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池云此人,宋瑶说不上是失望还是敬佩,只是他这一环没有撬开,让宋瑶的谋算从上策沦为中策,若沈云娘不甘于白白暴露暗桩,再想从她这里讨一点什么好处,那她的中策很有可能变成下策。
宋瑶低头看着自己日渐隆起的肚皮,真切感受到不断逼近的终点。
小家伙突然踢了宋瑶一脚,隔着薄薄的衣衫竟能看清肚皮上的“脚印”。宋瑶忍不住伸出手覆上去,大约是感受到母亲的温度,小东西又毫不客气地踹了一脚。那意思像是在埋怨母亲从不抚摸它,又委屈又亲热。
从有胎动起,宋瑶就努力忽略孩子的动静,她不想与这个孩子产生太多牵绊,已经注定别离的母子,何必徒增烦恼。
可血脉的联系,难以割断。
在她腹中,在旁人看不见的地方,有个小生命在暗暗成长,就像这貌似平静的时局下,暗潮涌动,潜藏在平淡的日子里酝酿发酵,最终在鄂州周军中爆发出来。
激变是从一声炮声开始的。
鄂州军主帅宋廷梁从睡梦中惊醒,问亲兵:“楚军进攻了?炮声这么近?”
“将军,炸营了!”亲兵没有回答,账外有人大喊一声,是宋廷梁坐下一个副将的声音,宋廷梁吃了一惊,很快镇静下来,亲兵为他披甲,宋廷梁一边往外走一边说:“让宋金来见我......”
亲兵追在宋廷梁身侧帮他系铠甲的带子,弯着腰追上主帅的速度有些吃力,出了大帐,将军脚下停住,亲兵心头一宽,忙抓住这空当打了个结实的蝴蝶结,从将军身后绕到另一边,却愣住了,有血沿着铠甲的边缘滴落,他的目光看上去,只见半合的铠甲缝隙中,插着半根□□。奇快妏敩
亲兵抬头望向自家的主帅,见他不敢置信地望着前方,那里站着一道人墙,隔断了外面的视线,一个弓箭手十分稔熟地搭箭弯弓,笑着朝亲兵道:“跑啊!上马跑。”
亲兵明白了自己的处境,想拔刀,手摸到腰间,空的,睡觉时解下剑鞘,放在了床头。他抬起手臂,握拳,朝旁边那端着弩的副将冲去。
背后宋廷梁直直地倒地,难以瞑目。
亲兵听见响动扭头一看,冲动的攻击气势一断,暴露出脆弱的脖颈,被那神箭手一箭射穿了脖子。
副将上前又给宋廷梁脖子上补了一刀,强横地把人扛起,扔上马,一匕首扎在马屁股上,众人闪开,让那马驮着尸首跑了。
不知谁往主账内扔了一支火把,整个帐篷从里面亮起来,照出账外几具尸首,身上的亲兵铠甲皆被扒去。
副将翻身上马,朝驮尸的马追去,大喊道:“将军逃了,宋将军叛逃了!宋廷梁这厮叛变投敌了!”
军中有几处响应,有人认出将军的战马和铠甲,慌乱间跟着喝呼起来,假扮的亲兵一路跟来左右砍杀,从军营中横穿而过,带起一片惊惶惨叫,一传十十传百,除了少数几处营帐有上官约束,整个大营成了一个骚动的蜂窝。
“楚军攻来了!”随着这边的行动开始,楚国大军应声而动,趁机夜攻,没有有组织的抵抗,炮火猛烈而肆无忌惮地落进周军阵营中。内外交困,不多时,整个鄂州军大营便乱了。
近二十万鄂州军转眼崩溃,仓皇四散。
随着这些逃兵散播开的,还有主帅宋廷梁投向楚国的流言,从周楚交接地,传入京中。
宋廷梁已无踪迹,他的污名便也难再洗刷了。
鄂州军报递到李由桓手中,已经是十日后。他攥着奏报,怒火冲天,竟还有蠢货说这是对付荣王的好时机,周楚边界没有了鄂州军镇守,后果不敢想象,他的鄂州,他的疆界,他的所有的一切都可能失去。
李由桓的手止不住地颤抖起来,撑着桌角,问:“鄂州呢?鄂州城还在吗?”
“这......”送信的内侍不知如何回答,开了口才发现殿中所有的大臣都知机地闭紧了嘴,顿时反应过来,赶紧闭上嘴。
“填进去,鄂州周边所有能动的军队、府兵,召集青壮,去救鄂州。”
李由桓在说这话的时候正是午时三刻,鄂州城南门被攻破正巧也是此时。
楚军涌入城门,城中守军无心巷战,打开了西、北两门,弃城而逃。鄂州城沦陷。城内数万百姓被丢在了兵强马壮的楚军阵前,转眼陈尸累累,流血漂橹。
楚军显然在进城前已经探得城中布局,分出数队人马径直杀小城中富贵豪族,抢人夺财。
城中的贺家地处鄂州城西北,在楚军来攻前得了风声。贺嵘披甲执剑,到马房牵马,被贺母喊住,她跑到贺嵘跟前,紧紧抱住贺嵘的胳膊,问:“我儿要去哪儿?”
贺嵘答:“杀敌!我是周军偏将!”
贺母抱住贺嵘道:“城已破,人都跑了,你一人去岂不是白白送死?”
贺嵘说:“那是没领头的,我一路过去,必有热血人跟随。”
贺母不依,苦苦哀求道:“鄂州只有你一个偏将吗?比你大的多的都有,你何苦去送死?为娘只有一个儿,你若死了,我怎么办?你要把我丢下,让楚军戳死吗?”
贺嵘两难,被母亲死拽住,贺母又道:“你先把我送出城去,先救家再救国。”
贺嵘被母亲拖的动不了,只得把母亲抱上马,贺母身边人见主人要跑,纷纷乱了,有人折返内宅,口中喊道:“等等我呀,我去拿些细软。”
院外喧闹声渐起,贺母说:“快走,拿什么细软,留得命在最要紧。”贺嵘见势头不妙,打马跃出府门,顺着人潮方向,朝西门逃去。
人群嘈杂,马跑不开,好不容易蹭到城门,楚军已从后追上来。贺嵘一咬牙,用马鞭抽翻了两个挡在前头的难民,双腿夹紧马肚子,对母亲说:“抓紧了!”说罢也不管前面有没有人,只管往前冲去,反正人群中本就哭喊连天,难以辨别是谁被他撞倒。
贺嵘母子顺利冲出门洞,但他二人身上衣着艳丽铠甲鲜亮,又骑着一匹颇神骏的宝马,料定是城中重要人物,反而舍了周边衣衫褴褛的百姓,就追贺嵘。
一马载着二人,决计跑不过楚军骑兵,贺嵘边跑边解下铠甲,随手扔在路边,纵马窜入林中。
有人捡了贺嵘的铠甲,竟比副将的还精细,口中吼吼乱叫,追兵追得更紧。
贺嵘频频回头,在密林中冒险穿梭,忽听母亲惊叫,他抬头一看,前面是断崖,要勒马已经来不及,眼睁睁骑在马上摔下山去。
追来的楚军停在崖边,见下面草木幽暗,看不见底,一股幽凉的风从山谷窜上,不多时,传来一声闷响,应该是落下去的人马摔到了底,众人又看了会儿,略略不甘地回城了。
骄阳烈日,这片山崖下却冷幽幽的,几只黄底黑纹的蝴蝶在林荫下飘然翻飞。
突然,一个人从树上滚落,他背摔在一块大石上,躺在地上半天没动。
“嵘儿?”树上有人喊道。
地上的人勉励爬起来,说:“母亲,你跳下来,我接着你!”
贺母安然落地。贺嵘愣在马尸旁,说:“鄂州城破了,怎么办?”
贺母说:“这地方呆不得了,鄂州都能攻下,周楚要大战了。我们去西北,找你的哥哥们。他们手上有兵,走到哪里,什么世道,都不怕!”
贺嵘说:“可我逃了,成逃兵了!”
贺母抱住他,说:“人活着最要紧,其他的都是虚的。贺嵘是在册偏将,那就让他死在鄂州。我儿换个名儿,重来一次,再挣下功名,一雪前耻便是。”她抚摸着贺嵘的头发,说:“儿啊,人这一生大起大落,没什么大不了的,别钻牛角尖。”
贺嵘默然无语。
贺母抬头看着救下他们母子的一棵硕大的桂树,说:“就改成桂字吧,通‘贵’。到了西北,让你哥给你弄个军籍是再容易不过的。”说完她推开贺嵘,催道:“快,趁楚军还在城中,速速离开这里。等他们搜完城中,再来搜城外,就跑不掉了。”
贺嵘母子的出逃保全了鄂州贺家的血脉,其他大族皆被灭,但随军迁来不久的宋家得以保全,这更坐实了宋廷梁投敌的罪名。
大周上下对宋廷梁恨不能生啖其肉,这样的局面下,即便是太后和荣王,也不好保全宋家族人。
高五德睨了眼大门紧闭的荣王府,看锦衣卫跟王府侍卫纠缠,笑道:“锦衣卫连门都敲不开么?还是有什么顾虑,不好敲开这荣王府的门?”
带队的锦衣卫指挥使朝高五德一笑,转过身就沉下脸来,心里把高五德这死太监祖宗八代问候了一遍,亲自走到府门前,说:“锦衣卫奉旨拿人,谁敢阻拦?”
那些府兵也不答,站成人墙挡在门前。
指挥使脸上下不来,怒道:“大胆!”锦衣卫得令,纷纷拔刀上前。双方的对峙,一触即发。
正此时,门内传来一声娇喝:“你们是要找我吗?”荣王妃一身素服,从门内从容而出,扫看在场诸人,冷冷地一笑,说:“陛下有何旨意?”
指挥使收敛怒容,答道:“陛下有旨,请王妃到北镇抚司问几句话。”
王妃秀眉一挑,说:“问什么?”
“宋廷梁投敌....”
“污蔑!我父亲绝不可能投敌,都是谣传,可有实证?尔等小人捉我宋家族人,不过是想从他们口中得出只言片语,好坐实我父亲的罪过,可你们严刑拷打,可曾撬开了谁的嘴?可怜我宋家一族,男儿为大周镇守边关,忠君为国,却落得这般下场。”王妃回身一望,荣王立在她身后,定定望着她。
王妃欣然一笑,眼中含泪。
高五德走上前来,王妃又怒,高五德截住王妃话头,低声道:“王妃深明大义,从这门出来便是不想连累荣王殿下,何必再生事端,给有心人把柄抓呢?”
王妃瞪着他,却咬住了嘴唇,最后望了一眼荣王,转身随锦衣卫去了。高五德朝门中的李由桢笑着拱了拱手,扬长而去。
李由桢的目光追随着王妃的背影,他知道这一眼应是最后一眼,他该深深地记住她、记牢今日的一切。 呆呆小说为你提供最快的宋瑶更新,第 47 章 第 47 章免费阅读。https://www.gzdcdz.o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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