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原想着,若能制出战场可用的火器,再控了石脂,分离制猛火油。这些可以拿来助大军北上收复失地,若能打到上京,谈判也好交换也好,便能将我姐姐救回来。”沈若筠道,“可朝廷根本无北上的意愿,我便想,若是不行……”
“若想自己发展军队,耗时太长,耗资巨大,还得顶着朝廷围剿压力。”狄枫给她出主意,“朝廷现下,莫说大战经验丰富的将帅,都无人打过大仗……你若要寻人合作,或可去西边,找琅琊王。”
“琅琊王?”
“琅琊王王从蹇,本就英勇善战。他在夔州盘踞,手下军队规模远超冀北军。”狄枫道,“这些年夔州边境无战事,故你可能不知他的旧事。”
沈若筠想到吴王妃,觉得琅琊王若是愿意出兵北上伐辽,那确实是个不错的合作人选。wWw.qikuaiwx.Com
“是个好主意。”沈若筠说着,扶着肚子就要往回走。
狄枫笑道:“夜路难行,二小姐小心些吧。夔州路远,便是要合作,也不能这般上门吧。”
“眼下只有突火筒,去了也无用,琅琊王必看不上这等土枪……不与你说了,我回去画图了。”
虽已更深露重,但沈若筠反而觉得脑中清明许多,回去后又在书案上研究远射炮的图纸。
等她对着陆蕴手札,等比例绘完一张零件分解图,细细看了又觉得有两个零件绘得不好……忽有些想玉屏了。
想来玉屏在周家,应是不会受委屈吧。
三更时,沈若筠打着哈欠,沾了枕头就睡了个黑甜的觉。
汴京城里,周沉已有好些日子没睡过安稳觉了。
沈若筠与几个沈家仆从,行迹消失在了青州。
周沉疑心她已伪装入了真定府,又想不通她要如何救沈听澜,反而入了辽人的地方,更像是在送死。
周沉从青州回来时,不敢去想最坏的结局,就只能在心里安慰自己,她是不会死的,从马上摔过,还跳过一次河……就像一年四季都郁郁青青的竹子,坚韧又顽强。
安东一大早就来寻他,见周沉揉着额间穴位,精神不济,叫他有些不敢说。
见他如此,周沉反是精神起来:“可有消息了?”
“没有。”安东声音小了许多,“是仁和堂的事。”
周沉闭目问,“仁和堂怎么了?”
“去秋县收药的周掌柜回来了,说是惯常去收药材的秋县,眼下已被烧杀抢掠一空,还非土匪所为。”
周沉摁着自己有些刺痛感的额间:“不是土匪,难道是辽人吗?”
“据说是。”安东声音低低的,“有人瞧见了,说他们非大昱人装扮。”
周沉这才清醒许多,“怎么可能!秋县就在应天府,若是辽人在应天府,怎会一点消息也无?”
安东不说话,忽听梅娘在西梢间门外唤周沉,“夫君,用早点了。”
周沉听到她说话,更是头疼,也未在院里用饭,进宫去了。
自打沈听澜入辽,赵殊也总是彻夜难以安眠。太医开了药物,叫他日日服了,周皇后又挑了些年轻闹腾些的妃嫔陪侍身边,才好些。
圣疾难愈,大臣便也心照不宣,不往上汇报此类消息,避免惹得赵殊心情不佳,反而连累自己倒霉。
周沉翻看了应天府这些日子往殿中发的折子,只以“秋县闹匪”,四字代过。周沉想与赵殊提此事,却见他丢了份奏疏。周沉怀疑正是因为赵殊这个心病,才叫这些州路的知事,连大气都不敢出。
周沉犹豫片刻,决定晚上回去找父亲,与他商议一二。
再过十余日,便是中秋,也是他生辰。周沉看着月亮,又想起两年前在沈家粮铺,沈若筠安慰他的场景。
她觉得他酒品不佳,其实薄酒不足醉人。
他去父亲书房,路过周季住的嬿婉院时,见弟弟站在院子外,也不进去,问道:“这是怎么了?过院门而不入?”
周季缩缩脖子,小声道:“早上玉屏说想吃一品酥……我给忘了,等想起来再遣人去,店里已卖光了。”
周沉:“……”
周季又喃喃:“今日事做得也不好,不知如何与她说。”
周季自成亲后,人上进许多。朝廷这两年不开科,他还求父亲安排他去军需处历练。
眼下无战事,军需处便是在城防这一块事务更多些。
周沉见他惧妻,心下酸涩不是滋味,嘴上却道:“一品酥忘了,便明日再买,又不值什么。”
周季摇头,“那不行,我答应她了。”
赵玉屏其实早就知道周季回来了,正在院中等他,见他在院外不归,此时便猜到他定是忘了,不敢来见自己。
这当口,忽听周沉在训诫周季:“你是男子,她既嫁给你,哪有你反过来怕她的道理?”
赵玉屏笑着接话道:“他做什么不能怕我?君子一诺,未守信觉得理亏,不是应当的么?”
一见赵玉屏,周季便出声道:“那个一品酥……”
赵玉屏故意在周沉面前给他脸面,声音滴水温柔:“三郎你能记着,我便很高兴了。”
周季点着头:“那我明日早些给你买。”
“都成。”赵玉屏挽着他回院子,“今日累么?”
“我不累的。”
周季去军需处,也是夫妻俩考虑过共同决定的,想得便是以后,或可帮到沈若筠。
这对夫妻说着体己话回自己院去了,反叫周沉显得里外不是人。
周沉满肚子官司,心道再也不管周季的破事了。
周崇礼正在书房看书,周沉等了一盏茶的工夫,周崇礼才让他进去。
周沉进去时,见父亲正在整理一堆信件,一时没忍住多看了几眼。
“你来了也好。”周崇礼道:“我正要叫人去寻你……眼下恐又要和亲了,你且看看,到时候叫季哥儿去历练一番。”
周沉没料到父亲会如此说,只道:“父亲的意思是?”
“你来寻我,不就是为了此事吗?”
“父亲想……再与辽人议和?”
“好不容易没了沈家,总不能再立一个吧?”周崇礼道,“眼下辽人不安分,只能如此。”
“可是没了沈家,辽人有什么可忌惮的?”周沉不解,“他们已经在冀北十六州杀了许多大昱百姓了,若这样还要与他们议和……脸面往哪里放呢?”
周崇礼打量自己儿子,肯定道:“你想去打仗。”
周沉克制了下自己的情绪:“儿子只是以为,辽人的气焰太过嚣张。”
“辽人不过野蛮之徒,贪财好色一流。”周崇礼打消他念头,“武将一途,戾气太重,折损家族气运,你休得打这样的心思,误入歧途。”
“我可以不去,可朝廷不行。”周沉劝周崇礼道,“父亲也知道这些人是什么德行,冀北已无边防,辽人便恣意扫荡,百姓不堪其扰,沦为二等民,城里十室九空……不是长久之事。”
“你就以为,你父亲便是个不顾百姓生死的老顽固么?”周崇礼看着他,“武将耗空家族运道,打仗一事也在耗国运……这两年天灾这般频繁,不正是上天给的预警么?”
见周沉紧抿双唇,便是不赞同之意了,周崇礼又道:“自也不能总叫辽人如此,等再过个三五年,缓过来一些了,便是收复之时。”
见话不投机,周沉只问:“父亲打算推谁的女儿去和亲?”
“辽人恐会漫天要价,莫要说宫女,怕是宗女都不会满意。”
周沉明白,父亲这是打着帝姬和亲的主意了。
他想到秋县事,又问周崇礼,“那父亲可想过,若是辽人打到汴京来该如何?”
周崇礼瞬时觉得,自己儿子还是太过年轻,幼稚好笑:“若是打来汴京,汴京城是那么好攻的么?城里兵力粮草充足,又有何可惧的?”
“辽人如此,不过是想要些赔偿的银子罢了,寻常连冀州都打不过来的货色,你做什么这么紧张?”
周沉从父亲书房出来,脑子里那团乱麻更难理清。
翌日,他在赵殊身边当差时,还是没有忍住,旁敲侧击地将辽人洗劫了应天府下秋县的事讲了。
赵殊提笔的手一窒,洒金宣上那个字便不再完美。
“臣知陛下心事,只此事关系重大,还得告知官家。”
赵殊怒了,丢了笔道:“朕都许怀化将军和亲了……他怎么便不知叫朕消停几日。”
“臣觉得,此事非同小可。”
赵殊疲惫,闭目沉思道:“月娘与淑和已出嫁,潆潆不过十岁,只有多络可送去和亲。”
见赵殊也未当一回事,甚至也想和亲了事,周沉只好说了句重话:“官家,若是这些辽人不知死活,混到汴京来……”
周沉说得隐晦,赵殊却是还在想别的事,只见他双目紧闭,低声道:“朕与耶律璇打了这么多年交道,自是了解他的……即便这天下交到他手上,他想的也是将人杀了拿来养马罢。辽人所图,只在钱财。”
周沉走出福宁殿时,正是日落时分。天边有抹火烧云,霞彩缤纷,绚烂至极。
周沉无心观看,想着若是沈若筠还在他身边,估计也会与他一个想法吧?
自己私动沈家粮食那次,她便告诉他,若无冀北防护,辽人必会觊觎汴京。
周沉闭目,眼前无数次重现她病中婉然一笑,说愿意替他结卧雪斋的账目。
……
若是能回到那时,叫他拿什么换,都是愿意的。
周沉将这些胡思乱想抛开,又想与赵殊说城防的事,却见赵殊今日几杯薄酒下肚,不省人事起来。
太医来替赵殊把过脉,与周沉道:“官家眼下看着不大好,恐要静养几日。”
周沉趁此机会,等赵殊点头,便叫京中守军加固城防。只是应天府离汴京城极近,若要城防布守,最好是能拖延辽兵。
他观辽军行迹,一路不过是抢杀些村庄县城,并未攻打城镇,便说明他们这一趟并非为财。
这样的话,若想布置汴京城防工事,便只有一个法子,那便是拖住他们。
要拖住他们,且要越久越好,周沉这么盘算着,脑海里就自动冒出一个极为合适的地方——沈家庄。
沈家子孙世代从军,还将从冀北战场上退下的老兵安置在京郊的庄子里。
辽兵又与冀北军交战过多次,自是会去的。
周沉想着,却又定不了主意。
“阿筠,你若知道此事,会如何选呢?”
周沉想着沈若筠,她离开时没带什么人,轻车简行,和上一次一样,急着赶路。
那就等汴京的事态了结,他也这般去冀北寻她吧。只是他不怕她恨自己,只怕自己哪怕是站在她眼前,她却一个眼神都吝啬给他。
福宁殿外,赵多络身着一袭丁香色长褙子,下系白花罗绣百蝶的裙子。此时见他来了,微微一顿,周沉走了两步,离她更近一些方行礼道:“微臣见过福金帝姬。”
“周御史不必多礼。”赵多络后退两步,柔声道:“我来与父亲送碗补汤,现下就回去了。”
周沉知她不常来此,是为了打听和亲事,“我会斡旋的。”
赵多络也不看他,只淡淡道,“这许是命定之事了。”
“无须担心,我已决心北上,这是我能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
“你要去找阿筠么?”
“是。”
赵多络摇头,“可我瞧阿筠,并不愿见你。”
周沉以为她是在提醒他承诺过的事,便将心里话讲了:“我与你私订的婚事,就作罢吧。”
赵多络看他,周沉顿了顿,直言道:“是我变心了。”
天色渐晚,周沉从宫里出来,安东在门口等他道,“打听清楚了,辽兵确实是直奔着汴京来的。”
“这说明他们在探路,只是不知可有后续队伍。”周沉觉得棘手,“汴京城防松懈,说不得真叫他们豁开个口子。”
周沉抉择许久,又想到沈若筠去了冀北,若是身份败露,必是十分危险。他于是交代安东道,“你去找些人,散布一下,说怀化将军同胞妹妹,正在沈家庄。”
安东不敢置信:“辽人会舍汴京,去抓少夫人?”
周沉目落远方,看着旁人家的灯火,“她姐姐值五座城池,她在辽人那里,自也有大价值,一试便知。”
说完此话,他的手紧攥着,心道若辽人真去扫荡了沈家庄子——
她便是再不愿见他,也总要来寻他算账吧? 呆呆小说为你提供最快的离南枝更新,第 82 章 择路免费阅读。https://www.gzdcdz.o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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