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若筠一怔,静静听她说。
“我们一到辽,就被他们要求裸着上身,身披羊皮……官家的脖子上还系了绳,由人牵着入辽人的宗庙……”
沈若筠听得双眉紧锁,想着赵殊像羊一样被人牵着,也必如羊一样任人宰割。
“后来……耶律璇那老贼就带来一女子,逼她看我们行礼,又听耶律璇责备耶律鸫没将你抓回辽国,不能叫你入宫,才猜到她身份的。”
沈若筠的手紧紧攥着,想到姐姐听他说那些侮辱自己、沈家的言语该如何锥心,咬牙道,“若攻至临潢府,我也要教他做阶下囚。”
赵玉屏回忆着辽国事,虽已不在辽,但还是忍不住浑身颤栗,抖若筛糠。
沈若筠忙握着她的手,“别怕,你已回来了。”
赵玉屏打了个冷颤,提到沈听澜,两行眼泪一连串地往下落,声音也带着甩不掉的痛苦:“阿筠,你姐姐……”
沈若筠见她悲戚形容,心又似跌入无边谷底,勉力克制自己,哑着声问赵玉屏,“……她还在么?”
“在……”赵玉屏拼命点头,“牵羊礼后,那些人叫着我的封号,如分赃物一般瓜分宗女。耶律鸫看中了我,跟耶律璇讨要,见我不愿,便欲用强……”
沈若筠已在王寿交代汴京事时知道耶律璇这位二皇子暴虐成性,不敢想玉屏在他手上吃了多少苦。
“我当时只觉得必死无疑了,北行至辽,每日都有被耶律鸫折磨死的女子……后来是姐姐拦了他,与耶律璇讨要了我……”
“她后来与我说,你给她写的信里总是提到我……她虽没见过我,但也认得我。”赵玉屏咬牙道,“耶律璇这个老贼,同意她将我带走,打的也是龌龊心思……耶律璇还总拿你来刺激她,她怕耶律璇真抓到你,动了同归于尽的心思,只是怕连累我……”
“我说我不怕死的,更怕这样活着……”赵玉屏想起沈听澜刺杀耶律璇时的情形,几度说不出话来,“她那段时日总不怎么好,也许是自入辽便如此了……她起了杀心,却不让我帮忙,还将我遣送去做扫洒事。她与我说,若能活着就活着,说不得还能见到你……”
“她没有毒药也无武器,什么碎瓷簪子都不够耶律璇瞧的。”赵玉屏深深吸气,“我也不知道她是怎么将耶律璇弄成重伤的,耶律璇被发现时,已经奄奄一息了……”
“后来我就再也没有见过她……他们都说她被生殉了,可我偏不信,辽人无耻,若真生殉她,便会叫人去看以此杀鸡儆猴……所以我自甘去做耶律璇的姬妾,与他周旋许久……才套出些话来,耶律璇说要等他伤愈,再亲自杀她。”
沈若筠已经哭得如泪人,赵玉屏每每想到此事,也是泪如雨下,“阿筠,她牵念你。”
“我知道……是我来晚了。”
沈若筠放声痛哭,赵玉屏抱着她:“阿筠,我在辽国,曾无数次想过死了算了,可老天偏不叫我死,还叫我遇见你姐姐……我们尚能再见,你与你姐姐也定能重逢的。”
沈若筠重重点头,“是,我要叫耶律璇将她还回来……”
两人一处,总是安慰着对方,自己却泪意滂沱。
沈若筠与赵玉屏见面,菡毓便将小沈蓟抱到一边等了,眼下见两人情绪不似刚刚激动,才敢放沈蓟下来。
小沈蓟自见沈若筠在哭,便在菡毓怀里不安扭着要去找她,菡毓小声安抚,“小小姐,再等会。”
此时菡毓一放她下来,便扑过去找沈若筠,糯糯叫她:“娘……”
沈若筠低头,见女儿伸着手,将她抱起来。
“哭哭……”
小沈蓟拿自己的口水巾来给娘擦脸,沈若筠也由着女儿擦,又引赵玉屏去自己住的院子沐浴休息。
赵玉屏其实早见了沈蓟,只是刚刚无心话旁事,挤出一个笑来看她。她沐浴后也不休息,又来找沈若筠。
小沈蓟不惧生人,好奇地打量她,沈若筠与女儿介绍:“这是娘的好朋友,是你的姨母。”
“姨母。”
沈蓟学了两遍便会了,连声叫她。
赵玉屏蹲下身来,原想抱抱她,又缩回了手:“合该给个见面礼的,只眼下没东西给你。”
小沈蓟听不懂,伸着小手索抱。赵玉屏忍不住将她抱起来,又听她在耳边叫自己,一声声甜糯糯的。
“好好的,怎么又哭了。”沈若筠一说话,声音也是哑的,她在桌上铺了手枕,“过来叫我瞧瞧。”
赵玉屏看着小沈蓟给自己擦眼泪,不舍地将她递给菡毓,走到桌边坐了,“我不想看病……”
“你若信我,就叫我看看。”沈若筠劝她,“琅琊王已给你父王母妃写了信,你二哥这两日就要来接你们去南边。咱们聚少离多,你叫我看看,我也放心些。”
赵玉屏将心下打算告诉她:“我与你说实话,我是不想回去的。”
沈若筠能猜到她的顾虑,她的害怕与山庄里的那些女子同出一辙,“你可以回去见一见王妃,她是想你的。”
赵玉屏听她提起林王妃,一时忍不住又落泪,“母妃……”
“她必是惦记你的。”
“阿筠,我能留下与你在一处么?”赵玉屏心下定了主意,擦了泪问她,“我也想与你一道寻姐姐回来。”
“可以是可以。”沈若筠将自己的事说了,“只是我已诈死,眼下用的是我舅舅之女苏明琅的身份,你若与我一处,也得替我保密。”
赵玉屏自是应了。
“那还得听我的。”沈若筠又牵她的手到软枕上:“玉屏,我知道你不愿知道自己如何,那就让我知道,我不与你说的。”
赵铖来接两人时,少不得也落了泪。赵玉屏见了哥哥,却仍旧不愿南归,她写了一封信,请赵香巧与赵铖代为转给父母。信上详写了自己在辽国得遇沈听澜,受其庇护,故愿留在冀北,与苏娘子一道伐辽。
沈若筠听见赵铖劝她:“自你走后……周家三郎不肯再娶,都与家里翻了脸,若你回去,或可破镜重圆。”
赵玉屏木然地摇摇头,“既已和离……就不必再见了。”
沈若筠心下犹豫,等赵铖与赵香巧走了,将见到周季的事与她说了。
“阿筠不必劝我了。”赵玉屏道,“我想与你一道,你不会是嫌弃我吧?”
“说什么傻话呢。”沈若筠拉着她的手,“我家便是你家,你跟我回家也行,但是可得干活。”
赵玉屏笑了,“干活是不怕的,既然你家算是我家,那阿筠的女儿可也算我的女儿?”
“算的。”沈若筠笑道,“正嫌她黏人精,多了个干娘,也好叫我轻松些。”
她替玉屏扶过脉,知道她小产过,也不敢细问。估计是在北行途中小产的,也未好好将养,也不知能不能调理过来。
沈若筠看玉屏,便似看见一块四下布满裂痕,却仍然完整的玉器,想要修补都无从下手,只能细心保护。
腊月苦寒难耐,道路千里冰封。
沈若筠与王世勋商议,等天气回暖些,再往西京道进军。
王世勋也不愿大军在此恶劣环境北上开道,“此天行军,将士损耗大……不如趁此先做些休整筹谋。”
“是如此。”沈若筠已经在计算攻西京道各城需要多少火器了,她与王世勋告辞道,“我先回山庄,看看各项生产事。”
沈若筠带赵玉屏回青州山庄,领着她参观一圈,与她细细讲各项事。
赵玉屏一开始只是觉得新奇有趣,到后来都说不出话来了,拉着沈若筠的手道:“阿筠,我也不怕累,也教我打磨炮筒吧。”m.qikuaiwx.cOm
“你不做这个。”
沈若筠卖了个关子,她牵赵玉屏去自己书房,拿钥匙开了锁拿出一沓图纸,铺开给她看。
“我每每画图,便总想若你在,就好了,必能画得比我好。”
赵玉屏一怔:“可我已经许久……”
“有些事情,我不放心交给旁人。”沈若筠道,“你先临摹练手,我细细教你。这些图纸每一张都需要拆分许多份,零件都得单独拆图……不瞒你说,我想改进远射炮,可对着这般多的图纸,脑子都疼。”
赵玉屏哽声:“便叫我日日夜夜画图,也是愿意的。”
“那也不成。”沈若筠道,“眼下已经回了家,药也要好好吃,可不许不听我的话……你既要当沈蓟的干娘,就要陪她长大的。等打到临潢府,咱们再接姐姐回来,到时候一处过年,必是热闹。”
见赵玉屏又要掉泪,沈若筠故意逗她,“你怎么比阿蓟还爱哭呢。”
因着赵玉屏的房间还在收拾,晚上就与沈若筠一道带着沈蓟睡。
等沈蓟睡熟了,两人又小声说小话。
“我说为什么你和离后便不见人了。”赵玉屏道,“怪不得我满汴京都找不到你……原是去生小阿筠了。”
“当时也想过要不要的。”沈若筠低头看女儿睡颜,“只是后来又想,她是我们沈家的孩子,做什么不要她。”
赵玉屏目光都凝在沈蓟身上:“以前刚定亲时,便想我与你真是有缘。即便我们不是亲姊妹,但我们的孩子却是堂兄弟姐妹……到时候一道读书一道玩,等上元的时候,我们就带他们一道去看灯……”
沈若筠听得心下泛酸,安慰赵玉屏道:“你好好……”
“阿筠不必安慰我了。”赵玉屏闭目,“他们叫我骑马失去那个孩子的时候,我就知道我不会再有孩子了……”
沈若筠替她擦眼泪,“谁说你没有,我女儿就是你女儿。等姐姐回来,我们一道看灯去。”
沈蓟睡得熟,赵玉屏爱怜地轻触了触她的脸。
“……好。”
翌日,三人一道用过早饭。沈若筠便与赵玉屏细细讲解,要如何拆分图纸上不同部分的零件,画图要有什么注意点。
赵玉屏学得认真,临摹了一上午,边学习边揣摩不同视图的绘画方法。
因有绘画功底,两人又极为默契,沈若筠讲过一遍,她便都能理解。
有玉屏分担画图之事,沈若筠顿时觉得轻松不少。原来总是怕画废了功亏一篑,每次画图都必须集中精力,特别费神,有了玉屏帮衬,也能去做做别的。
狄枫听说她回来,忙带了长庚医馆的账簿来见她。
沈蓟好些日子不见他,都有些不认识了,好奇地打量他。
狄枫把她抱起来,颠了颠道,“重了不少。”
沈蓟戳戳他脸颊,似是认出他是谁了,咿呀地笑着。
狄枫从怀里掏出一个精巧的木制摇环给她,“我还想着,你若不认我,就不给了。”
沈蓟忙拿了摇环就往回跑,那小短腿看得易风都怕她摔了:“你跑什么?都给你了。”
沈若筠见女儿跑来献宝,笑着叫早园带她去炕上玩了。
“大名府与真定府的长庚医馆都是你在两地跑,有想过招些人么?”
狄枫为难道:“是有大夫,只是管起来很费事。”
沈若筠想了想:“工作上严,私下宽些,原则性的问题犯一次便不能用。横竖店里的药都是南边配好送来的,也不怕偷师。”
“偷师也不怕。”狄枫道,“他们没这么多人,偷了去也复刻不了。”
“要立住各城的药材生意,便不能见死不救。”沈若筠又想到一事,“冀北百姓穷苦,若有赊欠的,你也看着放些。”
“这是自然的。”狄枫道,“在真定府、大名府的店开了后,我想着每月都搞些义诊,替这些百姓都看看旧疾……只是大夫少,水平还差。”
“眼下还是先招,长期来说,最好是有个能教授医术的地方更适合。”沈若筠越想越是如此,“毕竟我们要挤掉仁和堂的。”
眼下这个月不打仗,沈若筠便有心想办个医学学堂。不说别处,就是大名府与真定府里,就有许多孤儿。人口贩卖是整个冀北地区最紧俏的生意,若是能将这些无家可归的人都分了类,叫他们去学些手艺……城里百姓安居,冀北才能百废俱兴。
尤其是女子,若有所长,就可以不被当成货物一般转卖。叫她们学医术、针灸、正骨……便是没有天分,也可以学习伤患包扎,以后还可在长庚医馆工作。 呆呆小说为你提供最快的离南枝更新,第 104 章 夜话免费阅读。https://www.gzdcdz.o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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