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中鸦雀无声，众人都在静静等待着这西域乐器发声。抑或是说，等着乐正白染出丑。
她轻轻拨弦，一串清脆悠扬的流水之音便跃然而出。弦音落地有声，既不同于琴音的柔情似水，也区别与筝乐的浩然大气。
而是截然不同，闻所未闻的一种纯净之音。
这曲调似喜似悲。时而轻快仿佛少女展颜轻笑，时而低绵仿佛伤心呜咽，令人为之动容。就是皇帝，也一时被这落珠之音撩拨得神思飘荡。以至于此曲什么时候结束的，都未曾察觉。
霍去病见皇帝沉醉其中的样子，下颌微微收紧了几分，一颗心也开始悬了起来。
半晌，皇帝才缓缓回神。
“好，好！”皇帝大悦，笑道。“此曲闻所未闻，是何人所作？”
“回禀陛下，此曲是奴婢所作，名为《远乡行》。是为思乡之曲。”
“你还会作曲？你叫什么名字？”
“乐正白染。”
霍去病暗自攥紧了五指，心也越悬越高。皇帝笑了笑，总觉得眼前这女子看着有些眼熟，又说道：“你抬起头来。”
乐正白染听话地抬头。皇帝这才认出，她就是前段日子在仓池的那个女乐官。
“朕认得你。你倒是颇有些才能。这琵琶，是谁教你弹的？”
“无人教导，奴婢是从书上习得如何弹奏，自己摸索的。琵琶在先秦时期便已有雏形，只是普及时间不长，因而鲜为人知。
先秦时琵琶称之为‘批把’，因其乐声得名。本是要用玳瑁制作的拨片或甲套弹奏，但是因为无人使用这把琵琶，所以没有拨片。奴婢便自己制作了一个。”
皇帝越听，眉峰间的喜色就越是浓烈。
霍去病看着乐正白染，只觉心口像是点了一把火，冲得他太阳穴突突地跳。只好连着深呼吸了几口气，才勉强是把心头的怒意略消减下去一些。
“没想到，这乐官里头，还有有才之辈啊。李延年，这宫里还有别的琵琶吗？”
“回陛下，没有了，此乃唯一一把。”
“那也就是说，这宫里就没有别的会弹琵琶的人了？”
李延年的脸色有些难看：“大约是的……”
皇帝哈哈大笑：“你们这些个乐府总管，太乐令，嗯？竟还不如一个乐侍官有才。”
说完，皇帝便又对乐正白染说道：“宫中既无人再能弹奏琵琶，那朕就将这唯一一把琵琶赏赐给你了！你说没有专用的拨片甲套，朕明日就叫人给你制作好送来。可好啊？”
“谢陛下隆恩！”乐正白染欣喜万分地俯首道。
“你今年几岁了？”
“回陛下，奴婢今年十六。”
皇帝若有所思地嗯了一声，眼中微光流转。
霍去病的腮帮子紧了紧，转头说道：“陛下，昨日臣见到太子，太子说已多日未见到陛下了，心中甚是想念。陛下今日可要去看看太子殿下吗？”
“太子不好好读书，老想着见朕做什么？难不成要朕教他吗？”
李夫人心中微颤，捂着胸口咳嗽起来。皇帝这才把目光从乐正白染身上挪开，搂住怀里的爱妃。
“陛下，髆儿近日总是哭闹，想来也是多日未见父皇因而难过。今日出来已有半日了，臣妾实在担心……”
“嗯，朕是有阵子没抱抱他了，想来应该又沉了一些。”
皇帝思考片刻，便搂着李夫人站起身来。“今日就到这儿吧。李延年，你接着选，务必给朕选出几个好的，到时在宴会上可别给朕丢脸。”
“诺。恭送陛下。”
等皇帝他们从殿中离开之后，众人才一拥而上，把乐正白染团团围住。
“太厉害了，乐正姑娘！竟然能对这西域乐器无师自通！实在令人钦佩啊。”
“是啊是啊，就连皇上都赞不绝口。这可是现在大汉朝唯一的一把琵琶呀，赏赐给了你，这是多大的殊荣啊。”
众人闹哄哄卷成一团，乐正白染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回应，只好一一回笑。
“行了行了！吵什么？一个个不学无术。这琵琶挂在墙上数月，也没见你们谁去动过它，现在看到人家受赏赐，眼热了？还不赶紧干活儿去！”
李延年怒喝着，众人这才讪讪地散开来。李延年叹了口气，对乐正白染笑了笑：“乐正姑娘，今日恐怕也劳累了，先回房歇息吧。”
“多谢大人。”
李延年看着乐正白染从殿中离开，脸上的笑却逐渐冷了下来。
乐正白染心中轻快，就连走回乐库房时，脚步都轻盈了不少。在这宫里，皇帝的一句话，便能改变一个人的一生。
即便皇帝只是赏赐她这把本就没人要的琵琶。但如今，她也已经不是那个为人轻视的乐正白染了。
还没走到乐库房，就看到张怡生已经在门口等着了。见乐正白染回来了，她眼中的怒火便也愈发旺盛起来。
“好啊，捡了个没人要的东西，转眼就翻了身了是么？”
“奴婢未曾这样想过。”乐正白染笑道。
“未曾这样想过？你近日在这房中日日苦练，不就是为了这一天吗？怎么，想着入了皇上的眼，能给你册封个娘娘当？可惜啊，皇上没这个意思！”
乐正白染面色渐冷道：“张大人，这话可不能乱说。奴婢不过是尽我所能而已。你我皆为大汉子民，子民自然要侍奉君王。
若是奏乐一曲，能让皇上龙心大悦，便就是我等的福分了。我可未曾想过那么多。大人如此猜测，岂不是说皇上是滥情之君？”
“你少跟我耍嘴皮子！别以为赏了你一把琵琶，你就飞上枝头成凤凰了！你不过就是勾引皇上，未能得逞的狐媚女子罢了！”
张怡生气得涨红了脸，劈手就要过来抢乐正白染手里的琵琶。“我倒要看看，没了这把琵琶，你还能入得了谁的眼！”
乐正白染匆匆抱紧琵琶，连连后退。没退几步，身后却忽地撞到了人。乐正白染匆忙回头，才看到霍去病不知什么时候又去而复返，站在了她的身后。
张怡生一见霍去病来了，赶紧屈膝行礼：“见过霍将军。”
然后她又抬头，适才怒目而视的面容，此刻却又柔情似水。“将军怎么到这儿来了？”
霍去病面色不善，眼中都是怒意，此时哪儿有什么心情看她暗送秋波。
“滚！”
张怡生吓了一跳，也不敢多说什么。只好狠狠剜了乐正白染一眼，然后快步离开了。
“你怎么又回来了？不用跟在皇上身边吗？”
霍去病看了看乐正白染，干脆一把伸手拉住她，推开房门走了进去。鸢桃正在整理床铺，见霍去病居然来了，赶紧行礼。
“出去出去。”霍去病烦躁地挥手道。
等鸢桃关上房门出去后，霍去病才紧锁着眉头看着乐正白染。
“你是想去长乐宫宫？去当娘娘吗？你入乐府，说是不甘庸碌一生，我以为你当真是想听将军们讨论边疆战事，未曾想是想去皇上身边听吗？”
乐正白染微怔，没想到霍去病竟会发这么大的脾气。
“我……我只是不想为人看轻，想谋一处立足之地。我没有想那么多。更没想过要当什么娘娘。”
“幸而今日随皇上来的是李夫人，若是别人，兴许皇上今日赏你的便不止是琵琶了。”
霍去病咬了咬牙，攥住乐正白染的手。“染儿，我知道你聪明，善观人心善处事。但你若是不敛其锋，有朝一日，不是宠冠三宫，就是自断羽翼。
宫中人心险恶之处你尚未领会到过。太过聪明有时候并不是一件好事，有时只会招来他人的嫉恨，你可明白？”
乐正白染心里这才微微后怕起来。她是真的没有想过要当皇帝的妃子，只是想让这乐府里，这段时间来视她如草芥的人，对她刮目相看而已。
“我知道了，霍将军。我未曾想到这一层面上，是我一时傲慢了。幸好，皇上并没有那个意思。”
霍去病叹了口气，摇头道：“君王皆爱女色，我自幼跟随皇上，我还不知道么。皇上已有那个心思了。”
说到这儿，霍去病又无奈地轻抚乐正白染的脸颊。“不过你不用担心，皇上宠爱李夫人，定也不舍李夫人伤心难过。这事我会想办法搪塞过去的。”
乐正白染松了一口气。见霍去病脸色总算舒缓下去，她便从柜子里拿出一路从临靳带到长安来的那把琴。
“这琴，是我亲手所制。本是在临靳就想送给将军的。只是在临靳分别之时，以为再不会有相见之日，因而没有拿出来。上次唐府偶遇，又忘记了。今日将军既然来了，那这琴无论如何也要送给你了。”
霍去病面露惊喜之色。接过琴，看到琴面细细描绘的翠竹花鸟，还有琴身上因为长日带在身边，而沾上的与乐正白染身上一样的淡淡香味，一时便喜不自胜地笑了出来。 呆呆小说为你提供最快的乐女传更新，第17章 敛其锋芒免费阅读。https://www.gzdcdz.o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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