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若筠也劝不动，包澄只得陪他娘在庄子里住下。
腹中胎儿已有八月，沈若筠行动都有些不便。
她与林君一道看新制的脚踏式车床，此物来回改了好些遍，可算是能拿来打磨炮筒内壁了。
“炮膛不能有误差的，必须要均匀。”沈若筠扶着腰，“不然容易炸膛。”
她想起之前做脂粉，有做小码值的秤，现在也可以做个小刻度的量尺。
只是若如木尺、软尺那般，量起来并不精细。沈若筠想着，若是能做个尺子带卡口，调好刻度后，将尺子卡入炮膛，便可测炮膛内壁是否均匀了。
她想着，便要回去画此物示意图。
菡毓忙过来扶她：“月份大了，更得小心呢。”
“无事的。”
沈若筠说着，忽感觉腹中胎儿动了动，手再放上去时，不知是孩子的小手还是小足，与她隔着肚皮贴了贴。
月份越大，孩子动作越多。沈若筠有时看着小手或是小足在肚皮上凸出形状，都会有种很奇妙的感觉。
真有个孩子，在她腹中长大了。
时近中秋，沈若筠身边几个丫头和庄里的妇人一道张罗着做月饼。沈若筠与节青说想吃山楂馅的，白净的米粉配上酸甜的山楂膏，味道自是不会差。
月饼入了模具，压出许多花样。沈若筠捻了块兔子捣药图样细看，又有些想赵玉屏了，估计她此时在和周妤一道吃月饼呢。
早园将一匣子月饼包好，递给包澄：“三娘在这好些日子了，中秋是团圆节，不若劝三娘回去汴京一趟，一家人也好团圆。”
“我也想呢。”包澄接过月饼，拱手谢她，“只是我娘她……”
早园知道他劝过艾三娘了，小声与他出主意：“三娘是刀子嘴豆腐心，其实也是很惦记包二郎的，你且与她说，二郎那里不怎么好，保管她要回去看看。”
“可这不是撒谎么？”包澄摇头拒绝：“我可不敢骗我娘。”
早园笑道：“这算什么骗呀？不过是想个法子，叫三娘回去罢了……一家人之间，总不好这样耗着。我家小姐时常觉得，是自己教三娘与包家二哥生了嫌隙，心下不安呢。”
两人说着话，节青凑过来打趣：“你们两在说什么小话呢？是我能听的吗？”
包澄支吾着，早园也红了脸，“你那月饼都压好了么？”
节青笑嘻嘻道，“早完了，若是有上等的胭脂米，便更好了。”
“你也不看看今年外面如何，还有许多人吃不上饭呢……能有你一口白米吃，你就知足吧。”
两人笑闹一阵，就见艾三娘扶着沈若筠从里屋出来。
沈若筠也劝艾三娘：“三娘，你以前总想着包二哥不在家，不能同你们一处过团圆节。今年他好不容易在汴京，便回去看看吧。你回来时，给我捎一些丰乐楼的点心，我可是想疯了……尤其是一品酥，她们几个折腾许久，也没做出那味。”
“带来这里，可不早就凉透了。”艾三娘态度松动，“旁的还想吃什么？”
“想吃螃蟹，可又吃不得。”沈若筠笑与她道，“你且与店家说，要隔日才用，他自会拿未下锅的与你，带过来厨下炸了便是。”
“行，那我就回去一趟，与你带些点心来。”
艾三娘在沈若筠的孕肚上摸了摸，似是在叮嘱：“那你也乖乖地，等师奶奶回来。”
沈若筠闻言笑道：“那便说好了，这孩子到时候得跟着你学医。”
“学医算什么本事啊。”艾三娘摆手，“若论老师，还得是让陆蕴来当……这孩子若是个小陆蕴就好了。”
她说完，忽想起眼下陆蕴消息全无，沈若筠心里记挂，总是遣人打听。她便觉得说错了话，小心翼翼打量沈若筠神色。
沈若筠倒是笑了，心道还好陆蕴不在，三娘这话说的，好像她怀得是陆蕴的孩子一般，若陆蕴在得多尴尬。
“其实像我们家谁都行。”沈若筠目光落在孕肚上，“最好是能像我祖母或是长姐。”
沈家的庄子里已加修了围墙，庄户抽了人，组成巡逻小队，日日夜夜都要巡值。
中秋佳节，也未放松警惕。
沈家之前运来的贵重物品，都整理放置在粮仓里。沈若筠自开始担心辽人会打来汴京后，也对粮仓进行了改造。先是将原有的粮仓入口改建到庄内，另通狄枫的小院，又将原入口封死炸毁。她将粮仓内重新做了分隔，又按庄户分了，叫他们存放家中重要物品。
眼下里面有大量粮食，还连通一口水井井壁，不仅可以取水，还可以通过井壁，观察外面动静。
沈若筠以前听祖母说过，有时候打仗也会修工事。可容将士生存、作战的地壕、战壕叫永固工事。她改建时，便找了沈义山、沈敦这些懂军事的人来看，又增加了些可供射箭，点燃猛火油等火器装置的射击室。
她这段时日，因着研制火器，也总与沈家庄里人聊战场事，也听他们讲那些已不在的弟兄。
大昱战马不肥，供给不力，战士只能以血肉之躯铸成防线，抵御辽兵入侵。他们许多人离开家乡时，还想着下次回来，要拿攒的饷银给家里添一头牛几亩地……最后埋骨他乡，不得归矣。
祖母在她小时，便与她讲过马革裹尸。沈若筠忽想到那日读史，觉得沈家结局早已着墨，只是自己没有窥见，未加警觉。其实一代又一代的沈家人，都是早知如此，却还是作出了一样的选择。
沈若筠不信祖母会不知朝廷排挤武将，沈家早为君王忌惮……可祖母新寡便带孝挂帅，还在冀北军营里养大了独子沈煜；沈煜也如此，将女儿培养成了将军。
公无渡河，公竟渡河，渡河而死，其奈公何。
中秋夜，万里婵娟。沈若筠用完饭，便在屋里继续琢磨卡尺。她支了窗户，绘图之余，也观那轮明月。
林君忽急匆匆跑来，将几个在院里吃月饼瓜果赏月的丫头吓了一跳。
“二小姐。”他人未进屋，便叫沈若筠，“真有辽人！”
“难道奔沈家庄来了？”沈若筠见他这般着急，心下浮现出不好的猜测。
“是。”林君满额是汗，此时也顾不得擦，“约莫还有二十来里地。”
这个时候，慌也没有用。
沈若筠掐着自己的虎口强迫自己冷静：“先关了庄子大门，将人都叫来这里。”
林君忙道，“这里我来处理，小姐先……”
沈若筠知道他是想要自己去密室躲过此祸。躲是要躲的，若是可以，她希望沈家庄无人伤亡，只是还不是此时。
“听我的，速去叫人。”
沈若筠又叫早园帮她攀膊，将袖子拢了，拿来庄子的地图与炭笔。奇快妏敩
“书房的东西重要，不能落入辽人之手。”她对早园道，“你与节青帮我速速收拾了，从粮仓通道送去狄先生那里，也与狄先生说一声。”
早园应了，几个丫鬟一道将书房的书籍、手稿、图纸等物打包走了。
林君叫了沈力，将庄子里的人都叫到一处。
沈若筠看着举着火把的众人：“辽人打过来了。”
众人倒是不如何惊讶，只小声交谈两句。
“不是大军，只是小队，奔我们沈家庄来了。”
沈若筠想这些辽人，一路从上京到扫荡的冀北、再到汴京，不知屠杀了多少无辜百姓，烧掠多少村庄。可官府的人，既不敢确认这些人是不是辽人，许是冀北十六州皆是如此，所以他们知道了也不敢报……横竖辽人又没攻城，只不过是杀了些乡县的百姓罢了。
冀北百姓如牲畜，关内百姓似蝼蚁。
“他们一路如此隐蔽，想来是辽军的先头部队，来探冀北至汴京之间府城布防的……故而最多百来人。”沈若筠分析着辽兵数量，忽见庄子里众人都安静了看她，不再交谈，神情也严肃。
沈若筠忙问沈力：“可是我说错什么了？”
沈力道：“他们只是梦回连营了。”
沈义山右腿有旧疾，此时站起却是迅速，他右手锤胸，做了个冀北军的军礼。
“但凭将军吩咐。”
沈若筠有些意外：“……我算什么将军。”
众人起身，双手抱拳，单膝下跪行礼，异口同声：“但凭将军吩咐。”
沈若筠一个个看去，他们很多人脸上都有刀疤，从相貌来看绝非温良之辈，却与她行此军礼。
想来是因为沈家先辈皆如此，所以哪怕沈家只剩她一个从未去过冀北的幺女，还挺着孕肚……在这些冀北军人看来，也是个如沈家先辈一般的人物。
沈若筠眼眶泛酸，也学沈义山的样子行军礼，“这些辽人选我们沈家的庄子来歇脚，要好生招待了，也叫他们知道大昱并非所有人，都是洗颈待戮的羔羊。”
“眼下夜黑，先将猛火油竹罐在庄门处布了，到时候他们来攻，先叫他们尝一尝此物威力。”
祖母在彤云镇，辽人靠着人多夜袭得以攻城。沈若筠想，今晚许是天意，她替祖母，请这些辽人尝尝猛火油滋味。
沈若筠拿着地图，与沈义山、沈力商量哪些地方要布人。
“上次做试验，那些隔火芭蕉衣还有许多，大家在铠衣里套了。”沈若筠道，“此物威力大，万要小心。”
交代完布防事，沈若筠又看向庄里的妇孺，“你们都先去粮仓里，要分了班次在各个入口看守，眼下可以帮忙制突火筒的弹药。”
她叫不秋带着妇孺们先去避祸，忽见沈义山的妻子杨氏上前福身：“庄里四面都要有人值守，防止辽人摸进来，人并不够的。我们不怕死，小姐不必替我们安排后路，全凭差遣。”
沈若筠郑重与她道歉道：“是我的不是。”
蕙哥也出声道：“小姐叫我们避祸，是否因为我们是孩童，未行过冠礼？”
沈若筠同意让妇人留下，还是想让孩子去避避，低头握了她手和自己的比划：“你看，我的手比你的要大不少，若是打架，力气也比你要大的……”
见蕙哥似有不服之意，要和她比力气。沈若筠拿了帕子，擦了擦她脸上一块灶灰，“等你长大了，你的手就会比我大，力气也一定比我大。”
她看着孩子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所以我们现在保护你们，并非看不起你们。等你们长大，好替我们讨回来。”
蕙哥目光落在沈若筠的鼓起的肚子上：“可小姐肚子里，还有比我们小的孩子呢。”
沈若筠手不自觉地放到上面，林君也是如是想的，出声又要劝她避避。
“我眼下无事，若是支撑不住，也会去躲的。”
沈若筠与几位留下的妇人商议，“孩子们还小，不可叫他们与辽人血战，你们带着他们，都先去地下粮仓。每个入口都得安排人守着……若是真有不测，带孩子们去狄先生那里，那里还有密室。”
蕙哥不服：“小姐，我想留下……我可以帮上忙的。”
“蕙哥留下吧，若有事再送她走也不迟。”鲍娘子也同意女儿留下，“她跑得快，可以帮忙的。”
沈若筠见其他孩子，也有动了心思要留下的，宣布规定道：“十岁以上的可以留下，十岁以下的孩子先听我命令……若我们都战死了，你们长大以后，再替我们。”
庄里值钱些的物品，早运进去地下工事了。地下工事有粮有水，还有不同出口。因考虑到辽人喜欢放火烧庄子，每个入口都可以封闭，多处做了镂空盖可换气。
有此工事，虽大战在即，但众人并不慌张，反而镇定自若。许多人还有种即将大仇得报的快意感。
沈若筠安排留下的孩子负责在庄子内的内墙活动，做传令官。
她布置完，又要四下去看一遍。
林君担心她，找了两个人抬了滑杆来。沈若筠知道大战未始，得存些体力，故坐了滑杆，四下检查。
庄子之前已经修缮过，不可说是固若金汤，等闲若想从外面打进来，也非易事。
若是辽人来了，那就痛痛快快地打上一场吧，叫他们知道，沈家永远是他们啃不动的骨头。
沈若筠忽有些明白，为何先祖们明知选择的后果，却总坦然面对。因为无论何种境地，沈家人都是相信自己可以克敌，护持一方百姓，从未怀疑。
渡河而死，又有何妨，心之所向，方不枉踏足人间一场。 呆呆小说为你提供最快的离南枝更新，第 83 章 点兵免费阅读。https://www.gzdcdz.o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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