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敬安对于这旨意没有任何想法。如今鲁王多在工部,礼部自然还是邦王多些。且不论邦王曾主张推行全周境内科举,为天下士子赞扬。如今朝内朝外皆歌颂邦王贤德,民间多有以邦王为未来国君之论。虽说登高跌重,但登上高位乃是第一步。
霍南将李敬安的话细细禀于张锦华,张锦华头疾未愈,单手撑额闭目答道:“如今战事已起,各地的管理未免会乱。叫敬安仔细看着,绝不能再由南部的奸细进出长安。”
霍南领命:“李大人看得紧。且还有秦王殿下。秦王殿下为守长安,随军队在城外扎营。如今的长安,似铁桶一般密不透风,娘娘还请放心。”
张锦华微微点了点头,还要说什么,却听外面通传:“启禀皇后娘娘,汉阳公主来请安。”
“汉阳?”张锦华心生疑惑,睁开双眼,挥手摈退了霍南。霍南由偏殿而出,避免遇见汉阳。
汉阳进殿,于十步处行礼道:“拜见母后!”
张锦华看汉阳的妆扮不似长安风潮,倒有几分她曾经在灵州城瞧见过的异邦人的样子——长裙的裙摆与水袖的袖口皆制短收紧,腰线提高,合襟处亦更加贴合身体。这一身的轻快妆扮衬着汉阳的鲜艳容颜,仿佛杏树枝头被春光唤醒的嫩芽,又仿佛雨水打过了藏于青翠树叶间的红色樱桃。她不禁对汉阳心生喜爱,轻声道:“起来吧!赐座!”
汉阳随即起身:“谢母后!”
紫烟也喜欢这个仿佛宫墙上欢唱的鸟儿般的公主,因此笑道:“昨夜夜间那样大风,刮得天地一片清净。奴婢还道这是上天为谁清扫开路呢,原来是为公主!”
汉阳见紫烟笑盈盈望着她,倒是有些吃惊。张锦华见状,笑道:“本宫身边的人都随性惯了,公主莫要见怪!”
汉阳回过神,含笑低头,眼眶一红,吃了口茶,压了压心里的泪意,抬头道:“难怪宫里人人都夸母后贤德。如今见了这上下和乐,才知人言不虚!”
尽管她仍旧带笑,但毕竟只是个刚过及笄之年的少女,难免眼中还有酸涩。张锦华微微看向紫烟,紫烟会意,叫过小宫女将另一张锦团摆到了张锦华身旁。张锦华朝汉阳挥手:“坐到本宫身边来!”wWw.qikuaiwx.Com
汉阳又是一愣,放下茶杯,迟疑着坐到了张锦华身旁。
张锦华放下了手,直起腰背,看着汉阳那一身装扮赞叹道:“这可是长安城的风潮?本宫许久不出宫了,不知外面的时兴。”
汉阳连忙将双手往前一伸,道:“母后看儿臣这袖子!自从母后亲自领兵修复与西罗的邦交,西罗与大周的商贸更甚从前。如今西罗与大周乃兄弟国,自然更加融洽才是。所以长安城内的候门子弟如今多以着短装为潮,也是顺应朝廷的旨意!”
张锦华见她伶俐,更是喜欢,便伸手拉住汉阳的手,细细看到:“果真别有风味!”只是她仍不知汉阳今日来的目的,便问道:“你如今还是在长信宫?”
汉阳微微摇头,面有愧色:“自从母妃出宫修行,儿臣,倒多住在五皇兄府上。”
张锦华点头:“鲁王想得周到,所以接你出去。你一人守着那偌大的长信宫,难免孤寂。”
这话说得很是贴心,汉阳的身子不禁往前微倾:“先前母妃管教甚严,因此不曾来给母后请安。不然,当年母后领兵出征,儿臣必定追随母后而去!”
汉阳看着张锦华的眼神,如灵州城杏花林间的燕子,明亮且坚定,像极了白芍。她轻声道:“若将来有机会,本宫带你同去!”
“真的?”汉阳心内一惊又是一喜。
“当然!”张锦华含笑点头,“我大周的女儿,就应看遍万里河山,领略大周锦绣!”
汉阳得了张锦华的承诺,更加欢喜:“母后这话,五皇兄也与儿臣说过。皇兄说,不行万里路,不知山河壮美!不知山河壮美,怎知会引得天下群雄争逐!只是母后的所见所闻,必定远甚于皇兄。儿臣寡福,不然只愿日日陪伴母后,聆听母后的教诲!”
张锦华被这话逗乐了,道:“你瞧本宫这宫殿,可是比长信宫还要大。你若愿来,随时便来。本宫也盼着有人来作伴!”
汉阳领命,又欢喜说到:“前些日子在皇兄府上,见到了中书令之子李敬安李大人。儿臣先前听皇兄讲述长安名人轶事,只听闻李大人声名。皇兄极为欣赏李大人,赞其才智天下无双!皇兄还说,母后与李大人乃是故交,而母后之才,尚在李大人之上!儿臣今日有幸得母后教诲,才知皇兄所言不虚!“
张锦华知鲁王与李敬安交情颇深,便道:“你若在鲁王府上长住,自然有许多能见到李大人的时候。李大人才智过人,又最为爱才。你与他应当投契。”
说起李敬安,汉阳眼内的光芒却是黯淡了些:“如今皇兄忙着工部的事,而李大人身在礼部,相聚的时间实在不多。”
女子的心思是最难隐藏的。即便嘴上不说,眼睛也能透露秘密。张锦华见此情状,明白了两三分。但她也明白,李敬安于情字最为执着,他心念羽衣,难以更改。因此她微微笑道:”若见不到李大人,你便来本宫处罢。本宫处虽不如李大人在外的丰富,却好在清净。“
汉阳一听,忙道:“母后不嫌弃儿臣愚笨便好!“她这才瞧见张锦华眼下的乌青,便问道:”母后憔悴,是夜间走了觉?“
张锦华闭眼皱眉道:“这几日头疾发作,夜间难以入睡。“
汉阳略微一想,道:“儿臣难得在母后膝下尽孝。若母后恩典,儿臣愿在母后跟前伺候。“
张锦华一听,便点头准了。这宫里的日子一日比一日长,有汉阳作伴倒也不错。
只是汉阳离开后,紫烟上来伺候张锦华吃药,道:“公主的心思,大约是看上李大人了。“
张锦华皱眉冷笑了一声:“德妃那样歹毒的心肠,膝下三个子女倒是都不错。赵王虽于朝廷无功,却乐得自在。鲁王博古通今,中正仁慈。汉阳虽为女儿,却颇有男子心胸。“
听了此话,紫烟不禁叹道:“她能在宫里隐忍这么多年,自然有她的过人之处。“
张锦华仍旧闭着眼:“汉阳的心思,本宫也看出来了。只是敬安这人于情固执。汉阳的心意,只能辜负了。“
可紫烟却道:“若是公主去求了皇上呢?“
张锦华摇头无奈道:“敬安的脾气,即便是皇上亲自下旨,也不见得能成。“
张锦华自然还不知道汉阳与李敬安之间的种种往事,因此她自然不知,汉阳对她与皇帝的请求,乃是最后一条路。
及至晚间,太极殿传话,今儿皇帝要来椒房殿同皇后共用晚膳,还请皇后准备着。
张锦华走至殿外,看着被大风吹刮干净的天空,心里倒比从前淡然了些。自陈之义离开长安,那些往事,如天上白云,终于趋于平息。她记起那个晴朗的春日午后,在西阴渠旁的那座山丘上,她将过往一一讲给身边的少年郎。曾经的鲜衣怒马,笑靥如花,如今换成了日影婆娑的悠久传说。曾经流落灵州的十年,是上天怜悯她,准许她在进入这权力中心前释放天性。她见过锦绣天下,品过醉人甜酒,爱过真心之人。那十年,是宝藏,是过往。过往,应留在边塞,应在风中,埋葬于那甜蜜的杏花林下。过往应存于她心底最深的角落,层层上锁,不能轻动。她用一生自由换取陈之义李敬安一生平安。而今,她相信最凶险的难关已经迈过。如今她手握兵权,乃大周开国以来头一位参政的皇后。如今的大周,是昭德帝的天下,也是她的天下。
紫烟见她久立于檐下,怕暑气熏着她,上前轻声道:“娘娘殿内休息罢。”
张锦华被紫烟的声音唤醒,回过神来,眼前温和蔚蓝的天空缓缓流淌至远方。这同一片天空,应也落在陈之义与李敬安的头顶。她忽得想起一位故人,便低声问道:“公主可还好?”
紫烟微微摇了摇头,道:“听乳母说,公主每日还只是哭。且如今宫内没有与公主年纪相仿的兄弟姐妹,难免孤寂。”
张锦华听后,不禁眼圈儿一红,鼻尖发酸:“生母之错,稚子何辜!更何况她也是受制于人罢了。只是因她生母的缘故,在宫中难免会受欺凌。其实将她养在宫中,不过就是养到出嫁的年纪,再替其寻一家良婿便是了。”
紫烟抬头看了一眼悠久古老的天空,无奈一笑,道:“人各有命。她的生母因走错了路,断送了自己的性命。公主的命数如何,还得看她自己的造化。娘娘不需枉费心神。”
紫烟跟着张锦华这几年,脾气秉性渐渐也浸淫成了张锦华的样子。及至晚膳时分,皇帝先到后殿逗弄了一番孟言泰。孟言泰不足一岁,生得粉嫩喜人。他将皇帝的食指紧紧握于拳心,不住地晃着胳膊,嘴里发出依依喔喔的叫声。皇帝心内欢喜,细细查问了近日孟言泰进食以及夜间睡眠,得知一切皆好。皇帝也不着急,由着孟言泰抓着自己的手,嘴里不由自主地也依依喔喔地叫了起来。及至孟言泰累了,皇帝才轻轻抽出手,同张锦华一同到前殿用晚膳。
张锦华将这一日汉阳拜访的用意一说,皇帝便摇头笑道:“这件事,汉阳找过寡人。寡人答应替她提一句,谁料李敬安干干脆脆拒绝了,失了寡人好大的颜面!寡人听卫允说,宫外盛传李敬安爱慕原罗桑花魁,用情至深。李敬安此人,心高气傲,强迫不得。寡人已安抚过汉阳了。其实朝内多的是青年才俊,岂料汉阳竟非李敬安不可,居然还来找了皇后!”
张锦华得知这故事,不禁笑道:“臣妾只想皇上每日料理朝廷要事,不想还有功夫与卫大人道这私隐长短!这是什么时候的事,皇上竟然没告知臣妾!”
皇帝面带愧意,道:“有些日子了。当时正值朝内调动兵马削藩之际,寡人一时打发了这事儿便也忘了。”
张锦华叹道:“可怜汉阳一片至诚之心!”
皇帝看着张锦华,忽发玩笑之心,微眯双眼道:“汉阳必定得知了皇后与李敬安故交,因此来求皇后!皇后何不就送汉阳这个人情去与李敬安说说?若是说动了,也断了李敬安的相思之苦!”
张锦华努嘴摇头:“皇上在李大人面前失了颜面,便想看臣妾的笑话!臣妾可不敢去说道李大人。谁不知李大人才智天下无双,臣妾不愿自取其辱!”
“哈!”皇帝大笑一声,无奈道,“皇后说得极是!与李敬安说道,无异于自取其辱!只是……”皇帝放下酒杯,看着张锦华道:“汉阳也到了出嫁的年纪了,该寻一良婿了。”
“这件事不难办。”张锦华淡淡道,“命礼部将适龄男子拟一张单子,皇上选一个便是。”
皇帝听了这话,脸上的笑意渐渐消失。他低下头,默默喝了一杯酒,心内忽有不忍:“寡人膝下,公主不多。寡人如同寻常百姓父亲,也愿女儿嫁个如意郎君。嫁得不如意了,总怕受委屈了,一时照应不到。那一日,汉阳来找寡人,请寡人赐婚。寡人当时想,寡人竟不知汉阳何时见过那李敬安。寡人是天子,当以天下事为重。皇子们开府成婚,自然有礼部操办。皇子们的命运,始终是与天家相连。可公主出嫁后,她们的命运便与天家割裂,随夫家而去。先前文武百官,因吏部贪腐一案,去了一半。先皇钦点韩斯李中仁辅政,可就连韩斯李中仁,最终也未能保下一世清名!这一时间,寡人倒真不敢替汉阳择婿了!”
这一番话,不禁让张锦华动容。她只想着皇帝与她因权力而生分,却不想皇帝却仍愿将心底柔软一面展露给她。她轻声道:“公主如今年轻,爱慕名士也是人之常情。婚嫁一事,倒不着急。不如且等一等,看公主是否会转变心意。”
皇帝抬起头,眼中尽是无奈:“先前德妃在宫中时,管束汉阳颇为严苛。其实据寡人看,汉阳的性子不太像德妃,倒与皇后有几分相似。如今德妃不在宫中,汉阳既愿与皇后亲近,便请皇后提寡人多多照看她。”
“那是自然!”张锦华应允,“汉阳公主伶俐可爱,臣妾倒愿她多来作伴!”
“那便好!”皇帝微微点头。
用完晚膳,夜色已深。皇帝又坐着与张锦华说了一会儿话才离去。张锦华去后殿看了一回孟言泰,见他睡得香甜,便交代了乳母几句,然后回至寝殿,准备安歇。只是她突然又想起一事来,叫阿合道:“白日里霍南离开时,可还有说什么?”
阿合点头道:“霍统领离开时道,李大人拿不住南部是否已经得知元妃娘娘的真实身份。如今唯一能做的,只能是看紧德妃。李大人还说,无论南部是否得知元妃娘娘的真实身份,他们都会让元妃娘娘安然生产。因为对于天下人,元妃娘娘腹中之子,必定是天家之子。朝廷丢不起那样大的脸面。只要南部认定了这一点,他们就绝对不妨放弃可利用的这颗棋子。因此现在,元妃娘娘与腹中小皇子肯定是安全的。只是一旦皇子诞生,元妃娘娘便会是颗弃子。因此,李大人托大统领带话,会传信给严广,托他务必派人守着元妃娘娘,能拖一时是一时。”
一阵风透过未关紧的窗子溜进来,扰乱了烛火的影子。紫烟一惊,立刻上前合紧了窗户。张锦华看着那一阵影子渐渐恢复了沉稳的形态,苦笑一声,道:“敬安如今也心软了,说话也挑着本宫爱听的说了!“
阿合一惊,不解抬头。
张锦华微微抬眼,看着阿合身后的黑暗,声音如同干裂的树枝:“阿姐于朝廷有功,于西罗有功,因此阿姐的身份,朝廷不便说,西罗更不便说。我们先前想着,福天宫行刺,趁机让敬安事先安排在山下的人带阿姐离开,待产子之后再送阿姐回宫。正好朝廷也需要一个削藩的由头,我们便做这个由头。可谁料那佛像之内,居然有一条连中书令都不知道的密道。如今阿姐一日不归,本宫一日难安。“
阿合见张锦华眼中已有悔意,便道:“是福是祸,天知道。依奴才看,一切皆是天意,娘娘无需过于自责。送元妃娘娘出宫生产,本就是必走的一步。这后宫中,原先皇上安插了多少眼线我们不知。即便德妃走了,愿来的眼线总还有。新年祈拜,皇上暗中不知道从哪里找回了祁良生。有此人在,后宫的任何风吹草动都会传到太极殿。元妃娘娘势必不能留在宫中。福天宫祭拜,乃是送元妃娘娘出宫的唯一时机。只是南部诡计多端,提前掉包了福天宫住持。且娘娘也说了,那佛像之内的密道,居然连中书令都不知道。如今咱们能做的,便只能求神灵保佑元妃娘娘与小皇子安康。”
紫烟亦满面愁云,却安慰张锦华道:“元妃娘娘心智坚硬,且有阿合在身边。他们必能周全自己。且有严广看着。严广本无反心,且又有求于娘娘。他定会替我们好好看着元妃娘娘与阿合的。”
两人这样劝了一番,张锦华的头疾却没有分毫缓解。
此刻,窗外又起大风。天地之间皆是风声的哀嚎。张锦华抬头看着屋顶,仿佛是要看穿那黑暗,看清风的来向以及其中捎带的密语。她无奈苦笑一声:“不知这一仗要打多久。若是快一些,该多好!” 呆呆小说为你提供最快的大周华后传更新,第 175 章 汉阳公主免费阅读。https://www.gzdcdz.o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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