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若筠提笔写了许多制度规章,然后又与林君讨论着日常的安全巡逻、人员管理事宜。
第一批带入山庄的女子已住了些日子。沈若筠叫缠了足的女子放足,竟是无人不愿。
可这被缠过的脚,也如同被掳来的岁月,便是放了足不再缠,也难以治愈,更不可能恢复如初。
沈若筠也是第一次见裹脚布下的足,畸形腐烂、奇丑无比……也不知那些偏好此道的贱丈夫知不知这三寸金莲其实是这个模样呢?这些人究竟是好小脚,还是因为女子缠足后更好控制,故推行此道呢?
沈若筠替她们看病,又见有几个冀北女子,缠得不似汴京那么小,估计是在家还要做活。她又想若是三娘在就好了,还可以请三娘替她们正骨。
忙了好一会,又去见琅琊王府来的铁匠们。
在此之前,他们已经根据沈若筠的图纸,做了好些模具了。
为首的那人恭恭敬敬与沈若筠道:“若要做成娘子绘的物品,只有捶打铁板,才能严丝合拢,变成这般的铁管。”
沈若筠点头:“不仅如此,里面还得衬一层铁板来包裹铁管,不然若是漏气或漏缝,可不是闹着玩的。”
技艺精湛的铁匠倒是能一锤一锤敲打出严丝合缝的铁管,可还需车床加工内部,用坚硬的钻头将铁板的不平之处一一修整。
之前在庄子里那种脚踏式车床不怎么好用,沈若筠也画过好些立式车床图纸,也可以开始造了。
沈若筠正在想着,忽见林君急匆匆来报,笑着与她报:“小姐,三娘找来了!”
“三娘?”沈若筠闻言一喜,“是从杭州过来的?”
“正是呢。”林君道,“眼下正在长庚医馆。”
沈若筠忙结了这里事,往城里赶去。
她跳下车,从长庚医馆后门进去,就见艾三娘正坐在小院里,抱着沈蓟逗她。
“三娘!”
“二小姐!”
三娘忙将沈蓟递给早园,上前抱着沈若筠,难免掉了些眼泪。
“三娘可算是来了。”沈若筠自己擦了眼泪,又给三娘擦,“怪道我最近总是想你呢。”
“我也想你,只是之前……”艾三娘声音低了些,“怕周二郎瞧出不对,装了好一阵。”
沈若筠点点头,又见包澄也在,福身谢他们:“多谢三娘与包大哥。”
包澄摆摆手,“这没什么的。”
因着给他们接风洗尘,晚间就在长庚医馆摆了席。艾三娘多喝了几杯,不肯去睡,沈若筠便与她坐在小院子里聊天。
“三娘,包二哥还跟着周沉吗?”
“也不算,他在扬州任提调呢。因一直与他说你没了,倒不好叫他走,就随他去了。”
“我们在杭州也有药行的,”沈若筠道,“若是三娘与包大哥愿意,不如留在杭州?离包二哥也近些。”
艾三娘摇头,“那不行,我来寻你,就是要与你一处的,现下你又开医馆,我自是留下陪你的。”
沈若筠点头,“也好。”
“三郎以为我们去杭州了,不会晓得的。我与易风也说好了,信都寄到杭州,请易风转寄给他。”艾三娘与她道,“自知道沈家庄的事……周二郎精神就不大正常了,也不肯看病。我疑心他若知道你还活着,还有小沈蓟,恐要发大疯,故一直瞒着三郎。”
沈若筠想到周沉所作所为,“他一直有些疯,不足为奇。”
艾三娘叹气,“我是搞不明白,若真如此深情,又怎会做这许多……”
“不提他了。”沈若筠问艾三娘,“三娘在他的那里,可知福金、福寿两位帝姬下落?”
“知道的。”艾三娘叹气,“福金帝姬知道你没了,也伤心了好一阵……后来濮王来接她们,她也没有去,听说是带着妹妹在杭郊一处小院住着。”
沈若筠想着多络与溹溹无事,算是个极好的消息了。又想濮王接她们,估计是快要继位了。
国不可一日无君,拖了这般久,也该是他了。
翌日,沈若筠想着山庄建成,刚好可以搬去,就不必两地跑了。三娘与包澄在小院里住,开医馆也方便。
艾三娘虽不愿与她分开,但听说她就在城外,觉得也好:“这样也不错,若是三郎来寻我,也不会见到你。”
收拾了东西,沈若筠又请艾三娘一道去庄子里看看,也可以给那些女子正骨。
艾三娘一到此地,见这些女子也是意外,又同情她们遭遇。她一边正骨一边教沈若筠,不一会儿林君来了,又请沈若筠去看立式车床。
沈若筠临走时,见沈蓟在院子里向自己招着小手,便抱着女儿,带她一起去看车床了。
立式车床,安装起来非常复杂。沈若筠指挥了会,还是将沈蓟递给菡毓抱着,自己一一查看了零件。
立式车床是上下操作的,下置板石,上安衡量木,垂挂圆筒钻于其上。这里用了木制侧架,高九尺,以坚木为之。中挂墨线,墨线下坠铅坠,两柱内有空槽一条,以便横梁升降。把钻与头钻都是新制的,十分契合。
沈若筠细细检查了,等车床安好,将铁匠们千锤百炼做好的第一根炮筒取了来。
沈力与沈豹两人站在板上,一上一下控制把钻。经过一番钻取,铁管内部便十分非常平整了。
沈若筠拿了卡尺,仔细测了,又与众人交代:“除了内壁,壁厚也得打磨了,厚度均匀的铁管是最好的,不易炸膛或哑火。”
打磨的炮筒还要与尾管焊接。
沈若筠一项项讲了注意事项,满怀期待地等着山庄里第一门远射袍面世。
休息片刻,又去见艾三娘。沈若筠见艾三娘给众女正骨放足,累得满身大汗,忙去帮她。
“三娘辛苦了。”
众人见到沈若筠,都要行礼,还有人要与她磕头。
沈若筠见她们都在此,就将自己的规矩讲了讲:“我买你们来,也不为别的,只是我这里做活缺人。若你们谁不想在此做活或是有了别的念头,也可以去找林管家说。我脾气不大好,若是有人吃里扒外,那就别怪我心狠,再将她送回去。”
众女都噤声,一女子上前行礼道:“我们来此后,有衣有食,还无人强迫打骂。娘子亲自替我等看病,现在又请了大夫来……我们虽是女子,但也晓得知恩图报的道理。不怕娘子笑话,眼下有这个归处,只怕自己做不得什么,反叫娘子将我们赶出去。”
“不是什么难事,只要你们肯学就行。”
那女子又行一礼,沈若筠见她知书达理,似是读过书的,问她姓名。
“妾卫芷。”
“你读过书?”
“不瞒娘子,祖父曾在国子监任教。”
沈若筠听到“国子监”,忙问她:“你祖父可是卫庄先生?”
卫芷也意外:“娘子认得我祖父?”
沈若筠点头,“有幸受教于先生。”
“能教娘子,也是我祖父之幸。”
她有心想问卫芷是如何流落到此的,却又作罢了,还能为何呢?被弃、被俘、被抢、被抓……只是她运气又比旁的女子稍好些,没有死在途中罢了。
沈若筠将众女分工,叫她们每六个人做一组,选一组长。除了轮着帮工清洁、女工、饭食、庄内运输,还会学习石脂分离、炮膛打磨、卡尺测量等内容。
这些她们都没接触过,可以都先学习一下,等后面看每个人的学习程度,再做分工。
晚间,因着沈若筠第一次在山庄里吃饭,负责厨下的几个娘子不仅做了好些菜,而且见沈若筠带着个婴孩,还特意拿南瓜鲜蔬做了羹,给沈蓟吃。
戌时,王世勋身边的亲兵王赓寻来此处给她送信。沈若筠拆开一看,心道难怪叫王赓亲自来送呢,原来是军中诸事的汇报,还附上了工事图。
沈若筠细细看了,打算阅过既焚,又见后面还附了一张王珩写给沈蓟的信。
信笺上画了一朵奇形怪状的花,妹妹两字也是大小不一。
沈若筠笑着将信拿给沈蓟看,沈蓟哪懂这个,伸手就要撕。沈若筠又将信拿过来,装到信封里收了。
她提笔将近期庄子内的进度回了一封,本想叫王庚等人在庄子里休息一晚再走的。谁知他得了回信,马上就要回去复命。
沈若筠忙叫人给他们补给了水与干粮,叫他们一路当心。
五日后,第一只远射炮炮筒打磨完成,内壁光滑,每一寸都细细拿卡尺量过,不差分毫。
等按上了炮闩、击针,又架上了底座,便算完工了。
沈若筠按捺着激动,想要找个地方试一试。她想拉去军营,算给王世勋一个惊喜,谁知王世勋也与她心有灵犀,亲自来了山庄。
多日不见,沈蓟倒是还认识他,王世勋抱了她,“倒是重了不少。”
“庄里的娘子们每日都变着花样给她做吃的,能不重么?”沈若筠笑着道,“自来这里,小脸都圆了一圈。”
她将女儿抱过来,递给菡毓,又带王世勋去看远射炮。
王世勋一见,眼睛都亮了,细细打量了好一番。
“你先别开心,还不知威力如何。”沈若筠给他泼冷水,“不一定成功的。”
王世勋低声道,“我以前带兵剿匪,那匪窝建在反斜面坡上,易守难攻。虽是剿了匪,但是伤亡极大……我那时便想,若有能减少伤亡的攻城法子就好了……”
沈若筠能理解那种看着自己的士兵一轮又一轮送死牺牲是个什么滋味,可他明知道冀北都是攻城战,还是北上来了。她安慰他道:“亡者已逝,不能忘记他们的贡献,减少或避免他们这般的牺牲,才是为将者该行之事。”
王世勋深以为是。
两个人说完话,又叫人将远射炮推到后山高地,正对大名府方向。
沈若筠还没试验过,理论上点燃后射程有五里之数,可击大名府正中位置。
沈豹装了膛弹,又要点火。
沈若筠要了火引,打算自己来。
王世勋忙拦她:“这也太危险了。”
“无事的。”沈若筠道:“小模型已经试验多次了,此炮是我看着一点点监制的,且眼下放的火药便是炸膛,也不过炸伤而已,我亲自来点。”
“不如让我来。”王世勋道,“大名府战役,以此炮为始。”
沈若筠又蹲下细细检查了一遍,自己点了火道,“你退后些。”
王世勋却并不退,与她站在一处。
引线慢慢燃尽,装在炮闩内的击针撞击炮弹底火,将发射弹喷出。发射产生的冲击推动弹丸以极快速度沿炮膛向前……弹丸离开炮口瞬间获得最大速度,向着大名府飞去。
不一会儿,伴着巨大的爆炸声,一朵蘑菇状的烟云腾空而起。
沈若筠不欲叫辽人发现射击地,趁他们此时不备,叫人拉着远射炮回去了。
“远射炮效果比我想得还好。”王世勋称赞,“想不到这么短的时间,居然能制出此物来。”
“若无王爷送的铁匠,也做不出。”沈若筠道,“这几位师傅手艺精湛,自到山庄里,夜以继日捶打炮筒,非常辛苦。”
沈若筠想着本要去军营找他一事,“还好你今日来了,不然我就去军营寻你了。”
“你要去军营寻我?”
“是呀。”沈若筠忽笑着问他,“夔州军营,还不许女子进么?”
“原定这个规矩,是叫一些人绝了不好的心思,来约束他们的,并非瞧不起女子。”王世勋正色道,“军中上下现在都知道你是怀化将军表妹,又给大军提供火器,十分感激。”
沈若筠更好奇,“既如此,你今日是来做什么的?”
“得了个消息,想告诉你。”王世勋说着,拿了一封手书来。
沈若筠心下砰砰直跳,有些猜到是什么消息,又不敢真的确定。
王世勋把那手书递给她,“有人送来军营的,我想着应该叫你知道。”
沈若筠忙展开看,上面只有七个字:“将军尚在临潢府。”
“哪来的情报?”她的手有些忍不住发颤,人也高兴得说不出话来:“这……”
上京临潢府,辽都城。
若此信为真,只要姐姐还在,可以与辽人谈判,叫他们送归。
“想来是有人怕我们不与辽人提将军,或是辽人会说将军已故来诓骗我们……提前写此信,让我们不要放弃。”王世勋分析,“所以我想着要来告诉你。”
沈若筠重重点头,难忍泪意,她怎会放弃呢?便是最坏的事发生了,也要炸平临潢府,叫辽人血债血偿。
七月末,濮王赵殆在群臣拥护下于江宁府登基,改元治平。王妃林氏为皇后,长子赵蹇封了靖王,次子赵铖为燕王。
沈若筠见他未提两个女儿,估计他是知道自己称帝,若大册她们,反而叫她们在辽地吃苦。心下又叹若是濮王知道后来事,必会带女儿一起走吧?奇快妏敩
八月流火,王世勋率领的夔州军以十门远射炮开道,顺利攻下了大名府。 呆呆小说为你提供最快的离南枝更新,第 99 章 初响免费阅读。https://www.gzdcdz.o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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