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瑶被疼痛折磨得精神涣散，勉力支撑眼皮才没合上。怀王进来瞧见，笑道：“你睡便是了，我若要伤你，你怎会还好好的躺在这儿？要想问什么，等头脑清醒了再问不迟。”宋瑶迷迷糊糊间，觉得怀王说得也对，便闭上眼任由自己昏睡过去。
怀王出来，吩咐手下：“收敛人手，回京。”
不多时，战船靠拢，全速北上。河岸景色退得极快，大船破浪而行，甲板上的风陡然增大，吹开怀王的向来温和的面目，阔大的深衣被吹得翻飞，显露出峥嵘豪气。
池云看得心喜，只道此次大胜而归，拿捏住东宫谋杀荣王的实证，料东宫再难辩驳，常年笼罩在怀王府上的阴云终于要散了。
大风起，吹开天边的浮云，晴爽的秋日稍露面，却被大风吹来的一朵彤云遮住。
日头陡然阴沉下来。
东宫中本草木繁茂，天阴下来，大殿中暗得几乎要掌灯才看得清。
太子李由桓立在铜镜前，看着镜中身着赤色蟒袍的人发愣，抬手抚在右颈，轻声道：“人怎么会有脖子----这么大的弱点，徒手能断，更何况刀剑。”
他在镜前磋磨了好一会儿，越发觉得镜中人生得好头颅，圆得正好，大小也正好，五官匀称，鬓发也美，他叹了口气，道：“砍了可惜。”他竖起三根手指，对着镜中人道：“三日，今日便是第三日。”
太子伴读陆冲突然冲进来，冷不丁见太子正立在殿中，赶紧刹住脚，无奈殿内金砖十分光滑，脚下打滑，整个人后仰着直蹭道太子跟前才停住。
李由桓在镜中看得真切，不禁一笑：“没找到？”他话是问句，可口气却笃定得很。
陆冲摇头，回禀道：“据回报，水师出动了五艘战船，在运河上搜寻，捞起来好些尸体，不知道有没有活口。屈八毛和赵檀也都不见了。另外，怀王府这两日闭门谢客。”
太子脸上的一抹笑意变得狰狞，猛然回身，嘲讽道：“李由检是只杂毛猫托生吧，哪里有腥味都能闻见。”他转瞬又沉静下来，吩咐道：“你去弄具尸体，就说是荣王已经找到，被怀王的水师击杀。”
陆冲忧心怀王手里若真有幸存的楚国细作，就是嫁祸怀王也难坐实，但看太子神色淡定，胸有成竹，不敢多问，领命着人去办。
李由桓正了衣冠，快步出殿，边说：“我去乾清宫，你去找谢广言和吴恪，就说时辰到了，另外，让李庸和进宫。”
李由桓脚下生风，跟在他身后的太监一路小跑，午后的宫道中只听见他们杂沓匆忙的脚步声。乾清宫内有皇后的仪仗，李由桓心道一声“老天助我”，在殿外立了片刻，把目光放在月台上香炉上，看青烟袅袅聚散，心思竟如摇摆不定的浮烟，有些散乱。他赶紧闭上眼，冥神定心。
不多时，皇帝叫进。李由桓整理了衣冠，随内侍入殿。
皇帝刚从床上起来，穿着一件肥大的道袍，喝参汤的空档抬眼瞅了太子一眼，目光带着明显的厌恶。
太子却无往常的惊惶，眼风扫到伴驾的梁太医，他心下冷笑，面上却做出张皇失措的样子，跪倒在地。
皇帝问：“你来又做什么？”
“儿臣......”
皇后在一边劝道：“陛下，桓儿是担心龙体......”
皇帝重重哼了一声，念在皇后面上，未把怒气发出，又对李由桓说：“我这里不用你日日来，你且好好在你的东宫养德。”
皇后又要劝，被皇帝拦住，说：“你别一味偏袒他，慈母多败儿！他是太子，是一国储君，可你看看他做的这些事！都是你惯出来的！”
皇后不敢接话了，赶紧跪下告罪。
皇帝心意难平，气咻咻喘了会儿，亲自拉起皇后，说：“好了，好了，我胸口闷得很，你给我揉揉。”
皇后起身，扭头朝太子使眼色，让他快走。
李由桓木木地起身，没见进来的传话的内侍，迟疑了下，耳中听见父皇母后喁喁低语，他蹙眉望着，这时听父皇问：“有老七的信吗？”父皇脸上那盼儿归的巴巴的神情，仿佛一把尖刀在李由桓心头刺了下，他赶紧垂下眼，转身要守门外，不巧正撞在进来的内侍身上。
那小内侍吓得扑倒在地，声音格外清亮，说：“殿下恕罪！”
这一声惊动了帝后，二人扭头望过来，又望见了失魂落魄的太子，今日太子似乎心不在焉。
“又有何事？”皇帝这话很不耐烦，虽是问那内侍，可话明显是对着太子去的。
这小内侍本是要把消息通传给御前大太监邢洪，见皇帝过问，慌了，他经历太少，没有他师傅的稳重，心就在嗓子眼儿跳，一张口就喊了出来：“荣王殿下乘船北上，途中被人偷袭。”
太子颔首默默一笑，眼风瞅见皇帝已站起身。
小内侍继续道：“船烧没了，沉到了江底。”
“那人呢？”皇后在一边急问。
“人，人......”小太监说，“哦，贼人已被我大周巡守水军发现，全部杀了。”
这并非交代陆冲的说辞，李由桓不由得一惊，本就紧攥的手指甲掐进肉里，心如擂鼓般跳起来，他扭头望向殿外，随来的人仍安安稳稳立在殿外，让他略略安心。
那边皇后急了，连问：“我儿、荣王！荣王呢？”
小太监吓得不清，呆呆地说：“全部击杀。”
皇后哎呀一声要倒，被身后的宫人接住。皇帝忽然咳嗽起来，往前走了两步，想说什么却不能，伸手往前没撑住桌子，一头栽到地上。
众人惊呼万岁，七手八脚把皇帝扶起，却见皇帝闭着眼，痛苦地按着心窝，一口血从口鼻涌出来。
皇后扑到皇帝身边，见皇帝脸色发青，嘴唇乌紫，她手撑在皇帝胸前，竟已感觉不到心跳，心下大骇，猛然间想明白了什么，手指着太子，咬牙切齿地说：“你！快宣太医！”
梁太医被人推到跟前，口中哆嗦道：“臣，臣......”
皇后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把将梁太医推得仰摔在地下，气急攻心，一口气没接上来，眼前发黑晕了过去。
门前的李由桓眼看着这一幕，意识却仍停留在皇帝倒地的那一瞬，他耳边仿佛听见了“轰隆”一声巨响，心中惊叹：这就倒下了？原来这么容易就让父皇倒下了？
他看着大呼小叫的人，忐忑惊惶的心渐渐沉静下来，在倒下的皇帝面前，他这个当朝太子不知不觉竟站得笔直，李由桓从未觉得自己竟会这样高，可以俯瞰乾清宫中的一切，既然乾清宫都已在他脚下，还有谁能跟他比肩呢？m.qikuaiwx.cOm
皇后被梁太医死掐人中掐醒了，她睁开眼，落入她眼中的就是一团鲜红，那是李由桓的身上的蟒袍。
“娘娘！这当口您得挺住呀！”混乱中不知是谁高喊一声。
太子回过神，眼中迸发出刺目的疯狂的光，脸上露出一个放松又兴奋地笑容。
见此情形，皇后还有什么不明白？她瘫坐在地上，看着自己的长子，一步一步重又走过来，不复从前的谨小慎微，形容走动间自有一派狂傲之气。
邢洪也从惊慌中镇静下来，使个眼色让徒儿出去报信，那小内侍刚一动，被太子揪住，推到邢洪跟前。太子一步冲到皇后跟前，从她发间拔下一根金簪，攥在手中，趁邢洪被那小内侍撞得不稳，欺身上去，一簪子插进邢洪的脖颈。起先还没有血，太子把那金簪一拔，一股鲜血喷溅出来，污了太子半身。
在场人惊吓得乱窜，有个宫娥逃出殿外，被一刀砍倒。太子追出殿外，立在月台上，大喝一声：“关门！动手！”
随他而来的内侍突然发难，扑向殿前的内侍宫娥。
皇后从窗外看见，那哪里是内侍，分明是身手了得的侍卫。
李由桓返回殿内，跪在皇后身前，说：“母后，请您下旨，关闭宫门，封锁乾清宫消息，一概人等，只进不出。”
皇后心里恨，扭头不看太子，咬牙不开口。
太子见状，竟笑了，道：“母后，您还在怪我不救七弟么？好啊，反正我的命是您给的，那就赐我一死吧。”说着把手中沾血的金簪往皇后手中塞。
皇后猛回头怒瞪太子，咬着牙，一字一字地说：“太子这是在威胁本宫？你怎么敢？怎么就敢？你是料定我奈何不了你么！”
太子冷笑一声，说：“怎会？母后气魄多大呀，有什么事又是不敢的呢？七弟就是想要我的太子之位，母后也会为他争一争的。”
他这话说得凄然，皇后的怒火却猛地控制住，目光中骇然的厉光收敛，她被太子道破心事掩饰地挥袖道：“你休要倒打一耙。你做的事，也要把我拉下水么？”
太子也不纠缠，静静地道：“母后，七弟已不在，只有我是你的亲生的儿子。你若不帮我，是想让怀王夺了先机，荣登大宝么？您是皇后，他是您庶子，太后仍是您的，可若是他知道他的生母姜氏、养母贺兰氏都是死在您手中，以李由检的性子，他会怎样对付您？”
皇后惊得一跳，仿佛不认识自己这个长子，又或许面前的太子李由桓早已不是她的孩子，只是一个为了顺利登上皇位能杀弟弑君逼迫生母的阴谋家。
若她今日就是不给，李由桓会怎么对她？
皇后不敢再想，她心中又惊又惧，又悲哀地想到，她自己何尝不是一个不知不觉间已让双手沾满鲜血的人，是她一开始就打算这样去做吗？是有太多的不得已呀！一点一点把自己变成了曾经最厌恶的人，却毫无知觉，猛然被点醒，才惊觉难以回头，又哪里有立场责怪太子？
皇后深深叹了口气，闭上眼，对李由桓点头，说：“好！”
李由桓喜道：“多谢母后。”言毕，转身朝殿外跑去。
皇后抬眼望着他的背影越出乾清宫的门槛，奔上殿前的月台，这一幕似曾相识，只不过当年步履蹒跚的稚子，长成了高大健壮青年，当年弯腰展开怀抱迎接他的皇帝，变成了辉煌的皇位。
皇后不禁闭上眼，对左右说：“传懿旨，请怀王妃入宫。” 呆呆小说为你提供最快的宋瑶更新，第 27 章 第 27 章免费阅读。https://www.gzdcdz.o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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