慎之又慎了,毕竟那个是李承光的族人。而效命于黑鹰架的各家世族之间,一向没有互通有无的习惯。”她看着闻玄,目光幽深,一字一字道:“——或者说,彼此消息不可交通,这是明文规定。”

  所以按理说,李承翊应当是不知道霍尘里与蒙忌之事的。

  闻玄心思一转,立刻就明白了她话中所指。

  “你是说……黑鹰架的反叛或许不止李承翊一个?”

  此番之事扑朔迷离,这种猜测不过是其中一种可能而已,但重点就在,这是可能性极大、后果也最严重的一种。

  谢冉凝重道:“非但如此,黑鹰架如何会探出这个消息你我都知道,不外乎是你做局,使沈傲故意露出些蛛丝马迹好让那条大鱼上钩罢了。而那条鱼很聪明,没有直接出手挑拨你我之间的关系,反而是巧借四哥之口将此事告诉我。我一直就很好奇,”她眼珠子一转,问道:“你说当时,黑鹰架探得此事的那位部属究竟真是误打误撞撞上了这桩事才被人当枪使了一回,还是说……”

  她的后话没有说尽,闻玄却已经懂了。

  他缓缓一吐息,替她道:“……那人已经同黑鹰架中的某一位世家子勾结在一起了。”

  这还不是谢冉最担心的。

  “区区黑鹰架中人不作数。”她深深的看着闻玄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我怕的是,世家子弟的背后,他的附属之中更有世家。”

  让她惊心的是,闻玄并没有半点含糊,直接扔出来三个字:“的确有。”

  谢冉还没来得及消化这三个字背后的意思,便见他神色肃穆道:“冉冉,我需要知道将沈傲护送霍尘里回南诏之事禀知于四公子的人究竟是谁。”

  心里一咯噔,她只觉得脑子一晕,眼前的景儿都混沌了片刻。

  ——她明白了,闻玄的那句‘的确有’,说的是早在此回事出来之前,当初钓鱼时便已经确定了那条大鱼与世家之辈有勾连,而他之所以又说要立即知道调查出霍尘里之事的人是谁,便是想做一比对,好知道与那人勾结的世家,究竟是那确实的一家,还是可能的两家。

  这样一想,她顾不上私情上的煎熬,立时扬声朝殿外唤了一声:“来人,”

  说话间,她暗含恐惧的目光还与闻玄对视着。

  直至青裙应声进来,殿中压抑的气氛才稍稍散去了些许。

  “上将,郡主。”

  谢冉直接吩咐道:“青裙,你明日一早去一趟翠竹林帮我收拾收拾东西,代我向四公子告知一句,就说往后这段时日我应当不会过去了,请他安心住着,缺什么短什么直接打发人来回我就是。哦,对了,顺便也让青丘一起回来,”

  “喏。”

  “还有,”她又与闻玄对视一眼,勉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四平八稳道:“别忘了帮我问一问四公子,就说他之前从陈郡给我带过来的点心很好吃,不知道是哪家的,我近来正想,烦他告知个名头,我好派人去弄些回来。”

  青裙一一应了:“婢子都记下了。”

  “嗯,你下去吧。”

  “婢子告退。”

  外头的殿门又吱呀一阵动换之后,殿中跟着灌进了一片寂静。

  谢冉灌了口茶,偷眼看了他一眼,发现他微低着头,眉宇间轻轻蹙起,外人或许看不出什么端倪,她却知道,此刻他心里指不定在如何生气。

  气自己可能的百密一疏。

  她想了想,小心的将两分调笑之意嵌进话里,伸腿过去踢了他一下,问道:“当时呇儿可是跟我说,这铺鱼你已经网干净了。现在怎么说?”

  闻玄眼睛都没抬,出口声音发沉:“但愿是网干净了。……否则……”

  他搭在矮案上的手渐渐成拳。

  谢冉心疼的一皱眉,刻意拿出了一种既责备又宽纵的语气,道:“否则也是亡羊补牢。”

  闻玄一怔。

  她放柔了声音:“不算晚。”

  他抬头去够她的目光,堪堪一对上,就见他眼里的沉冷都化作了无奈与心疼:“你还有心思安慰我?”他一叹,脸上浮现出一抹苦笑:“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宽你的心才好。”

  她一怔,张了张嘴,跟着也笑了。

  那可真是要多苦有多苦。

  许久之后,她眸光微眯,远远的不知投放到哪儿去了,言辞中满是深切的疑惑:“你说可能吗?”

  闻玄一时没反应过来她的意思。

  谢冉顿了顿,继续说:“他就算是决意谋反,可借蒙阳之力、更甚者是直接同蒙阳勾结……”

  当真如此,那就不单单是谋反了。

  通敌卖国。

  她摇了摇头,始终难以置信:“这未免……怎么可能呢……”

  这不可能吗?

  闻玄深深看了她半晌,冷不丁问了一句:“你知道什么是谋反?”

  她愣了愣,转头不解的看着他。

  什么是谋反?

  这不是黄口小儿都知道的事吗?

  闻玄却道:“出手不容有悔,成王败寇,死活之争,既然已经决心立意要担这个骂名了,那骂名再大一些,只要能加大胜算,又有什么是不行的呢?”

  他越说,她的双眉便拧得越深,最后他话音落下,她跟着问道:“即便要与虎谋皮?”

  他不假思索的一点头:“嗯,即便要与虎谋皮。”

  他说完,握了握她的手,起身去外室取了一坛酒回来。

  谢冉因他的一番话又陷入了更深一层的沉思,等反应过来时,转头一看,身边人那张俊美无方的面皮上已经浮上了一层薄红。

  酒气清冽醇郁,她未尝便已知,当是一等一的烈酒。

  眼中一动,她伸手过去,闻玄一顿,竟也将酒坛子递给了她。

  谢冉拿在手中掂了掂,好家伙,已经没什么份量了。

  她仰头一口灌尽,只觉口腔火辣,胃里早先有点东西垫着,倒是不觉得有什么难过。酝酿半晌,她淡声问道:“你担心李承光?”

  闻玄没说话,片刻,轻微的点了下头。

  她眼中一柔,也不知怎么的,就觉得这样的他十分招人喜欢,空了片刻方才着意安慰道:“放心吧,就算李承翊深陷其中,不管他是通敌还是谋反——抑或两者并有,都无妨。李承光战功赫赫,只要他毫不知情,皇上不会株连的。”

  后一句话她说的没什么底气,但越说,她越觉得自己可能误会了什么。

  闻玄……会担心李承光受到牵连吗?

  果然,她还没想个分明,他便摇头道:“皇上会不会株连都无所谓。我总会保下他。”他顿了片刻,抬头看向谢冉,眸中泛着水光,隐隐还有些发红:“我之前跟你说的,承光和他们家大多数人关系都不好,唯有这个堂弟。”

  谢冉此刻心里正是脆弱的时候,冷不丁看到这么个眼神、会了这么一番意,当即就有种不知道该怎么心疼他的慌张之感。

  闻玄还在说:“他这个人本来就独,心里那点子温情少的可怜,这一回之后也不知道会成什么样……”

  她脑子里飞快的运作着,恨不得拿出一百二十分的智计去帮他解决心头的烦难。

  别说,这么一想,还真被她捕捉到了什么。

  “我听说他有一个儿子?”

  闻玄怔了怔,随即点了点头:“嗯,是有一个,李毕方。不过他不上心,我凡有出口教训他的时候全在此事上了。”

  提起那个孩子,又勾起了他另一番话:“当初那孩子不知道是他跟谁生出来的,现在李氏的家谱上都没有其生母的出身、名讳。他不过是为子嗣世袭考虑,也为自己的家主之位做得稳当,对那个孩子他是半点良心也没有……”

  说着,他摇了摇头,想灌酒,却发现已经没了,索性狠狠灌了口茶:“盼着那孩子能把他的心焐热是不大可能了。”

  “那也未必。”

  谢冉却忽然这样道。

  他抬首看去,逢上她带着得意之色目光,一时有些恍惚。

  她接着道:“呇儿没接回身边之前,你对他有什么感情啊?还不是一年到头只言片语也没有,李承光纵然是狼心……”

  狗肺两个字被她及时收住了,噎了一下,她撇撇嘴:“……架不住时日长久,对亲儿子总能生出些感情吧?而且若说什么时候合适,眼下便是最适宜的。”

  闻玄想了想,脑子还是很清醒的:“移情?”

  谢冉一笑:“多少有点那意思,不过血脉相连的亲儿子,先天待起来便要比堂弟更亲一层,亲疏内外么,他心里总不可能半点感触都没有。”

  常理的确是这个道理,可李承光他不是常人啊……

  闻玄叹了口气,“他在军中呢。”

  先不说别的,李承光人在军中,总不可能为了让他跟孩子培养感情,自己便将得力干将卸了职赶回故里罢?

  谢冉略一思索,问道:“那孩子多大?”

  “乾明十四年……今年五月已然满十一岁了。”

  她有些吃惊:“你记得这样清楚?”

  提及此话,闻玄笑了笑,也不知是感慨还是悲哀:“他爹只顾着将孩子抱回家去就当万事大吉了,我要不派人看顾着,李家但凡出得一两个如狼似虎之辈,也早把人吃的不剩骨头了。”

  他眼里渐渐多了一道温和:“说起来,陇西距离北境颇近,往来方便,这孩子我偶尔也会去看看。有一年归帐时拐了个小弯儿去了趟长安侯府,我还替他老子陪他过了个生辰呢。”

  谢冉听得直感叹:“哎呀呀,闻上将还真是有大仁大义,此等先人后己的精神……呇儿听到该多伤心呀?”

  闻玄不咸不淡的睨了她一眼。

  这表情落在眼里,她反倒是安心了不少,垂眸一笑之后,便道:“不过十一岁也够了,我十三岁都正经入帐了,一个男孩家,还是他李承光的儿子,没道理成日在陇西侯府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过日子。”说着,她伶俐的眨了眨眼,道:“上将,您就做主吧?”

  闻玄将她的话揣度了顷刻,心下决断另说,面上却是哼笑一声,道:“你这话说得倒是轻巧,这时候再弄个李氏子弟入帐,还是板上钉钉的长安侯世子,岂非明着跟紫寰宫对着干?”

  谢冉扁扁嘴:“我又没说让你一手将人弄进去,我的意思是,你私下进言于兄长,由他下旨。”

  而且,还要在李承翊的身份被揭露之后。

  闻玄挑了挑眉,半晌笑道:“嗯,不错,这事我做有辱君之嫌,圣旨亲赐,那便是天子笼络人心之举,还能表现出皇上的大胸襟——这个时候,不说将李氏之子宣到京中,反而在北境尚无战事之时送到他父亲身边……说来,若是再顺带册个世子,啧啧,多有魄力!”

  “不止如此啊!”谢冉起身灵活的一转,顷刻将自己送进了他怀里,勾着他的脖子道:“一个孩子没什么威胁力,你进言给皇上,说的又是为他增光添彩的话,他对你,自然也会有所动容,何乐而不为呢?”

  近在咫尺,彼此呼吸相闻,闻玄眯着眼睛狠狠地看了她半晌,按着她的颈子把她压向自己。

  对面人的眼神立刻就不对了。

  谢冉满意的低笑着,却听他凑近了自己耳边,哑声说道:“很聪明。”

  她听得高兴,便骄傲道:“再多夸两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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