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家回送了好些茶叶、南边点心。苏老夫人送给沈蓟一个錾刻鹤鹿图案的金锁，蒋氏与表嫂姜氏还给她做了衣服，垒起来厚厚的两沓。
沈若筠将茶叶点心分出一些，遣乐安乐康送去大名府，谁知这两人尚未离开，就见王世勋带着王珩来了山庄。
“你们怎么来了？”
沈若筠又惊又喜，忙请节青去沏热茶来。
“小姑姑。”王珩行礼道，“我有些想念妹妹，所以叫父王带我来此了。”
沈若筠笑道：“这才几日呀，你就想她了。”
“小姑姑不想我来？”
见王珩眼巴巴瞧自己，沈若筠端了茶给他，“外头这样冷，我担心你吹了风会生病。刚刚还要请两位叔叔去大名府给你送些南边的点心呢，怎么会不想你来。”
等他喝了暖胃的枣姜茶，沈若筠就叫早园带他去与沈蓟玩了。
等王珩走了，王世勋问她，“我们打扰你了？”
“自是不会，若非天气太冷，我也想叫你们一道来过年呢。”
庄里人多，又多是无家可归的。沈若筠与林君商议，许她们轮流到青州城里采买自己喜欢的物品，庄子里也采购了许多年货，四下十分热闹。
王世勋笑容满面，“这几日在忙些什么呢？”
沈若筠在做开学堂的规划，便拿给他看了，两个人又细细讨论一阵。
杭州送来的点心里有一酥饼，外皮是生的，内里是调制的肉馅，吃的时候放锅里拿油煎了，便十分美味。节青尝过，赞不绝口，便在厨下与众人研究此饼做法，节下放了假的女子也不愿闲着，都来帮忙制作肉酥饼。
等酥饼出了锅，虽与南边送的还有些不同，但也是香气扑鼻，咸香可口。
众女边做边吃，在厨下说笑逗趣，倒是十分热闹。
沈若筠听见动静，也想去看看，等她与王世勋到此时，便见沈蓟与王珩两人排排坐在小板凳上，正在看大家做酥饼。奇快妏敩
赵玉屏也在此，一张嘴油亮亮的，都还没顾上擦。
沈若筠笑她：“我就知道叫你当孩子干娘，必是要如你一样成个吃货的。”
赵玉屏嘻嘻一笑，“吃货有什么不好呀。”
他们正赶上一锅酥饼新出，满屋都是香气。
沈蓟闻着香味，十分嘴馋，可她还吃不得酥饼，又见王珩的碗里有，便不高兴嘟起嘴来。
沈若筠见状，夹了个饼，挑了半块肉馅给她，“等凉了再吃。”
沈蓟听话，乖乖等着。
沈若筠见王珩端着碗便要咬，怕他烫到，拿筷箸将他碗里的饼夹开，叫他放凉些再吃。
王珩拿了手扇了会直冒热气的酥饼，正想吃时，见沈蓟还在看着碗里的肉，就先帮她扇。
“你的不烫了，可以吃了。”
赵玉屏自做沈蓟干娘，便对她十分上心，见此形容，小声叫沈若筠看：“小世子倒是很有兄长风范。”
“小世子像王爷。”沈若筠说着，又问王世勋，“吴王妃是江宁人，王爷以前可吃过这个？”
“未曾。”
王世勋看着吃得狼吞虎咽的儿子，又见沈蓟虽然年纪小，但只拿小勺挑着肉，一点点咬着。
见他微微挑眉，沈若筠小声与他道：“她眼下就只有门牙得用，等牙出齐了也是一样的吃相……孩子爱吃饭才不容易生病呢。”
“可我瞧……”
沈若筠忍不住想笑，端了酥饼给他：“那你吃个，看看吃相能比他好到哪去。”
王世勋接过筷箸夹了那饼，咬了一口，结果肉馅汁水充沛，一下溅出不少，惹得满屋人都笑了。
沈若筠强撑着控制表情，替他找补道，“下次我也给你夹一下。”
王世勋理了理衣袍，神色自若，“不必下次了。”
见他一气吃了许多，沈若筠便叫节青把方子整理出来，也可以叫夔州军伙夫照着做。
在难得开怀大笑后，便是个忙碌与热闹的新年。庄门贴了请来的门神，钉桃符贴春牌。林君与林箬四下检查洒扫庭除的成果，玉屏出点子，与节青一道在厨下准备团圆宴、守岁点心干果、又包交子。
沈若筠今年祭祖比去岁正式许多，每一事毕都要净手。小沈蓟也能学着她的样子磕头了，沈若筠见她身体不稳，扶着她道，“好了，明年再叫你磕。”
她看着后请来的祖母牌位，心下祈愿，一盼长姐能多支撑些时日；二盼北上伐辽诸事顺利。
只是伐辽毕竟与在冀北驱逐辽人，夺回城池不同，不占地利优势，加上极端天气……怕是不会这般快。
沈若筠想到此，又觉得还是要先筹谋，看看能不能找到耶律璇死穴，叫他不愿也得归还姐姐。
不然一路北上，她都得提心吊胆，怕耶律璇鱼死网破。
晚间守岁，庄子里各处都挂了明晃晃的灯笼。
团圆宴就没有一家子齐聚的，但氛围也不错。屋外点了爆竹，噼啪作响；屋里众人祝酒吃菜，艾三娘兴致上来，还与几个女子划拳猜枚。
沈若筠不怎么喝酒，只略略沾了唇。等用完交子，就带了沈蓟、王珩与赵玉屏到暖炕守岁。两个孩子一会就开始犯困，小脑袋一点点的……沈若筠便叫人带他们回房间睡了。
她在厅里，见王世勋背手站在廊下，心下猜测他是思念远在夔州的吴王妃了。
远行来此，想来吴王妃此刻也在思念他。
沈若筠站到他身边，也不说话，与他一般抬头看布满星辰的夜空。
王世勋见是她，又见早园拿了斗篷跟了来，忙接过替她系了，“教孩子一套套的……自己也小心些吧。”
“无事的，我就在廊下看会星星。”
王世勋替她拢了斗篷，也看着星辰，“你这里真热闹。”
“她们身经战乱，已无家可归……现在笑着闹着，晚上回去也有悄悄哭的。”沈若筠看着他，“不过人生在世，瞬息即变，便是这样短暂的欢乐相聚，再回忆起来，也是开心的。”
因着要建医学堂，过了元日见阳光和煦，沈若筠便打算去真定府考察一番。真定府本就相对人多，辽人退后又有许多人回来，她打算在那里给学堂选个地方。
赵玉屏抱着沈蓟送她：“阿筠只管放心去吧。”
沈若筠道：“你也别太娇她了，能走路就叫她自己走。”
“哪会娇呢。”赵玉屏笑着道，“你小时候，家里人不也如此待你？可我瞧你无处不好的。”
沈若筠被她夸得脸红，打趣她一番，又交代林君便是正月，也要注意安全巡逻。
林君倒是想跟着沈若筠一道，也知道庄子里责任极重：“小姐放心吧，若有人敢打此处主意，才真是找死呢。”
沈若筠想想那些石脂、远射炮、手弹……忍不住笑道：“你倒是提醒我了，叫原来冀北军的人、庄里的人都学学如何使这些，万一真有人想来此处送死呢？”
当时建山庄，也测算好了对方若是强攻，必得叫他们死磕，建了不少工事。只是沈若筠不愿因修筑了工事就放低戒心，这世上的事，哪有说得准的呢。
交代完一众事，沈若筠便与王世勋一道离开山庄。
两人在路上聊着军事，打算等路面积雪消清，就转道西京道，攻打大同府。
“濮王眼下没了后顾之欲，可是主战了？”
“濮王倒是愿意伐辽，只是……”
沈若筠知道朝廷那些软弱文臣，必是又想求和算了，更何况眼下冀北失地尽收，估计不少臣子觉得要以和为贵。
“眼下既有火器，可以助大军攻到临潢府，做什么要放弃？若等辽人缓过来，边境又无宁日。”王世勋道出自己想法，“南边朝廷这样，我真怀疑有辽人的内应。”
“有些人比辽人还更似辽人呢，受了这般大的侮辱，他们竟还能偏安一隅，也叫我大为震惊。”沈若筠鄙夷，“还好赵殊无特别宠爱的后妃，不然汴京城破，必被形容成女子之过。”
“……我听说南边有不少文人，觉得被俘女子，应要死节才是。”
沈若筠闻言气极，“汴京之事……这还正能怪到女子身上？”
“这些无能之辈，偏还会发怒，故而要找个发泄处。”
“还真是兴亡都苦女人。”沈若筠想到汴京兴盛缠足一事，无语至极，“眼下大军要北伐，也指望冀北地区能发展一二，十六州数城俱是百废待兴……你可别学那些人的陋习，也叫女人缠足，困在内宅。”
王世勋想笑却笑不出来：“不瞒你说，我便是想学，也起不来这个心思。眼下冀北城池，俱是十室九空……百姓生女比生男还高兴些。”
沈若筠面色凝重：“若非亲身经历……谁能想到死于战乱的女子比男子还要多呢？”
史书不会记载，也少有着墨。诗史杜甫就曾写，“信知生男恶，反是生女好。生女犹得嫁比邻，生男埋没随百草。”
沈若筠未经汴京之难前也是这般想。
汴京之难后，除了亲自审王寿。杭州的沈记钱庄曾有人拉了一牛车的各色子母扣来换银子，均是女子主腰上的物件。贴身小物能堆叠如山，可见汴京之难，枉死女子何其多……读史书看战乱，总觉得都是男子事，根本想不到此。
先至真定府，沈若筠谢绝了王世勋陪同之意，叫他去忙军中事。
她与不秋换了圆领袍子，裹了厚斗篷，由许织领着，四下物色合适的地方。
之前她曾问狄枫，为何要学医？
狄枫道，获罪之身，无法考科举，能为医者也是好的。
沈若筠想到南边那群文臣，觉得若是读书科举便是同他们一般弄权夺势，那还不如狄枫这样的学些经济学问，治病救人来的好。
读书明理，也可格物致知；但是若是为了科举而读，为了做官而学，那便与她想要开学塾的想法相背。
沈若筠想了想，后面还要北伐，眼下也没有太多精力投入此事，不如就不涉经史，只授医术，叫长庚医塾。医塾先只收女子，通过考核的，以后可到长庚医馆工作。
她打定了主意，选址上便没选太偏远的地方。此处与山庄不同，若是太偏了，真定府府兵照看不到，反是麻烦。
沈若筠逛完真定府，看上了一处宅子，原是真定府宪司刘德章的外宅。此人多少有些当土皇帝的癖好，将这宅子修建得板板正正，左右院落都是对齐的，房屋众多，却无花园等景致。
沈若筠看中此处，可对于办医塾来说，最简单的事就是选址了。她嘱咐添置物品整修等事宜，又将能想到的事逐一记下，理成大纲，又细细补充斟酌。
关于医塾教材，陆蕴之前给过她完整体系的脉案手札。她打算不按此体系，先按身体部位分了类，每类再分轻重疑难来教。
教材有了，可医塾的老师更难找。
王世勋与她聊医塾事，又与她说，他想从军中抽调一批军士，也来学习些医术。
沈若筠本就愁老师，忽想到夔州大军正在休整，王世勋军队里的军医刚好可来授课。
既要北伐，就叫学生先学如何救治伤员；军医来此授课，还可以多赚一份钱，想来也是愿意的。
王世勋也觉得好：“到时候可将伤兵转到真定府来，这样学生一边学还可以一边照料伤兵，不是更好么？”
“我先与你说，我可能会招一批女子入学……”
王世勋知她担忧，与她保证：“你放心便是。”
沈若筠想夔州军至冀北已有小半年光景，确实不曾发生过侵扰百姓之事，可见他治军极严，倒是自己多虑了。
三日后，长庚医塾便挂了牌匾。
沈若筠一项项对着列的事项做，又将狄枫与艾三娘都请来，叫他们也来提意见。
狄枫倒还罢了，艾三娘却是哭了，沈若筠不明原因，“三娘哭什么？”
“我想我娘了……若她还在，说不得可来此做先生。”
“三娘也可以来啊。”沈若筠忙道，“我本就打算请你与狄枫轮着来此授课的。”
艾三娘擦眼泪，“我今晚回去就给我娘烧纸，与她说，我徒弟做了了不得的事。”
招生几日，沈若筠又见来报名的人都穿得破烂，好些还衣不蔽体，便又花了一笔银子，在真定府采买了布匹，叫她们自己裁制两身衣服。
真定府出了个女子医塾，一时连带城里都热闹起来。
沈若筠忙了月余，见长庚医塾终是有了章程也渐入正轨，便想在城里逛逛，买些东西回青州一趟。
上元已过，路上还是有卖灯的，沈若筠挑了一盏兔子灯，打算拿回去送给玉屏。
只她刚接过那灯，就听到有人在叫她的名字，声音里有掩不住的激动。
“……阿筠？”
沈若筠警惕不已，她转头去看，见来人正是周季。 呆呆小说为你提供最快的离南枝更新，第 105 章 医塾免费阅读。https://www.gzdcdz.o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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