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瑶拨开帐子,透入一阵冷风,夹带着她熟悉的水腥气,她想挣起身,动作牵到伤口,疼得她倒吸一口气,又躺了回去,从帐子的缝隙中往外探看。
这是在船上,与先前她乘坐的楼船相比,空间更加阔大。宋瑶正查探间,听身后传来一声惨叫,猛然回头只看见寝帐后是一面墙壁,并没有人。
她忆起昏睡前发生的事情,心提起来,正此时,木墙那边又传来“空”地一声,似是什么东西撞到了墙壁。
“啊!这狗杀的周太子!老子要他偿命!”一个中年男人的声气,呼喊间似乎忍着痛,有人叽叽咕咕说了些什么,宋瑶听不清,只有这个中年人洪亮嗓门格外有穿透力,大约是常年在江面上喝呼练出来的好嗓子。
他断断续续喊着:“我就是做鬼也要缠着你!啊呀!大夫你轻点儿啊,你是嫌我骂得不狠,还是怨我骂得太狠,直说呀!你下手比那阉人还狠咧!”
那边传来几声笑骂,人似乎不止一个。
宋瑶躺在床上又试了试,仍然起不来身,只得仰面望着寝帐顶,听隔壁人呼号。
“我怎么就姓屈----哎呀,疼诶----就吃亏在这姓上了,从老祖宗一直受屈,一直屈到我这儿啦。”中年人带上哭腔,说:“我屈死了便屈死了,可怜我那些兄弟们,没死在战场上,不明不白屈死在个阉人手里。你们太子心太狠了,我真心投靠,可他让我们涉险截杀不说,完了还杀人灭口。我可是带着朗州‘暗舱’整舱人,投了他呀!罢了,连个零头都没剩。”说罢嚎啕大哭。
宋瑶听到这里,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身上的衣服已经换了一身新的,心猛地一沉。既然这位屈舱头已投靠周朝太子,此时又获救,作为隶属朗州暗舱的阳城细作,宋瑶的身份已经暴露无遗,只不过此时她关注的是,究竟是谁救下了他二人,李由桢是否也被他救下。
这位屈舱头嚎啕不歇,翻来覆去就是这几句,再没有任何新线索,宋瑶隔着板壁都有些头疼,那边的人应该更受荼毒,不多时,屈舱头的叫喊声戛然而止,宋瑶很自然地推测是被忍受不了的人敲晕了。
这一静下来,宋瑶也已清醒,越发清晰地听见周遭的响动,有河水轻拍在船身上的潺潺声,有人在甲板上走过的脚步声。
宋瑶惊诧于自己的冷静,她试着用胳膊肘一点一点撑起上半身,疼得狠了就咬牙镇一镇,最终坐起身,从寝帐中望出去的角度发生变化,这才发现她房中还有人。
宋瑶扭头望去,见一个年轻男人坐在窗边的书桌后,阳光从窗外照进来,看不清他的面目,但姿态风度极好,纵使穿着深衣,也难掩举止间的清贵气度。
他一手托着袖子一手悬腕写字,察觉到宋瑶已醒,问道:“醒了。”说罢放笔,仍旧没有看宋瑶,对着摊开的一本书,左右看看,确定写对了,把字提起,赫然是“都城”二字的密语。
宋瑶脑子里轰然一声,却又觉得这在意料之中,冷冷地盯着他。
他一手翻书,一边认字,道:“都,城,下,杀,王。”而后对宋瑶说:“你们这个字倒是有些意思,是脱胎于小篆?”这问题显然不用宋瑶回答。
这人从容擦了手上的墨迹,走到宋瑶跟前,仔细端详宋瑶。
宋瑶看清这人生得不俗,面相和善,分明眉目舒展,但有种说不上来的沉郁之气。他看她的目光是冷的,宋瑶断定此人对她毫无兴趣,她太熟悉被她皮相折服的目光,会出现一簇亮光,有惊喜、有爱慕还有欲-望,在他眼中什么都没有,除了审视毫无波动。
不知为何,宋瑶认清这一点,心底一直绷着的一根弦忽然松了,察觉到这一点,她自己都惊讶,原来自己一直都对男人心生戒备吗?
面前的男人仔细琢磨了片刻,忽而笑起来,弯弯的眉眼显得格外亲和,他道:“把敌国的细作带在身边,连逃命都带着,这也就本王那傻七弟能做得出来。偏竟还没死,真是傻人有傻福。他从来运气都不错,大约上天也偏爱他。”
宋瑶听他说李由桢还没死,眼中一闪而过的喜色落进这男人眼里,他轻轻一笑,心下一个猜测已得到印证。
“你是谁?”宋瑶问。
正此时,一个乌衣少年推门而入,身后跟进背着药箱的老大夫。少年对眼前的男人揖手,让出身后人,身后这大夫顿首拜道:“小人拜见怀王殿下。”
他这一礼正好答了宋瑶。
怀王觉得有趣,抿嘴一笑,让大夫上前,为宋瑶诊治。
宋瑶揪着前襟道:“我没事,只是撞了下。”
这被怀王唤作池云的少年,冷着一张脸,十分嫌弃地说:“就诊脉。”宋瑶的手稍稍松开,就听池云又说:“你以为看什么?再说了,都这会儿了,想看的什么都看过了。”
这话说得,饶是怀王都被着实噎得不清,转开脸清了清嗓子。m.qikuaiwx.cOm
池云见状,又道:“再说了,殿下历经千帆,不稀罕,你休想用美人计,还欲擒故纵!”
怀王真咳嗽起来,手搭上池云的后颈,把人揽到门边,以父亲对儿子的态度,问:“你知道什么叫历经千帆?”
池云很识趣地说:“殿下放心,池云清楚得很,都是这些女人上赶着勾引殿下,殿下是柳下惠,坐怀不乱,心中只有王妃一人,我就是说出来吓吓她的。”
怀王心道你这是吓她还是吓我?琢磨了下用词说:“你还小,有些话,还不大懂,少说。”
“我不小了,明年都十五了,您不是十五就定亲了么。再说了,小郡主都给我送荷包了。”池云神色很是骄傲。
怀王惊道:“小郡主什么时候给你送的荷包?”问完发现扯远了,又道:“这事回头再说,先说眼下这个。我知道在你看来,本王我哪里都好,可不是人人都会喜欢我。”他朝房中一指,说:“比如宋瑶,她就不喜欢。”
“你怎么知道,说不好是她装的,让你觉得她不喜欢你,反而吊起你胃口,这是女人的花招。”池云忿忿。
“说起来她算是我七弟妹。”怀王对着这个少年耐心地解释:“她心里装了荣王,眼里自然就再看不见别人了。你别对她如此敌意,她也是个可怜人。”怀王侧身让出宋瑶,对池云说:“你知道她一个楚国细作,常伴在荣王身侧,随时都能下手,为何荣王能活到现在?”
“那屈八毛不是说,给宋瑶的密令是让她在楚都城下下手,而后荣王突然北上,联系不到宋瑶,才另外安排他们在运河动手的么?”池云倒是知道得一清二楚。
怀王一笑。
池云想明白了,惊道:“她舍不得下手啊!她喜欢荣王啊!”他看向宋瑶的目光没那么冷了,少年的柔肠顿时暴露无遗,带着几分同情道:“荣王的准王妃不是谢少傅家的大小姐么?”
怀王眼风朝宋瑶一扫,低声答道:“谢少傅是太子的老师,太子截杀荣王,荣王还会跟他的老师结亲?太子也不会坐看这门亲事作成的。”
“荣王知道是太子下手了?”池云脱口问道。
“你我都已经知道,更何况与太子关系更深的李由桢。别认为自己比别人知道得多。”怀王伸手从池云发间摘下一片飞絮,神情亲昵。
池云低头想了想,说:“对,荣王一定已经知道了。不然怎会走水路从运河北上,而不走荆州让杨震护送他北上入京,那一带都是太子的人。”说完看向怀王,似是等他认可。
怀王点点头,一指戳在池云脑门上,说:“待人含蓄些,别什么都摆在脸上。”
池云嘻嘻笑道:“这不是跟您么,其他人我都没表情的,就连收小郡主荷包我都绷着脸,没乐。”
怀王说:“合着小郡主送了你荷包,你挺得意?”
池云眉飞色舞道:“那是!魅力!”
怀王无语,扶额道:“矜持些。”
“殿下,那荣王还接着找么?”池云问。
怀王正色道:“他太年轻了,即便父皇有意,他也斗不过他那手狠心黑的胞兄,这次不死,下次总会死在他大哥手上。太子比我们着急,必定‘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我们的人都收回来,莫被太子的人撞上,让他再有‘一箭双雕’的机会。”
池云自然明白这个“再”字背后的含义,太子让宋瑶在楚都城下动手,就是想让荣王死在鄂州军势力范围内,不仅除了荣王,还把怀王拉下水。
他脸上恢复了板正的表情,说:“殿下,咱们这回也给他来个‘一箭双雕’,宋瑶和屈八毛都是人证,告到今上那里,让他坐实残害胞弟、暗通敌国的罪名。”
怀王没接话,望向涛涛河水,若有所思。
房中传来响动,是大夫已经诊脉完毕。
池云闻声大步走过去。怀王望见坐在床头的宋瑶,她捧心蹙眉的姿态也是美的,自言自语道:“或许可以将计就计,倒施美人计,大哥正好此道。” 呆呆小说为你提供最快的宋瑶更新,第 26 章 第 26 章免费阅读。https://www.gzdcdz.o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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