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边塞有一片叶子开始变黄，那么就要开始准备迎接第二天的呼啸北风。
可长安不是这样。
长安的秋意比起边塞来要平和许多。仿佛就是一场轻轻的梦。
白芪靠在榻上，梦见了边塞的秋天。梦见那漫天的金黄，还有甘冽的秋风。忽然间，门外传来了敲门声。她应声而起，笑笑对紫烟说：“让他且敲一会儿。”紫烟莞尔一笑，便也就等着。
那敲门声在秋日的清净里显得格外清晰。
她穿过小院，走过冲洗干净的青石板，去开门。
门外站着陈之义。
陈之义看见她，立刻笑了，伸手递过来一枝红叶，说道：“我听邦王说，那日你特意去看了红叶，却因红叶被锁，未能近观。我也进不去那院子，只能从院外偷一枝来给你。”
她伸手接过那红叶，见它红得清丽，心中愉悦，问他：“你送我红叶，我可也要送你些什么东西？”
陈之义摇摇头，眼睛里全是她的倒影：“你已为我种了满城杏花，我十分知足。”
此时，风从他们中间轻柔穿了过去。
一阵细微的嘈杂声从远方传来，仿佛潮水般逼近，穿过他们，继续往前奔去了。
一只站在墙头的麻雀，滴溜着黑色的小眼珠子盯着他们。见他们不说话了，便一个猛子冲了过去，抢走了白芪手中的红叶。
白芪一声惊呼，等回过神来看时，手中已经空了。
只剩一片惊慌中扯落的红叶，在秋风中，打着旋儿，落到了地上。
白芪的手一沉，从这梦中醒了过来，却见皇帝坐在她身边，握着她的一只手，另一只手举着一本书在看。
白芪内心难免失落，却不得不掩饰自己的情绪。她笑着坐了起来，问道：“皇上什么时候来的？也不叫醒臣妾。”
皇帝感觉到她手的动静，便放下了书，柔声道：“来了有一会儿了，见你歇着，不好打扰你，便就坐一坐。”
白芪吩咐紫烟上了茶，又问：“皇上可用过膳了？”
他点了点头，回她：“今日跟韩相和中书令说事说得很顺利，结束得早，就与他们一同用了膳，遣他们回家去了。”
白芪递茶给他：“前几日臣妾让孔太医去回了皇后娘娘，说身子已经好全了，不必再在鸣泉宫耽搁了，可以选个日子回宫去了。韩相和中书令大人都是老臣了，叫他们这样跑来跑去的，臣妾实在是心里过意不去。”
“皇后跟寡人说了，如今的确也该回宫了。”皇帝亦想着此事，却又道：“只是寡人多年不来这鸣泉宫，不晓得这宫内景色如许。如今说要回去，还真有点舍不得。”
白芪见他眼内有凄婉之色，不禁又想起那梦里赠予红叶之人。想起那人，缱绻之情如秋日暖和的微风扩充了心房。她便缓缓道：“臣妾心里，也是有舍不得的。”
皇帝不懂她这话的缘故，只当她是与自己一样心思，兼又才入宫，得了出皇城的机会自然是珍惜，身子不自觉朝她靠近：“年下会有东瀛使团觐见，到时候，寡人再带你出宫。”
“谢皇上。”白芪的脸微微有些发烫，低头转视外屋的桌子上，一只秋色琉璃瓶内插着一枝舒朗的红叶。
那与梦境相似的红叶。
她心里忽然有些惊喜，亦有些期待，转头问紫烟：“这红叶从哪儿来的？”
一旁的紫烟笑着答道：“皇上为才人带来的。”
这边的安忆怀弯着腰，接过话头说道：“听陈护卫讲，才人去看过红叶。只怪那红叶偏偏要长在那锁着的院子里，不得近观。皇上听了，立即遣老奴去跟那院子的主人讨了一枝来送给才人。”
“怎么，那院子的主人竟许你进去吗？”白芪立即起身去看那红叶。
“本来是不许的。”安忆怀跟着白芪到了桌前，笑眯眯说道，“可老奴说是替皇上讨了要送给才人的，那院子就开了。”
白芪听了这话，手抚那红叶，心内失落：“想那院子的主人必定也是个重情重义之人。”
“不错。”皇帝点头，起身走到她身边，“你不知道，那院子里，住着的是先皇的太妃。自先皇过世之后就一直住在那儿。寡人曾几次请她出来，可她说，她就愿意住在那里，一个人清清静静的不受打扰。太妃这样说，寡人也不好强求。想来，太妃必定是思念先皇，情深如此。”
“所以那院中的红叶，开得如此鲜艳。”这样的情长令屋内几人同时黯然。
“知己难求。”皇帝拉着她朝外走去，“你陪寡人出去走走。”
白芪点点头，又回头看了一眼那红叶，心下一动，有了个主意：“皇上，顾妹妹也爱红叶，臣妾能否将这红叶送给顾妹妹？”
“顾青君？”皇帝模糊记得这个总是跟在白芪身旁的女子。
“正是。”白芪答，“顾妹妹来自青州。青州也生产红叶。送这红叶给顾妹妹，也可缓解她的思乡之苦。”
皇帝听了，仿佛被打动，低下头笑着看着她：“你很体贴，也很宽仁。红叶是寡人送给你的，便就是你的了，你要将她送给谁，都凭你的心意。”
“谢皇上。”白芪笑道。
只是才走出来，便瞧见陈之义带着一队人朝这边来了。
陈之义见他们俩一起从院中走了出来，先是一怔，继而上来行礼：“见过皇上，见过白才人。”
皇帝只当白芪还不知他对陈之义的安排，对白芪解释道：“寡人特令他来守着你的院子。虽说如今是秦王守卫鸣泉宫，当是万无一失，可寡人还是放心不下。”
“皇上体贴，臣妾谢皇上。”白芪说道，目光投向陈之义，有藏不住的柔情。她的声音轻得如同梦里那一场秋日的长风：“陈护卫于臣妾有救命之恩，臣妾一直未能当面感谢，实在是有愧。”
“才人客气了。”陈之义依旧低着头，答道，“护卫皇上，护卫才人乃下臣分内之责，何来愧疚。”
皇帝赞许地点了点头：“你要感谢他，就让寡人来替你谢他。王蒙已经伏法，禁军统领一职空缺，将由副统领霍南补上。之义身为四品侍卫，理应调任副统领。兼此次护驾有功，又舍身救下了白才人，更应大赏。一并事宜，回宫即办。”
“那。”皇帝话头才落，白芪便接道，“恭喜陈护卫高升了。”
“谢皇上，谢白才人。”陈之义立刻谢恩。
皇帝点了点头，又交代了两句，继续朝前走去。
如今这满宫都是秦王的人，白芪见了，笑着说道：“秦王殿下这一月日日守在这里，辛苦秦王妃了。”
皇帝听了不以为意：“他至今尚未娶亲，所以没个牵挂。”
白芪抿嘴笑道：“秦王殿下一心为皇上分忧，自然就没想这些了。”
可皇帝倒是面有愧意：“说起这件事，的确也该为他娶亲了。他那个府，之前王蒙去过。听王蒙讲，偌大一个府邸，空空落落冷冷清清的。他身边虽然也有侍卫，但是都是些男儿，不会照顾人。的确是该给他指个人家了。”wWw.qikuaiwx.Com
走了几步，只见前方几个背影在不远处走动着。
白芪认得那背影，便道：“那是贵妃娘娘。皇上可要过去？”
皇帝却是摇头，此刻并不想与贵妃撞面：“贵妃一直在为齐王和秦王的亲事着急。都是皇子，不可厚此薄彼。邦王妃是什么样的出身，齐王和秦王也不可太低。只是……”
白芪会意，接着话头说道：“只是，皇上不愿意让前朝与后宫连接过于紧密。”
皇帝停下了脚步，看着白芪，更觉贴心：“你很明白寡人的意思。想当年先皇早逝，寡人年幼登基，引来诸多不满。当年皇家多与朝中大臣结亲，前朝后宫连为一块。直到寡人成年，都不断有人提及当年皇子叛乱一事。按法制，如此大不敬，理应处罚。可满朝都是皇家的亲家，寡人下不去手，也不能下手。”
“可臣妾听人提起，齐王与秦王待人宽厚，从不以出身论人。”白芪接道，“而且想必齐王与秦王也不是那等不轨之人。就拿这次的事来说，秦王若是有半分迟疑，那后果都不堪设想。”
“他们俩的品性是好的。”皇帝自然明白，“尤其是秦王，虽然是个倔脾气，但为臣忠君的道理是懂的。他还小的时候，他打翻了寡人赐给贵妃的一个花瓶，被贵妃罚跪。寡人忙到半夜，才派安忆怀去看看情况。谁知安忆怀回来说，贵妃说罚跪一夜只是气话，晚饭时候就叫他起来了，可他竟然还跪着，说罚了一夜就是一夜，他不要落人话柄。他长大后，还是这个脾气。所以寡人将京兆府交给了他。至于齐王，他与他逝去的齐王妃伉俪情深，所以一直不娶。毕竟是寡人的儿子，寡人也会心疼。他们不愿意的事，寡人也不会勉强。”
“姻缘皆由天定，非人力可为。”白芪曾经不曾料到朝中各环顾自皆有其动人心弦之故事，“皇上为父如此，两位殿下必定感念。且知己难求。不如就让两位殿下自己去挑选合意的姑娘罢。”
“寡人亦这般想。”皇帝握着白芪的手不禁又紧了些，“皇后那边应已在安排回宫的事了。今日，你就与寡人，好好在这里走一走吧。”
“是。”那片梦里的秋色，与眼前的一片秋色渐渐融合。
仿佛一滴泪落在了塞外枯黄的草地上。 呆呆小说为你提供最快的大周华后传更新，第 80 章 三言两语免费阅读。https://www.gzdcdz.org
章节错误,点此报送(免注册),
报送后维护人员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耐心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