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不少辽军是从大名府溃逃至此的，每每提起战事，就与真定府的守军大肆渲染夔州军的大炮有多厉害。
于是耶律肻点兵时，就见军中风气十分萎靡，许多人玩乐饮酒，且并不把自己看在眼里。
“你们……”耶律肻怒不可遏，要抓几个典型来处理。却听轰然一声巨响，正是夔州军在城外试验大炮射程。
“夔州军打来了！打来了！”
不知道是谁高喊了一嗓子，一群醉酒士兵慌作一团，丑态百出。
耶律肻本就在犹豫是战是退，看到如此情景，不由心生退意。大名府抵挡不住夔州军大炮进攻，真定府不过比大名府城池建得高些，就能抵抗得住吗？
他不想战死在此，若是他战死，拥有的一切都会被他的哥哥弟弟瓜分。说不定他们现在就在等着他战死的消息呢。
耶律肻在心里埋怨父王为何要将他派到此处，比起立功，还是保命要紧。
城外的炮声又响两日，耶律肻越思越觉得死在此地很不划算。耶律璇这段时日身体不好，他不在临潢府，便是战功显著，可若是耶律璇去世叫别人捡了便宜，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耶律肻不甘心，偏上京传来的手谕，叫他与夔州军在此一战。耶律璇叮嘱他，真定府易守难攻，若能重创夔州军，于辽大有裨益。
耶律肻拿着信反而更加犹豫，他拿什么去重创夔州军呢？夔州军这几日在城外驻扎，日复一日地修建永固工事，碉堡战渠，又有重型火药大炮，一旦开战，必是势如破竹。
他愁得连抓来的女子都没心情去看，又将真定府的汉人官员都叫了来，与他们商议真定府被困之事。
当年要屠此处，这些官员便献城，也算有几分见识的。
真定府的府尹李商与参事许织交换了眼神，许织上前，给耶律肻出主意：“三大王不如与琅琊王谈谈条件？看看他想要什么？与他协议，叫他先别打真定府。我猜夔州军也不愿攻打真定府的，他们驻扎在此都有月余了，却迟迟未攻，不正是有和谈之意吗？”
耶律肻一想也是，却又十分犹豫，“若是叫父王或者上京的人知道了……”
许织道：“当然不能叫三大王的人亲自去见，我看夔州军就在城外，派个来使去问问，也不算什么大事。”
耶律肻这才同意，又命许织道：“你是汉人，不如就你去吧。”
王世勋连着五日给真定府放炮，倒不是为了吓耶律肻，而是给沈若筠提供试验数据。沈若筠觉得这一批远射炮的威力还是不及她的预期，想着如何能再提些射程。
“其实已经很不错了。”
“若要打到上京，打到临潢府，要跨三个州……夔州军的兵力还远远不够。”沈若筠道，“既如此，就还要提升火器威力。”
“兵力的事，我来操心。”
“好。”沈若筠点头，“这几日可以再帮我测测手弹么？我疑心火药成分还是不大对。”
“行。”王世勋嘱咐她，“火药危险，你往日也小心一些。如大名府这般攻城，一路北上……辽人必会军心溃散，会好攻许多。”
“没了斗志是一回事，若是借此在之前掠来的人身上泄愤就不好了。”沈若筠想着玉屏，面露忧色。
濮王登基，也不知道辽人会不会报复在玉屏身上。
两个人说着话，忽见王赓来报，说是真定府遣了来使，问他们要不要见一见。
“来使是辽人？”
“不是，是汉人。”
沈若筠与王世勋对视一眼，王世勋道：“搜过身引去偏帐吧。”
王赓领命去了，沈若筠啧啧称赞：“这些人倒是心思活络。”
“是你猜的对，耶律肻不甘心替旁人铺路。”王世勋道，“这就按捺不住了。”
“可以想到的，”沈若筠道，“三军可夺气，将军可夺心。辽人没有火药，打起仗来士气只会节节败退。主将一旦动摇，军心必难稳固。”
“用兵之道，攻心为上。”王世勋也道，“说来我以前就很佩服怀化将军，苦守冀北，险境为战……冀北军却从未跨过。”
沈若筠往日很少听到旁人这般称赞姐姐，一时不知该说什么。王世勋见她沉默，估计是自己话叫她想起不愉快的事了，忙与她道歉，“是我失言了。”
“没有，”沈若筠低声道，“我长姐确实很擅治军。”
走出主帐，两个人都默契地止了话。
偏账内，许织见了王世勋，猜出他正是琅琊王，先行了礼。又见王世勋身边有一女子，衣饰虽简朴，但见王世勋奉她为上宾，心下猜测她就是那位大名鼎鼎会制火器的苏娘子。
王世勋无给他介绍之意，只问许织，“你是何人？如何到辽人那里的？”
许织忙道：“学生许织，真定府人。熙宁十七年冀北军撤离后，真定府被辽人所占，那时投辽的。”
“为何投辽？”
“真定府闹灾两年，我的家人饿死了三个，城里本就剩不了多少人……如何能眼睁睁看着辽人屠城？既然朝廷不管，变节又如何？至少我们护住了一些人。”
沈若筠问他：“你是哪年的进士？”
“学生不才，不曾中举。”
沈若筠赞许：“你能如此想，说明你并非读死书之人，之前没考上，也是他们没眼光。”
王世勋也道：“这非变节，而是转圜。”
许织没料到王世勋与这位苏娘子都是这样想的。来之前，他自己都觉得已为贰臣，不得善了，有一日过一日罢了。
“时间不多，还是说正事吧。”沈若筠问他，“耶律肻为何遣你来？”
许织将辽军军纪混乱，耶律肻摇摆不定的事一一讲了，总结道：“耶律肻不想死守真定府，一怕战死；二怕被俘；三怕上京有变。”奇快妏敩
这与沈若筠想得一般，“那你是如何想的呢？”
“真定府是我家乡，若是可以，我也不愿见夔州军的攻城大炮轰到这里，这里是冀北十六州里普通百姓最多的地方了……”许织陈情，“我虽在辽营，也想看真定府回归大昱，辽兵在城里作威作福，百姓也只是活着罢了。”
沈若筠能想到辽兵占领的城池是何样貌，也仅好于抵抗被屠罢了。
王世勋忖量片刻，给了许织一个承诺：“若能将真定府收回，夔州军不会进城驻扎，以此保证不扰民众。”
许织早就听闻夔州军治军极严，大名府被攻下后，夔州军不仅没有烧杀抢掠，还帮助城里清理废墟，重修城池……好些人都搬回去了。可此时听王世勋如此说，还是有些不敢置信。
“您……”许织看看王世勋，目光又落在沈若筠身上，“许织但凭差遣。”
沈若筠问他：“你看耶律肻此人如何？”
“耶律肻好大喜功，又生性多疑，并非良将。”许织道，“他现在惧怕夔州军的火器，可因着耶律璇的军令，又不得不守在真定府。”
“既如此，你便先回去报，说我们攻城之心坚定，下月初便攻真定府，不与他议和。”
许织会意，知道这是要叫耶律肻再担惊受怕几日了：“我愿意演这出苦肉计。”
沈若筠心道与聪明人说话就是轻松，继续与他道：“耶律肻眼下顾虑，一是觉得耶律璇宠他，遣他来此是有意栽培；二是觉得自己若弃城而去，太过丢人。”
“先生只要叫他信耶律璇不过是拿他作炮灰……我们再以大利诱他，此事便可成。”
她将自己思虑许久的计划全盘交代给许织，许织惊叹之余挨了一顿打，在夔州军的炮火声里，跑回真定府去了。
等他走了，王世勋问沈若筠：“你认识他么？”
“今日第一次见。”
“我还以为是之前认识的。”
沈若筠低声笑道，“难不成你认识他？连大军不进城这样的诺言都许了。”
两个人默契地相视而笑。
“信不信，无所谓的事。”
沈若筠点头，“是啊，优势在我们，便是许织不可信，还可借他麻痹耶律肻，一战真定府。”
两个人都觉得这出戏可以唱下去，等许织走后，王世勋对着真定府又来了一波炮火演练。
真定府内，耶律肻见许织挨了夔州军一顿好打，加上城外炮声齐鸣，心下更加害怕，估计自己是要战死在此了。
许织被人架着，有气无力道：“三大王，依我看，还是不能直接与夔州军打的……”
他这句话说到耶律肻心里了，耶律肻自不愿死在这里，便是狼狈逃回临潢府，也比死了强。
“臣冒死说一句不恰当的话，上谕叫大王死守此地，其实是在替二大王铺路……若是三大王战死，二大王来此接手残局，战功可都是他的……”
见耶律肻脸色难看，许织又贴心替他谋算，“若是上京有所变故，三大王手上有兵，会更好些……”
耶律肻觉得许织无一不说到他心坎上：“那依你之间，该如何呢？”
许织小声道，“我觉得，不若舍真定府而去。”
耶律肻不同意道：“这若是叫父王知道，或是被我那两个哥哥知道……”
许织忙道：“我如何不知三大王在上京处境艰难？眼下夔州军在城外驻扎，大名府无大军守备，不如来个以城换城。”
耶律肻直摇头：“这样还是丢了真定府，且大名府打下来，夔州军必回头来打……”
“非也非也，大名府内有夔州军的火药工坊，王世勋夔州军所用火器大炮，都是出自那里的。”许织压低了声，“我去夔州军营一趟，已经打听清楚了，他们的火器都在大名府……若是三大王有了火器，何必害怕王世勋呢？”
耶律肻一想，若是掌握了火药工坊，那可真是奇功一件了，忙点头道，“好，那便依你所说，我们去打大名府。”
见耶律肻同意，许织却又深锁眉头，给他出主意，“不如派人先去打探一番，若是能奇袭最好，不必负重行军，反引起夔州军注意。”
时隔两日，正是个少见的大雾天。耶律肻派了一队人马伪作真定府百姓，自南侧城门出，小队人马小心探查半日，一路上果是畅通无阻，顺利摸到了大名府。
大名府兵一听他们是来逃难的，立即放了行。
为首的兵丁得了耶律肻嘱咐，并不敢打草惊蛇，又忙回去报给耶律肻。
耶律肻得了消息，心下一阵大喜，仿佛能看到自己控制了炮火工坊，所向披靡的样子。他越想越兴奋，打算自己去立此奇功。
许织有些担忧：“三大王不在，这里还有不少有品阶的参领、军校……若是他们将此事泄露出去可怎么好？”
耶律肻一想也是，说不定还有耶律鸫的人呢。
“我带他们一起去，这样便是不成，他们也有责任，自不敢乱说。”
许织道：“这样极好，若非我身上有伤，也想和三大王一起去的。”
耶律肻打定主意，组织了辽兵守军有品阶者，打算来个奇袭大名府。谁知还没走出多久，竟前后都杀出一队骑兵围剿。耶律肻大呼不好，可这些人都配置了会喷火的手铳，打得他们连还手之力都无。
耶律肻与一众辽军将领被俘，通通被缴械剥衣，都拿麻绳一个个捆了串在一起，押到军营里。
他们被俘后，许织拿了收缴来的军令，调辽军出了真定府，在东侧峡谷由夔州军伏击歼灭。有些散兵逃勇也未追，任凭他们逃回辽国去了。
至此，真定府以夔州军可以忽略不计的损失，被王世勋收归，算得上兵不血刃。王世勋也遵守了与许织的承诺，大军不进城驻扎。
虽是不进城，但沈若筠与王世勋从真定府路过时，还是有好多百姓夹道拜迎。
耶律肻及一众辽将都裸露上身，捆缚手足，关在大名府府衙的牢房里。正冻得瑟瑟发抖时，忽见一对壁人站在近处，那男子点了点他，便有兵丁将他拖到两人面前。
耶律肻见那女子好容色，不由多看了两眼，就听那女子淡淡道，“将他眼睛挖了吧。” 呆呆小说为你提供最快的离南枝更新，第 101 章 诱敌免费阅读。https://www.gzdcdz.o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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