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好似人人都认得我？”沈若筠好奇问王世勋，“可是你与他们说了什么？”
“无需我说什么。”王世勋道，“大名府顺利攻下，你居首功，他们认得你是应该的。”
见沈若筠眼神明亮看着自己，王世勋以为她是担心山庄的安全，“先攻大名府，也是因此处离青州近，先攻下此处，可做青州的屏障，不怕辽人起兵反扑到青州来。”
“我不是担心这个，山庄里有工事有石脂，谁来我也不怕的。”沈若筠道，“我是觉得，你可说远射炮是夔州军……”
“那怎么行。”王世勋忙道，“得你相助，已是幸事，如何能抢你的功劳？”
沈若筠想说朝廷还能论功行赏她不成，想想又算了，毕竟也是他一番好意。她想的是，若是对外说夔州军有火器，许多愿意北上伐辽的人都会投奔而来，扩充夔州军兵力。不过他不愿就算了，她只与他合作，也是一样的。
攻下大名府，沈若筠心里高兴。她知道山庄里诸人这些日子辛苦，给每人都加了两月的月银，又嘱咐厨下这几日多做些菜。
不秋与苍筤扶着沈蓟在院子里学走路，小沈蓟穿一件红花罗小袄，小袄上拿金线绣了两条锦鲤，栩栩如生。她看见沈若筠回来了，蹒跚着往她的方向走。
“我瞧着她又高了些。”沈若筠打量女儿，又问早园，“谁给她做的这小红袄子？”
“那日瞧这块红罗好，我与菡毓一道做的。”早园道，“怎么了，不好看吗？”
“好看是好看，就是这般小的衣服你们还绣花，她也穿不了几日，太浪费了。”m.qikuaiwx.cOm
早园笑道：“这有什么呀，我们都喜欢做的，小小姐长得快才好呢。”
沈若筠走过去蹲下身，沈蓟就扑到她怀里，咕叽咕叽说了好一通话，还拿小手搂沈若筠脖子。
众人见状都笑，沈若筠抱着女儿掂了掂，“娘要抱不动啦。”
她把女儿放下，自己搀着她在院子里学走路，又想起沈听澜了。
若有接回长姐那一日，山庄里必会更热闹呢。
午后，狄枫来与沈若筠报账，又说长庚医馆开分馆事。
“早几年，我家缺药材，受限于周家，周沉还拿此事威胁过我。眼下夔州军北伐，供给也可能会出问题，不能叫他再有与我谈判的筹码。”沈若筠道，“冀北十六州都会慢慢起来的，每攻下一座城池，就去开一家医馆。大夫可以先请易风招，你与三娘来考核。”
狄枫点头：“我知道的。”
“先挤他们离开京东、京西地区。”沈若筠规划着，“这事也不容易，先试着做吧。”
狄枫忽想起一事：“易风说……还是没有陆蕴的消息。”
“一出海，说不得有什么事情，或者在什么地方就耽误了。”沈若筠道，“往日都是他叫我们意外，这一次我们也让他意外一回。”
“沈蓟还不够叫他意外？”
沈若筠忍不住笑，“怕是惊吓更多些。”
“这倒是，给他找了个学生。”
狄枫走后，沈若筠又细看真定府的地形。攻下大名府，真定府的辽军必会有所准备或补充兵力，不会再这么容易了。
伏案太久，沈若筠起身活动，想着去火器院里看看。她一进院，就见立式车床上，卫芷与另一个女子正在一上一下拉着横梁踏板，来控制钻头。
见沈若筠来了，忙要下来与她行礼：“苏娘子。”
“不必多礼，你们继续忙。”
沈若筠走过去看了看她们打磨的炮筒，又见两人累得大汗淋漓，叫她们下来休息一会。
卫芷却是不愿：“听说这是拿来打辽人的火器，一想到此，恨不得日夜打磨。”
“人太累的时候，工作也会出错。”沈若筠道，“故而该休息就好好休息，若是出了错，反而得不偿失。”
卫芷听她这般说，这才下了车床喝些水。
沈若筠见她没有缠足，问她道：“你如何流落到此的？”
“汴京被辽人占了后，本是与夫家一道出逃的。谁知路遇一伙辽兵要将我与小姑掳走，夫家为了活命，都不敢阻拦……后来我在辽人那里装病，就被转卖到娘子这里了。”
沈若筠想着汴京的达官多往杭州南迁，或可请易风帮忙打听一二，看看卫庄先生一家可在杭州。
卫芷见沈若筠不语沉思，笑着道，“苏娘子不必费心替我张罗了。我的祖父、父亲都是读书人，读书人最看重什么，娘子也清楚。叫他们接我回去，他们会更宁愿我死了，或者叫我殉节……我娘已经不在了，我并不想回家的。”
沈若筠知道她说的是事实，另一女子也道：“我上一任主家是应天府官员，那日他们几个喝了酒，一边狎妓一边还说，若是城破，女子便该守节。明明是他们丢了城池，却叫女子守节，也不知是个什么道理？”
“家有宝物，若来土匪，砸碎了也不便宜旁人。”沈若筠道，“他们从一开始就觉得女子是附属品，如家中财物一般，自是会如此想。”
“娘子说的是。”卫芷道，“所以那日娘子来，说去你这处要放足，我们几个便知娘子这里是个好去处。”
沈若筠问卫芷：“你与你前夫，可有孩子？”
“没有的。”
“这倒是件幸事，没有牵挂。”
“是如此。”卫芷也点头：“不过我们私下瞧见娘子的孩子玉雪可爱，也会羡慕呢。”
“等她再大些，我叫她来与你们学车床。”
卫芷不敢置信：“娘子叫她学这个？”
“世道乱，人都活得艰难，父母也不能庇佑孩子一世，”沈若筠道，“还是学些安身立命的本事好。”
众女一听这话，也是如此感慨。
沈若筠与她们说了会话，又去看测量炮壁厚度的小组是如何测量的。她见她们登记数据，总写得十分长，便又想要教她们简易数字。
她叫早园回去取了炭笔来，给这些女子培训简易数字的用法，又叫她们练习一二。
其中有个叫林箬的女子，学起来很快，算账也厉害。沈若筠是自小就学，往日算账也多，才有如此速度。可林箬初学，算得是又准又快。
“你以前学过算账？”
“以前在家时，便喜欢玩算盘。”林箬不好意思道，“在苏娘子面前卖弄了。”
“这算什么卖弄，叫你做这个才是屈才了。”
沈若筠细细问了她籍贯，竟是濮王妃林氏母族的女孩子。
“你与林君一道工作吧。”沈若筠道，“他那处管着庄子里开支、石脂开采、运输开支……算起账来总要有人帮他核对的。”
林君听了也有些意外：“小姐不如留在自己身边？”
“我只是挑着看，又不怎么算，不必她帮我核账。”
“可……”
“只是叫你们一处工作，你不好意思什么。”沈若筠打趣他，“她算数厉害，有她与你一起，你便不必反复核对了，能省好些精力……你瞧你，年纪不大，额间那道折痕越发重了。”
林君故作委屈，“小姐这是嫌我长得老？”
沈若筠笑道：“哪有，我们家林管家一直都英俊得很，满冀北也找不出几个比你好看的。”
众女都笑了。
沈若筠授了半日课，回去自己住的院子。
沈蓟抱了一只菡毓做的布囔囔在玩，见她来了，忙伸手索抱。
“又要抱呀。”沈若筠笑着抱起女儿，“我瞧你一个人呆着也不闷，怎么偏我来了，就这么缠人……”
她话说到此，忽有些哽住不能言，自己小时候见到祖母和长姐也是这般，喜欢黏着她们。
那时她们总不得归，沈若筠很想她们，却又不能在家信里倾诉思念。她在家信里写过许多零碎小事，比如在女学里与玉屏如何叫孔先生出了糗，陆蕴也教她学《六韬》了……她会一日日期盼着长大，然后也可以去冀北，与她们在一处。
祖母，长姐……我在冀北了。
小沈蓟不知道娘为什么哭了，一动不动地看她。沈若筠擦了眼泪，摸了摸她脑袋，又去研究真定府事了。自大名府被夔州军攻下，耶律璇便派了皇三子耶律肻戍守真定府，打算伺机夺回大名府。
她知道此消息时，便在想着要如何活捉耶律肻了。
王世勋收拾完大名府，又遣亲兵来送信。沈若筠展开一看，信上说王珩生辰将至，要接她与沈蓟去大名府一聚。
沈若筠猜测他也是要与自己商议真定府事，便带着已经会自己走路的沈蓟，一道去了大名府。
大名府离青州很近，半日便至。城里已不见之前被辽人占领时的乱态，因着大军在此驻扎，反而显得很有人气。
王世勋带王珩在大名府府衙住着。王珩一听沈若筠与沈蓟来了，十分雀跃，忙来迎她们，等见到时却恭敬见礼，“小姑姑，妹妹。”
沈若筠还没说话，沈蓟就咿呀地应了。沈若筠笑着叫不秋把她放下来，王珩见她会走路了，忙来牵她。
“听说是你生辰，给你备了这个。”沈若筠拿了一玉制的弹弓送他，“但是不能拿来打人。”
王珩忙应了，又与她道谢，还来不及看礼物，就牵着沈蓟往里面走，“好久不见你，留给你的糕饼都坏了。”
王世勋听得皱眉，“可不许拿坏的给妹妹吃。”
“父王，我又不是傻的。”
王珩说完，见王世勋面色不善，忙溜之大吉，“那我带妹妹去玩了。”
沈若筠叫不秋与菡毓跟着，便由着孩子们自己去玩了。
等孩子走了，王世勋引她去书房：“真定府之事，你有何想法？”
沈若筠猜测王世勋迟迟未动真定府，除了对耶律肻也有些想法，应该还有些别的事。
“南边朝廷……有什么动向么？”
“许是两位帝姬在辽人手上，南边想议和。”
“拿你的战功与辽人议和？”沈若筠轻声笑了，“《汴京录》刊印四次了，都不能叫这些人有些血性么？”
“不用管他们。”王世勋道，“夔州军不吃朝廷俸，不用在意他们是何想法。”
“与辽议和，实乃下下策。”沈若筠将自己的想法道出，“以战止战，以伐止伐，这个道理就算天底下人都不懂，耶律璇也懂……所以他根本就不会信以和为贵，缔结的合约也就是废纸一张。眼下我们和南边朝廷，都想叫辽还人，但这不是议和，是要活捉了他们的将帅皇亲，叫耶律璇拿人来换。”
王世勋点头：“所以此次攻打真定府，最好是能活捉耶律肻。”
“我知他来，都觉得这乃天赐良机。”
两个人默契一笑，王世勋铺开真定府辇图，与她商议军事。
“我瞧辽人好似没有之前的气焰了。”沈若筠道，“之前几队人马，敢从冀北一路摸到汴京，当下在自己家门口，却都不敢来战了。”
“一是忌惮远射炮威力；二是辽人从汴京搜刮走了大量的财富，有了钱，便惜命许多。”
“耶律肻不会也惜命吧？”
“耶律肻的母亲身份低，故而要富贵险中求。”王世勋道，“不过耶律璇对这个儿子倒是很疼爱，一直都带在身侧教导。耶律璇好战，耶律肻处处模仿他，不会逃的。”
“帝王之家，疼爱是最虚假的东西。耶律璇扶持他平衡皇子间争斗，对自己有利罢了。”沈若筠歪着脑袋思考片刻，“若将他困在真定府，你猜他会弃城而逃？”
“你要杀人诛心？”王世勋问她，“可是若耶律肻不战弃城而逃，耶律璇如何肯拿人换他？”
“弃城而逃，也可以替他包装成死守被俘嘛。大昱人对于辽人来说轻若蝼蚁，若是耶律璇不肯以大昱人换辽人，辽人贵胄不会同意的。”
沈若筠想着如何叫耶律肻弃城，见王世勋在看自己，以为他这是不愿，劝他道：“若能叫耶律肻弃城，咱们不损兵折将，就能收复真定府，求之不得。就给耶律肻造造势，说他与夔州军苦战被俘，也不亏什么呀。”
王世勋唇角扬起，笑意愈深，“是，咱们不亏。” 呆呆小说为你提供最快的离南枝更新，第 100 章 不亏免费阅读。https://www.gzdcdz.o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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