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承不服气道：“真定府本就是大昱的城池，你们便是将真定府收回，也不能说明什么……”
“是不能说明什么。”沈若筠幽幽道，“那就由真定府北上西京道，先取大同府，再至中京道取大定府，再入上京道，直捣黄龙取临潢府……不若教你猜猜，我们要用多久？”
高承见她对辽地如此了解，哑着喉咙道：“攻辽这样大的事，也是你一女子能定的么？”
“是。”沈若筠已经平复，语气虽轻，但话却重，“今日叫你们来，只是要通知你们一下，还不回怀化将军，你们就回去数着天数过日子吧。”
高承见大昱人以她为首，尤其是琅琊王王世勋，心下不由信了几分。
“可怀化将军……她……”
“你回去与耶律璇如是报吧。”
“那三皇子……”
王世勋见周沉在往两人位置靠近，暗示高承，“你们拿些诚意，再来谈此事。”
高承今日来此，受了好一番闷气，出门时还踹了柳清一脚。
沈若筠见了，心道这人便是投了辽，辽人也不过视他为一条狗罢了。
“咱们走吧。”王世勋不欲叫沈若筠见周沉，“回去吧。”
沈若筠点头，“好。”
辽人走了，南边来的却一个未撤。只是周沉与赵铖还未上前，周季便来拜两人，没有包扎的那半边脸露出的眸里满是血丝，叫人见之不忍。
“你们要如何才肯救我妻子？”周季语带哽咽，以头磕地，还有响声。
他先求王世勋又求沈若筠，沈若筠低声叹气，示意王赓把他扶起来。
赵铖上前，也要拜两人。
沈若筠不便与周季谈事，但是可以与赵铖说，她想了想道：“此处人多，去里面聊吧。”
王世勋做了个请的手势，叫他一道去内厅，赵铖哪有不愿的。
周沉也欲上前，王世勋拦他道：“周都督，非请勿入。”
周沉出神地看着那个背影，觉得自己今日的癔症比往日要严重一些。
竟对着苏娘子，想到了她。
她离开那日是八月十六，是他生辰后一日。那日他一个人去了粮店，在那个院子里，静默坐了许久，想她在月下与自己说话，抬头说自己不拜月时的恬静神情。
他之所以分外怀念那年生辰，是因为将两个人的过去翻来覆去地想，竟无多少可以拿来回忆的片段。他想起自己对她所做之事，桩桩件件都叫他无地自容。
在隐园强要她那一次，他低头凝视她时，便就知道再难挽回……可他想，她若是恨自己也是好的，总好过她一点也不在乎。
他搞砸了和她相关的一切，却总在暗自期待，他不比陆蕴差，只要将心捧给她，她迟早也会喜欢自己吧？她不是个狠心的人，就如她虽恨自己，但还是留下了他们的孩子。
孩子一日日长大，与她血脉相连，也不知她有没有想过自己？
想到她与孩子一道殒命，周沉心下口中都泛苦。他已在周家祖坟给她立了衣冠冢，等他死后，也算一家三口葬在一处。他还不能去找她和孩子，他还要替她把姐姐找回来……这是她失忆时，自己答应她的事。
周沉多思，这段时日还总会疑心，是不是那时他以此为借口，将她从阎王那里骗回来，然后又失信了，才叫她薄命至此。
……
“周都督就止步吧。”王世勋说着，又嘱咐王赓，“你们看着些。”
他的话将周沉拉回现实，周沉给王世勋行礼，“我请见苏娘子，还请王爷替我……”
“她不见你。”王世勋道，“想来你已经打听过她了，便应该知道她是苏子霂的女儿，与沈家二小姐是表亲，她不找你麻烦便罢了，如何会愿意助你？”
“我带着冀北军……也算……”
“算什么？”王世勋冷冷看他，“在我看来，你与杀人凶手无异。”
内厅里，沈若筠见王世勋回来，小声问他：“他走了吗？”
王世勋点点头：“他以为你是苏娘子，想求你相助。”
“我猜也是如此。”沈若筠道，“走了便是，不提他了。”
两个人眼神交流一番，王世勋去问坐立难安的赵铖，“你来此时，今上是如何交代你的？”
“我家事也不瞒你，”赵铖叹气道，“父王遣我来此，就是想接两个姊妹家去。我们离京时，她们都已经嫁了人，故未与我们一起离开。自知道她们被俘，我母妃每日都以泪洗面，眼睛都要哭瞎了……父王迟迟不肯登基，也是因为担心自己若是登基，她们在辽国处境会更为艰难……”
赵铖提起旧事，一时忍不住落下泪来：“……若能叫辽人同意将她们送回来，此恩此德，没齿难忘。”
沈若筠想了想濮王夫妻，觉得赵铖的话应该不算作假。
王世勋沉思片刻，对赵铖道：“此事我们知道了。”
赵铖还欲再言，极想要王世勋的承诺。
沈若筠与他道：“除了怀化将军，旁人都不合适与辽人直接提的。你越是要人，就反而容易叫他们将人拿捏了，来威胁我们。”
“是如此。”王世勋也道，“虽然郡姬身份贵重，但是不能叫辽人也如此想。”
“可……”
“赵殊还在辽，”沈若筠提醒他，“没道理官家要辽人还人质，只要自己女儿，不要兄长的。”
赵铖被她这么一点，才恍然大悟：“怪道你们今日如此行事呢……”m.qikuaiwx.cOm
“要他们还哪个皇亲，都不可明着要。”沈若筠道，“尤其是此时，你父王若是和辽人要女儿，不要兄长……必会遭流言诽谤。”
赵铖觉得沈若筠说得十分有道理，“那依苏娘子之见？”
“两位郡姬的事，我可以帮忙。”沈若筠道，“只是我有个条件。”
赵铖忙问：“是什么条件？”
“我前两日算了一卦，周家的人在此，会极为碍事。”沈若筠道，“你得想个法子，将周沉调走，最好是调他去南边。”
赵铖一怔，没敢答应此事，“可他……”
“这里不需要他。”沈若筠轻描淡写道，“他在此反而坏事。”
赵铖纠结半日，还是答应了。等他离开，王世勋噙着笑问她：“你还会算卦？”
“不会算也知道他坏事嘛。”沈若筠不愿将自己与周沉的旧事讲太多，“你若认识他便知道了。”
“认识倒是不必，我还想着今日要遣人蒙头打他一顿呢。”
“打他倒是没意义，既能将他支走，就不必节外生枝。”沈若筠想着今日事，又与王世勋道，“那个高承，并非有识之人，也是个欺软怕硬的东西，今日找人吓他一吓，叫他说服耶律璇，送回濮王女来换耶律肻。”
王世勋点头：“我也是这般打算的，送还两位郡姬，还可与今上要求，补给一部分兵力，最好是调冀北军。”
沈若筠闻言看他，两个人静静对视片刻。
“……怎么了？”王世勋声音低了些，“瞧我做什么？”
沈若筠想问他是真的做好打算打到临潢府么？却又觉得这个问题没有意义，他连往北一路讨伐需补给兵力都考虑到了，又何须多问呢。
“没什么。”沈若筠低了头，“咱们早些把玉屏换回来吧。”
“这是自然的，我已有高承的亲眷名册，威逼一番，不怕他不配合。”
两人回大名府衙门，沈若筠去看许织送来的辽国车辇图，细细看着大同府周边地况。等到晚间，又与王世勋一道陪两个孩子用饭。
沈蓟自会叫娘，见到沈若筠，总是要一遍遍叫，吃饭也要叫她。
“娘在呢。”沈若筠没法子，将她抱到自己腿上，自己细细喂她。
王珩见沈若筠抱着沈蓟，就有些眼巴巴地去瞧王世勋。
“妹妹小。”王世勋不为所动，“你比她大两岁，应该懂事些。”
王世勋见他皱着小眉毛，语气又重几分。王珩见沈蓟窝在沈若筠怀里，沈若筠还喂她吃菜，越想越凄凉，索性挪着凳子，往沈若筠这边凑了凑。
沈若筠见状，倒是明白王世勋为何能与孩子一起玩，但王珩却又有些怕他。想来是他领军北伐，担心过自己会有不测……不希望王珩太过依赖自己，又克制不住本性。
等两个孩子都睡了，沈若筠小声劝他，“孩子年纪小，你便是他的全部，他依赖你也是寻常。”
王世勋看着她，“我未与你说过夔州事，你有兴致听么？”
“愿闻。”
“珩儿的母亲名叫萧莳，是夔州大族萧氏女。当年我娶她时，便知道她活不过二十五岁。”王世勋道，“也因此，萧家也不反对我娶侧妃。但我不愿后宅里有勾心斗角之事，又怕萧家再塞庶女，便一直未纳侧妃。萧莳见我如此待她，不顾阻拦生了珩儿……后来便病故了。”
沈若筠知道他娶了萧氏女为世子妃，却不知后事，“……怪不得，你要带王珩一道北上。”
“知道有他时，我父王曾与我商议要不要留他……我想着既是我的孩子，就跟萧家没有干系。”王珩回忆旧事，双手攥着，“可当父王离世时，我才知许多事非我想得这般简单，若我也猝然离世……珩儿便是萧家控制夔州路的傀儡，说出来不怕你笑话，我愿折自己寿，来换他早些长大。”
“可他才三岁，你对他再严厉，也不能叫他一夜长大。”沈若筠劝他道，“我知道他除了是你儿子，还是夔州路未来的主君，干系重大。可我觉得你依着本心待他会更好些，不必谋什么深远。你们之间应该有无话不聊地信任，哪怕真有……”
她顿了顿略过此事，“他想到你，不会因为旁人的话而疑你，会事事记得你的教导……哪怕你不在，他也知道你爱他的。”
王世勋听到她如此说，嘴角向上扬着，“……听着很幸福。”
下过雪的庭院，夜间有淡紫色的光晕轻拢，如梦似幻。
王世勋看看雪景，又转头与沈若筠轻松闲话，“北上并不一定顺利，若有意外……夔州军由你调配。”
沈若筠心道自己不会让这样的事发生的，但此时迎着他的目光，还是郑重点头，“你放心便是。”
她知道王世勋托付的并非夔州军……只是若真发生了最坏的事，她愿接受王世勋的托付。
高承回辽后，沈若筠正打算带女儿和王珩一道回庄子里。许是耶律肻对耶律璇来说确实是爱子，高承提出拿南边濮王女换，耶律璇便同意归还濮王两女。
王世勋恐其有诈，叫辽邦来使带了两位郡姬到真定府换，又拎了随意套了件袍子的耶律肻，在边界处易人。
许是知道王世勋有火器，辽人也未敢耍什么花样，恨不得赶紧带耶律肻回去复命。
来接人的是王世勋手下的王晟，因他不认得易换的人，又见两位郡姬形销骨立，满目憔悴，便问她们道：“你们谁认得汴京沈家的二小姐？”
赵玉屏今日与姐姐一道被送到此，本还有些惶惶难安，听他如此问，忙与他确认，“你说阿筠？”
王晟见她认识，大喜过望：“你可是和安郡姬？”
赵玉屏点头，那边赵香巧问：“你们是我父王的人吗？”
王晟不说话，叫人牵了马车给两人乘，又将人送去大名府。
沈蓟这两日都是跟娘睡的，分外满足，像一只刚出锅的糯米团子。沈若筠分不开，只能牵着她，一道去见赵玉屏与赵香巧。
一别也不算如何久，竟有些认不出这两人了。
她记得赵玉屏脸蛋一直是圆圆的，及笄后也没有变成鹅蛋。现在看她，脸色蜡黄，一丝血色都瞧不见。
沈若筠心下难受，叫人将赵香巧领去厢房休息，自己去见玉屏。
赵玉屏见赵香巧被人领走，还有些紧张，忽见一青衫女子牵着一扎双髫的小童进来，不是沈若筠又是哪个？
赵玉屏揉了揉眼睛，不敢置信，“阿筠？”
“是我。”
“阿筠……”
赵玉屏又惊又喜，却是忍不住落泪，呜声道：“阿筠……”
沈若筠上前拉她的手，“可算是盼到你回来这一日了。”
“我没想到……竟还能再见到你。”赵玉屏呜咽，“阿筠……我好想你啊……”
沈若筠拿帕子替她擦眼泪，想她颠簸半日，就要带她去沐浴休息，吃些东西。
入辽这般久，身上必有不少伤病，还得好好替她看一看。
赵玉屏擦擦眼泪，却有要紧事告诉她，“阿筠，我见到你姐姐了……” 呆呆小说为你提供最快的离南枝更新，第 103 章 换人免费阅读。https://www.gzdcdz.org
章节错误,点此报送(免注册),
报送后维护人员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耐心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