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烟答应了,捧着琉璃瓶就朝顾青君处走去。
进了院子,紫烟见了顾青君,说明了来意。顾青君一见那红叶便欢喜,立即招呼宫女将那红叶摆在了屋子中间的桌子上,又关切问道:“这是皇上送给姐姐的红叶,姐姐转送给我,皇上可介意?”
紫烟含笑道:“姑娘请放心。这红叶,皇上说了,送给了才人,就是才人的,才人再要送给谁,都凭才人的心意。且皇上知道顾姑娘与才人情同姐妹,还说,这些日子多亏了顾姑娘照顾才人。皇上这些日子忙,等回了宫,再行赏赐礼谢顾姑娘对才人的恩情。”
顾青君听这话,想必是白芪在皇上面前说了她的好话,心内欢喜:“姐姐见外了。我们一块儿进宫,相互照顾也是应该的。姐姐这会儿在做什么?”
紫烟面露忧愁,叹气道:“姑娘不知,才人本想亲自将这红叶拿过来给您的。谁知一小宫女不小心,打翻了茶壶,割破了才人的手。奴婢给才人包扎了,才人却又催奴婢赶紧到您这儿来。这会子,才人应是在等着奴婢回去换药呢。”
“割破了手?”顾青君立刻紧张起来,“可找了孔太医?”
紫烟却摇头,语带心疼:“姑娘是知道我们才人的,事事要强。割破了手,却说不是什么要紧事。说什么一点皮肉伤,不需要惊动太医。因此就没叫。”
这话的确像是白芪平日里的行事。顾青君不疑有他,只是未免要感慨一番:“姐姐体贴宫人,可也该保重身体才是。既然如此,我还是去看看姐姐罢。”
待顾青君随紫烟到来,见到白芪,她手上果然已经有了简单包扎。她立刻上前行礼道:“妹妹听说姐姐割破了手,却又不找太医,便来了。”
白芪知定是紫烟告诉了她,便拉她坐下,柔声道:“不是什么大伤。这么点儿小事就叫太医,叫别人笑我娇贵。”
顾青君却不这样想:“姐姐如今是皇上心尖上的人,本就娇贵,谁还敢说什么呢!”
这话逗乐了白芪,她笑道:“妹妹你待我好,才这样想。若是被旁人听了去,还怪我们不懂规矩。送去的红叶,妹妹可还喜欢?”
“喜欢!”顾青君欢欣的模样总是令白芪想起边塞草原上自由奔跑的风,“摆在屋子里,整间屋子都生动起来!姐姐这是到了换药的时候了,请让妹妹替姐姐换药吧!”
此话正中白芪之计,她便依她道:“那谢妹妹了。阿合,将药箱拿过来。”
“嗳。”阿合答了一声,取了药箱放在桌子上。
顾青君轻轻取下那纱布,果然见那食指与手掌连接处有一道口子,虽不甚深,却也隐约能见到一些鲜红。
顾青君心内想起青州的来信。那来信称,张梁之女张锦华自生下右手上便有一道月牙形胎记,极易辨认。可此刻该是那胎记所在的地方,却是一道鲜红的血痕!她不动声色,接过紫烟递过的湿帕子,轻轻擦去粘在皮肤上的药粉,仍旧心疼道:“姐姐这样美的手,却添了这样一道口子,皇上见到可是要心疼死!”
白芪此刻顾不上皇帝,却只是心疼顾青君。不知为何,她初见顾青君,见她那秋色的瞳眸婉转清扬,心内便升起无缘故的喜爱与信任。她不知为何顾青君会卷入此局,亦不知此刻的顾青君是敌是友。她自是不愿与顾青君为敌,因此心疼这样好的女儿却沦为权谋的棋子,便有心终结严跋的计划,化潜在的敌人为友:“所以我不叫人告诉他。不过,这伤倒是了却了我的一个麻烦。”
“哦?”顾青君瞳眸微震,“什么麻烦?”
白芪诚意欺瞒:“我自生下来,这手上就有一道月牙形胎记。我不喜那道胎记,总想着找个能人去掉它,或是在上面绣一朵花。可家母不许。身体发肤,受之父母,非父母命,不敢毁伤。所以就一直带着它,平常时候稍稍用绢遮一遮。今日这伤,偏偏就在这月牙上。我想,这月牙本就是命。今日偶然间毁了它,也是命罢。”
这故事拉着顾青君下坠。但她不形于色,只是拿了药粉温柔替白芪敷上,低头,声音中微微有潮湿之意:“微微有点疼,姐姐可要忍着!”
白芪察觉了她的心事,内心不忍,说不出话,只能摇头。
顾青君接过阿合递过去的干净布条,将那伤口原样包扎起来,又洗净了手,细细抹上了滋润膏,才说道:“我听老人讲过,人无完人。人这一辈子,总该是要带些伤疤的。我想,姐姐生得这样美,上天因着‘人无完人’的缘故,才给了姐姐这样一道胎记。可如今姐姐得皇上宠爱,受天威眷顾,即便命运不端,也全能压制,因此上天又将这胎记替姐姐去了。”
这话直直落入白芪心里,在日光处扎根发芽:“妹妹这话有理。”
顾青君笑了笑,却感到一阵凉意,不禁缩起了肩。
白芪不解,问她:“可是觉得冷?”
顾青君却仿佛无谓道:“长安的秋天,与青州还是大有不同的。”
原是思念故土了。
白芪吩咐紫鹃取过一件披风给顾青君披上,看着她秋色的面庞,疼惜道:“青州地处东南,即便到了这个时节也还是暖和的。长安这几日白日里还好,只是到了夜间不免有些凉。妹妹屋里的被子可还暖和?”
顾青君抓住了披风的一角:“还可用得。”
两人之间奇妙的命运连接,使得两人此刻仿若站在大雾弥漫的湍急河流两岸。看不清对岸。踏错一步便会丧命暗流。她们小心翼翼,多番尝试着寻找通往彼此的道路。
白芪立即说道:“妹妹有什么缺的,就同我讲,我向皇后娘娘请去。”
顾青君连忙摆了摆手:“不必不必,不必如此!夜里关起门窗,屋内还是暖和的。再者,姐姐如今大好了,很快就会回宫。不必再麻烦了。”
“虽是麻烦,但身子最重要。”白芪此刻的语气的确像一位长姐。
顾青君眼中闪出感激的光芒,停了停,忽然又问道:“姐姐今日可见郭姐姐了?”
白芪亦觉得奇怪:“这一日陪着皇上,没见着郭姐姐。”
顾青君不解:“这几日可是奇怪,郭姐姐总不来找我。我去找她,她也总不在。”
白芪不敢胡乱猜测,便握了握她的手,宽慰道:“郭姐姐或是有别的事。”
顾青君眼色凝重,语气却是轻松的:“郭姐姐最为稳重,是我多心了。”
此刻北风已起,刮得窗户呼呼作响。白芪转视门外,院内渐渐凋零的树木仿佛无数只手胡乱拉扯,凌乱不成型。看着那试图带走一切秘密的风,她喃喃道:“起风了。一会子怕是更凉。我不留妹妹了,还请赶紧回去,关好门窗休息罢。我们明日再一起说话儿。”
“嗳好。”顾青君也听见了北风的声音,见她如此,知她必有心事,便就答应了一声,立即站起了身:“那妹妹先告辞了。”
“好。”白芪的身形轻飘得如一场梦金,“谢妹妹今日来这一趟。”
临别的顾青君似有千言万语,却终究还是留下一片安空白。
送走了顾青君,白芪也微微觉得有些凉,不禁咳了一声。
紫烟立刻上前:“才人可是受了凉?”
白芪摇了摇头:“只是有些痒。”
紫烟倒了热茶给她,看她喝了,又问道:“才人觉得,她可信了?”
白芪看着那袅袅生烟的茶水:“她若信了,便好。她若不信,那她将来的路,会很难走。”
紫烟明白了白芪的意思,便说道:“既然如此,那奴婢服侍才人休息罢。”m.qikuaiwx.cOm
白芪点了点头,随紫烟到床上躺下,侧耳倾听风的声音。
此刻的塞北,应是大风呼啸。
她想着顾青君,想她清清白白一个人,为何会被卷进这场风波中。她白芪走的,本就是一条复仇之路,她在尽力不伤及无辜。这条路的尽头,是陈之义在等她,等她一同回灵州去。对她而言,这世上,最重要的,便是陈之义。要早日结束这个计划,要周全他人,要回灵州去,却也还要顾及大周。
家国天下的道理,在白芪心中,时隐时现。她是极顶聪明的人,她是将军的后人。她骨子里有着对家国天下的极致热爱。
蓦然间,她又想起了郭珍霓。不知郭珍霓从皇帝那儿回来了没有。她为这件事烦心。皇帝并不是滥情之人,郭珍霓的一番情,用得愈深,便会受伤愈深。
可她没法子对郭珍霓说这些话。
她又睁开了眼,唤来紫烟:“出去看看之义还在不在。若他还在,就叫他回去休息。如今不会有什么危险了。还有,叫大家也赶紧休息罢。”
“是。”紫烟答了一声,掩了帘子,熄了灯。
出了院子,果然见陈之义还在不远处走动着。
陈之义看见紫烟,微微扬了扬下巴。紫烟会意,走到了院子后无人处,等着陈之义。
陈之义立刻就来了,问她:“怎样?”
紫烟压低声音道:“才人的意思,是无论顾青君信与不信,为了她将来自己的路,她都应当选择相信。可依照奴婢看,顾青君应该是相信了。毕竟才人就是她要找的人,才人的话容不得怀疑。”
陈之义明白白芪的心思,不禁心疼起来:“阿芪还是体念顾姑娘。可你们还是要小心。”
紫烟抿嘴一笑:“有陈护卫与李大人,别说才人,就是奴婢也是不怕的。才人还说,夜里起风了。如今鸣泉宫应该是安全的了,请陈护卫早些回去歇着。这里有什么事,奴婢都会立即派人通知陈护卫的。”
陈之义抬头望了一眼院墙,心中有说不出的千言万语。
紫烟见他那神态,小心问道:“陈护卫可是在想,回宫日子在即,还想再见见才人?”
陈之义被说中了心思,不禁红了脸:“一旦回宫,便不知何时才能再见。”
紫烟淡淡一笑:“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才人对陈护卫的心,奴婢看得清清楚楚。陈护卫对才人的心,也是日月可鉴。别离虽然痛苦,可陈护卫与才人也要忍过这一时。”
良久,陈之义点了点头。
此刻,鸣泉宫内的泉水呜咽着流往宫墙外去了。
陈之义站在岸边,看着上面漂浮的点点叶子,心中忽然想起才到长安时,与白芪阿喜一起去逛夜市。护城河上漂浮的点点星光,在记忆里那样明亮,可最终眼前,却只有这幽暗的倒影。
“流水无情人有情。”李敬安的声音在他背后响起。
原是李敬安见他久不归,一个人呆着无趣,便想出来走走。鸣泉宫不大,这样便遇见了。
在长安这半年,陈之义是什么样的人,李敬安看得清清楚楚。见到陈之义之前,他想象不到,世间会有这样一个人,能将命完完全全地交给另外一个人。他在发什么呆,他也一清二楚。他有时会想,与陈之义交朋友是件乏味的事。因为他始终只关心那么一个人,只关心那么一件事。可他偶尔又会觉得庆幸,因为终于有这么一个人可以跟他好好说说白芪了。
如今的白芪,已经不是当年的张锦华了。她得了他的玉佩,却还是被命运推向了另一个人。命运将她推给了陈之义,推给了这个天下最痴情的人,推给了这个天下闻名的陈家军的少帅。即便陈之义偶尔呆头呆脑的叫人看了生气,可他是全心全意为了白芪好的。为了白芪,他甘愿挨李敬安的教训,甘愿被禁在长安这泥潭中。即便陈之义偶尔掉线,可也还有他替她盯着呢。这么一想,李敬安也就释怀了。
李敬安见他低头不接话,便知道他在想什么,笑道:“如今还算顺利,你应该高兴才是。”
陈之义看着那流水,在秋风中站成一具雕像:“我认识阿芪十年了。十年算不上长,却也不算短。所以我等得。”
李敬安听了这话,心里有些失落。他笑了一下,冷冷说道:“莫说你十年,我认识锦华十八年了。你们还在塞外过了十年舒心日子。我可是一天舒心日子都没有过。”
陈之义听他语气冰冷,便知道自己又发呆了。他抬了抬头,努力笑了笑,极力打趣道:“那你与羽衣姑娘一起……”
李敬安听他笑了,便知道他活过来了,也就缓和了语气说道:“锦华说得对,回了长安城,我得赶紧去罗桑。这一月,不知道那城内的富闲公子哥儿们又搅和了什么事。”
陈之义知他之心,便痞笑道:“赶紧去赶紧去,我也很怀念罗桑的西风酒!” 呆呆小说为你提供最快的大周华后传更新,第 81 章 顺水推舟,顾青君入局免费阅读。https://www.gzdcdz.o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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