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将长庚医馆的地址留给了王世勋，若有事可遣人来此找她。
“你还开医馆？”
“战事起，药材生意也得有，不能垄断在旁人手上。”沈若筠又想到粮食事，“夔州军来此，一应军需……都能供得上吗？”
“夔州这些年做海贸，还算富庶。”
沈若筠点头，想到之前吴王妃送她的金刚石，就是舶来物。她想说后勤一事还得小心，却又想着既是一同作战，也无事的。若是夔州军军需出了问题，她还可从杭州漕运给夔州军调运物资救急。
她如此想，却没说，可觉得王世勋好似听到了。
两人静静对视片刻，沈若筠移开目光，与他告辞回青州。
等回来青州，沈若筠便听说之前来闹事的林生已认了罪，仁和堂也关了门。沈若筠想到朱娘子，猜测她往日必是省吃俭用，故丈夫叫她来看病，她却连药也舍不得买，只想给孩子换些糖。
她叫乐康乐安一道去送了些银子给朱家。虽害人的非长庚医馆，但对他家来说也算无妄之灾了，且还有两个孩子要养。
忙完医馆事，又去城外看庄子进度。
狄枫从杭州带来的人已按着她之前的布置，在青州城外建垒石建庄。
沈若筠跟着看了两日，又作了些调整。山庄的地下挖了深渠来存储石脂，也不用在此留测远射炮的试验场地了，夔州军大军已至，可以交给王世勋去测。本来就有些担心远射炮试验地离石脂太近不安全，现在将这个区域去了，石脂分离工坊、火器制作工坊都绰绰有余。
石脂钻取口在山庄偏后些的位置，沈若筠叫人先往外取石脂。
看着山庄工事一点点初具雏形，又有夔州军大军压境，沈若筠心情都好了许多。
狄枫与她道：“你走后，那个刘知州来过长庚医馆几次。”
“不碍事的。”沈若筠估计刘翰已经猜出她的身份了，“他与我爹有旧，知道了也不会怎么样。”
狄枫点头：“这倒是，他还与我说，缺人手可以找他。”
“找他也行。”沈若筠道，“青州百姓穷苦，咱们按着外面两倍的工钱付了，早日将这里建起来，也算皆大欢喜。”
外庄围墙可以找这些人修，里面还是由原来冀北军中人负责。
沈若筠想着等此处修好，可问这些人意愿，若是愿意去打仗，就请王世勋将他们编入夔州军。
狄枫见沈若筠已经开始大量取石脂，与她商议道：“我想着若是请人负责分离石脂或是做火器，最好还是要住在庄子里，不然若是走漏了消息或是旁的，很坏事。”
“这个倒是不难办。”林君道，“因着战事流散，流民极多，不如去买一些。”
“你们说人市？”沈若筠好奇，“我也跟你们一起去看看。”
狄枫想到那场景，“你还是别去看了，回来少不得难受半日。”
“都看过《汴京录》了，能比这还惨？”
一行人从城外回来，狄枫去坐诊，沈若筠回自己房里设计分离工具。她一进院子，就见王珩穿了件月白色缂丝袄子系着小腰带，戴着小玉冠，正站在自家院子里。
“你怎么来了？你父王呢？”
“小姑姑好。”王珩见是她，恭恭敬敬和她行拱手礼，“我听说父王要来寻你，便跟着他一起来了。”
“那他人呢？”
“去见一个叔叔了。”
沈若筠点点头，“先进屋去吧，让我看看你舌头可好些了。”
王珩乖乖地嗯了声，沈若筠自去净手更衣，才替王珩扶脉检查。
见他已快恢复，沈若筠夸他几句，又请节青去厨下做些点心。
王珩一听，迈着小短腿也跟着去了。
过了半个时辰，王世勋与刘翰一道来了医馆。他见沈若筠在，面带笑意道：“我见你们在城外忙，就没有叫人寻你们，与刘知事聊了会冀北风土。”
刘翰恭敬地与沈若筠拱手行礼，“苏娘子。”
沈若筠听他这么称呼自己，估计他是见自己有个女儿，又与上次公堂说的庄里生孩子一事对上了，也笑道，“大人真是聪明。”
等刘翰走了，沈若筠引王世勋进入自己书房。
王世勋四下看了看，见里面并无摆设，只有一长案与满当当的书架，长案堆放许多图纸，厚厚一沓。
“王爷来此寻我，是有什么事么？”
“我这几日细看了你拿来的辇图，”王世勋道，“觉得可以先攻大名府。”
沈若筠在心里过了遍，又铺了车辇图来看。真定府是冀北最难攻的城池，除了城体本身坚固，还因为真定府有大昱臣子变节，献城给辽人，城内还有大量大昱百姓。
大名府离青州近些，若是攻城，或可从青州后山以远射炮炮轰。
先打大名府，再放攻打真定府的消息，叫真定府城内人闻风会逃命去，打起来也少些无辜伤亡。
“先打大名府极妙。”沈若筠道，“我有一物可助你，不过还得稍等些时日。”
沈若筠说完，叫沈豹从库房里将之前做的远射炮模型推到院里，又带王世勋前来看。
“这是远射炮，还需要改良一版，你若打大名府，可在青州的后山上以此炮轰城。”
王世勋惊讶不已：“你还会制火器？”奇快妏敩
“只会一些。”
王世勋细细看着此物构造，“远射炮燃什么？”
“这版内膛不匀，故做双保险。射出石脂燃料包，还要以火箭点燃。”沈若筠道，“射炸药时，射程与威力会更远。”
炸药威力也是可以做提升的，比如在分离基础上再做石脂的萃取，就可得真正的“燃料”了。
只是萃取需要的器具沈若筠还原不出来，看起来是一堆瓶罐。也许得等陆蕴回来，才能知道他画的是什么了。
王世勋想一试远射炮威力：“现在还不能投入使用么？”
“说到这个，我倒是有事想请你帮忙。”沈若筠道，“远射炮膛口必须严丝合围，青州的铁匠打不出来。夔州军有制武器的军属，想来是有铁匠的，我想与你借几个人。”
琅琊王府家有一批世代服务王府的手艺人，自然比外面找的强。王世勋立即应了，又嘱咐王赓去办。
两个人聊着火器，忽听屋里传来几声孩童的啼哭声。
王世勋下意识转头去找王珩，沈若筠笑着道，“不是小世子，是我女儿醒了。”
王赓小声与他道：“小世子见厨下在做点心，正在那里看呢。”
菡毓将刚睡醒的沈蓟抱给沈若筠，沈蓟蜷在她怀里，瞬时就止了啼。又见有生人，还歪着小脑袋看了看王世勋。
王世勋自听沈若筠提起“女儿”，便有些微怔，心下涌起一阵无名火。
“他……”
“与他无关。”沈若筠捂沈蓟耳朵，“这是我们沈家的孩子。”
“我不是说这个。”
王世勋与母妃回夔州时，母妃还担心过，觉得周家有些瞧不起沈家，怕沈若筠嫁去周家后不会舒心。故而当他知道怀化将军被迫和亲后，除了惋惜，还有些担心她。
她说与周沉和离快两年，算来正是怀化将军和亲后不久……可瞧她抱着的小娃娃，还不满周岁呢。
王世勋这般算着时间，那股无名怒火在胸腔翻滚难息。若周家不欲与沈家结亲，周沉不愿自己妻子为沈家女，与她和离也罢，又怎可叫她有孕？既不愿要她做妻子，又为何要如此？
王世勋手紧攥起，心下想着若见了周沉，必要打他一顿替她出气。
沈若筠见他拧眉，劝他道，“战事为重，不必节外生枝。眼下他以为我已身死……再好不过了。”
王世勋心道那也不妨碍打他一顿。他低头见粉团子一般的沈蓟还在打量自己，伸手道：“让我抱抱吧。”
沈若筠小心将沈蓟递给他。
因带着王珩，王世勋抱孩子倒是熟练，又见沈蓟虽小，但不似王珩小时候见了生人就发怯。他将她举高了些也不怕，还觉得新鲜，咿咿呀呀说着婴儿语。
王世勋心下怒气消了些，“是他不配做这孩子父亲。”
王珩在厨下看节青做点心，又吃了好些，这才来找王世勋。
王世勋见他来，招手道：“珩儿，来见你妹妹。”
王珩来时，沈蓟还在睡觉。此时见她醒了，忙跑过去要与她一道玩，高兴地叫她，“妹妹。”
沈若筠想着王世勋让王珩叫自己姑姑，那他就算沈蓟的舅舅。便也未说什么，又让菡毓将沈蓟抱回去了。
又过半月，山庄堪堪建成，只里面还得细细收拾。
沈若筠便跟着林君、狄枫一道去“人市”。自起战事，整个冀北地区十室九空。便有人动了心思，从辽人手上买俘虏，再转手卖掉，逐渐形成整个冀北地区最大的人口生意市场，又叫“人市”。
虽已有心理准备，但见到这么多衣衫褴褛，捆如牲畜般的人时，沈若筠还是觉得有些难以接受。
人市价格，育龄女子最贵，老龄男子价贱，几乎没什么孩子。沈若筠在一旁，听闻附近屠户，花了八金，便买到了一赵氏宗女，也不知真假。
林君道：“若能买一家子的，尽量买齐吧。”
狄枫拿了人贩给的册子来看：“自是一家人一起更为稳定，只是男女一路都是分开的……估计早就流散了。”
沈若筠道：“那就先捡着女子买，男子为人仆，不外是苦力活，等年纪大些便不如青壮年好用，到时候自是会被便宜脱手……咱们收女子，等她们去庄子里做活后，与她们发工钱，到时候若是她们愿意，也可慢慢寻亲赎回的。”
狄枫有些犹豫：“分离石脂，许多事情都是重力气活，这里的女子大多缠小足，如何能做得？”
“缠了足的也可以放足。”沈若筠道，“你买之前问一问，若是不愿为妾的，便是缠了足也不要紧。若是只想求个好人家的，也就算了，匹夫不可夺志。”
狄枫应了，与林君一道挑人，又与人贩还价。
沈若筠四下看了看，见那些女子大多形销骨立，面黄肌瘦，估计多有疾病才到此。到时候去庄子里，还得替她们看一看病。
买了数百人回来，都先安顿在庄子里。配了驱虫的药粉给她们洗浴，又将旧衣都烧了。
沈若筠叫她们分了组，先收拾庄子。
因为王世勋送来的铁匠要重新制作炮筒，沈若筠去拿了图纸，用自制的炭笔，画拆解图。以之前那一版远射炮为模型，找了原来图纸，调整后画等比例图。
沈若筠想着若是以前知道，画画有这般大的作用，在女学时必要好好学。
那时候还在学医，白日上课有时还犯困，最怕上工笔课，白描晕染总也做不好。
玉屏有时替她修改，为此还笑过她几回，“阿筠可算有一件不如我的事了……”
“非也非也，我只是不如你有天赋罢，并非上课不如你……”
沈若筠想着旧事，手颤得握不住笔。
与玉屏昔年上元一别，不过两载，却不知此生能否再约一次鳌山相见了。
莫提鳌山见面，她都不知玉屏是否还在人世，也不敢去想她的遭遇。
众女在庄里收拾了几日，沈若筠又陆续添置不少物品。
端午时节，长庚医馆配了避五毒的香囊，送与来往买药的人。
早园给沈若筠收拾旧物，从沈家庄带来的首饰里，找出了赵玉屏送她的双龙纹金香囊，忙递给沈若筠看。
沈若筠见好友旧物，难免伤神，她在里面装了香，给沈蓟挂上了。
沈蓟拿着摇了摇，咯咯笑着。
“这是以前你玉屏姨母送我的，也不知道她如何了……”
买来的人里不少是辽人从汴京被掳来的，她们如此，汴京的皇亲自不会好到哪里去。
幼年在汴京，赵殊什么宴会都喜欢叫她，这些宗女贵女多少都远远见过或有过听闻。每每想到她们境遇，与听王寿所说，编纂书册不同……很难不为此神伤。
她咬着唇想着玉屏，又觉得玉屏许是还在的。
赵殊子嗣少，多络与溹溹又未北上，那么贵女中除了赵淑和，便以濮王的两个女儿为尊。眼下没有消息，必是还活着。
庄子已经建成，那么所有的事情都得争分夺秒起来……能叫辽人归还长姐，也可叫他们还玉屏。
沈蓟靠在沈若筠怀里，似是知道娘心情不佳，也不玩香囊了，伸着小手来安慰她。 呆呆小说为你提供最快的离南枝更新，第 98 章 山庄免费阅读。https://www.gzdcdz.o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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