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还未到子时。只是南部多日阴雨,此刻空中乌云遮蔽了星光。天地间一片黯淡。
甬城的守兵点着火把,在城墙上来回巡视。只是那火把照亮的范围太小,反而阻挡了眼前的视线。为守的一人推开旁边打着火把的小兵,极力远眺——数里处,陈全率领的朝廷军队安营之处一片灯火通明,偶尔还能看见几队飘渺的影子随着火光在跳跃。
一切无异。
这不过是甬城僵局的一个普通的夜晚。
只是这一夜,陈全未睡,陈之义也未睡。陈家军的军营还醒着。几位将领聚在陈全的营帐中,等待行动的时机。
陈全握紧了马鞭,低声问道:“探子怎么说?”
一副将答道:“探子回,因封城,今年天贶节甬城百姓只能前往城内的一家售卖佛经处参拜。而此处除了供百姓参拜以外,还提供善粥大饼以普及佛祖恩惠。探子根据将军之令,提前将参拜祈祷的签文替换,也在大饼内夹入了纸条,请全城百姓一同准糠面或细土,于今夜铺入全城水道。”
另一副将接道:“自从天下得知张良将军后人还在世,而且登高为后,百姓对于朝廷的怨恨便小了许多。且皇后娘娘虽为女子,却颇有张将军之勇。封后不足一年便集结张家军旧部援征西罗。天下人心因这位皇后娘娘而再次向朝廷归拢。更有去年邦王殿下进言于全周境内实行科举,天下士子皆感恩朝廷惜才之心。如今,百姓皆愿归顺朝廷。因此甬城之内的百姓得了密信,皆守口如瓶。”
陈之义听见那副将提起张锦华,仍旧忍不住一笑。无论往事多么遥远,那人却总能击中他的心。
正当此时,营外一小兵快步跑了进来,呈上一细卷书信,道:“禀将军,探子来信!”
陈之义立刻上前将那书信呈给陈全。陈全打开一看,不禁面露喜色。他将那信丢还给陈之义,下令道:“攻!”
陈之义接过那书信一看,原是探子报城内百姓以经依照先前之约,在各自家门前的水道内皆铺上了细土。陈之义为之一振,立刻领命,带着几位副将出了营帐。
此刻刚过子时。厚厚乌云遮天蔽日,唯有人间的风刮动低矮肥大的植物。
陈之义率领一队人以树枝绿叶伪装,悄然步行至甬城城楼之下。他趴在城墙上,静静听着城墙上的动静。可城墙之上除了来回巡逻的士兵的脚步声,什么都没有。
陈之义握拳高举右手,队中一擅口技之人立刻缩舌发出一阵鸟鸣声。
那声音不算尖利,去足以传至城内。这便是信号。城内的百姓们听见这鸟鸣声,都屏气凝神,等到下一步指示。
这一队人架起了木梯,几位敏捷攀上城墙。陈之义打头,瞧瞧绕道一打着火把的守卫身后,趁其不备捂住其嘴,瞬间割喉。那人的身子立刻软了。陈之义悄悄放倒那尸体,带人沿着城墙朝那堆放着火油罐处而去。距离不算太远,只是越是靠近守卫越多。
只是忽然间,城楼一处冒起了火光。苍凉辽阔的军号鸣响在夜空,惊动了天上乌云。一个撕裂的声音在不远处大喊:“敌军入侵!”
陈之义大惊,从黑暗中抬起头来。只见从前后两方有两队敌军正在迅速靠近。
“少帅,我们暴露了!”一随从低声道。
既然如此,便只能迎敌。陈之义拔出长剑,看着眼前黑压压的一片人影,精准出击。他身后的士兵们也拔了剑还击。只是驻边多年的陈家军名震天下,训练严苛,无论是技艺还在体力都远盛守城的士兵。因此陈之义带队迅速开出一条路,直奔悬挂的油罐而去。
“将军!”
远处一士兵低呼道。他身边一首领人物看着这里的厮杀,只是简单地做了个手势,便命全部士兵看紧城外,以防陈家军突袭。那士兵会意,立刻带人砍断了城墙内侧固定着油罐的绳子。油罐瞬间倾倒,火油顺着湿滑的砖石地面朝陈之义所在的方向流去。
“少帅,是火油!”一人察觉地面忽然变得粘腻,立刻察觉了不对劲。
这意思再清楚不过,若是陈之义敢带人再上前一步,敌人便会点燃火油。那陈之义一队人将来不及做出任何行动便葬身火海。
陈之义停下脚步,也察觉了情况不对。不远处一人正举着火把等着他们。陈之义料定那人不会给他们喘息的机会。他必须立刻想出对策。他往一旁的城墙内侧看去。此刻甬城内一片灯火通明,敌军正在列队朝着城门方向而来。m.qikuaiwx.cOm
陈之义微微打了个手势,身后的人会意,低声传令道:“趁此刻敌军准备未足,跳下城墙。”
此行突袭皆是精兵。他们得令,立刻结绳挂住城墙凸处,飞身而下。及至快到地面时,绳索因长度限制拉住了各人。他们砍断绳索,跳向地面。
“将军!”那手持火把的士兵见他们跳下了城墙,立刻去请其首领的指示。
那敌军首领还未回头,便见漆黑夜空中窜起一束火花。
“不好!“他一声低呼,立刻下令道:弓箭手准备!”
那束火花便是陈之义传出的信号。陈家军军营外,一小兵见了那束火花,立刻跑进营帐道:“将军,少帅已经进城了!”
陈全立刻出了营帐,看见远处隐隐约约有了火光,心中仍有担忧。此仗不仅要保全陈之义的命,更要保住甬城百姓的命。陈之义的计策,虽然惊险,但必须一试。甬城不破,削藩大军便只能受制于这僵局。
陈全下令道:“出击!”
轻骑队与步兵队得令,点亮火把,高举朝廷龙旗,朝甬城城门而去。
那城楼之上的将领见远远一片火光,映亮了夜空,心中不禁一阵发麻。汴州本就没有决意造反,汴州的将士们也长久居于这富足安康之地,疏于操练。此刻,他只能命令弓箭手点燃裹着浸透了火油的箭,并且将用绳子固定于城墙之内的火油甩到了城墙外侧。瓦罐禁不住与城墙的撞击,纷纷破裂。此刻的甬城城墙被火油浸透,一点就着。
“筑造城墙的砖都是火炼的,烧不透。”制定计策之时,一位副将如此说道。
朝廷的军队迅速逼近,并且一路上响动颇大。那敌军将领只见密集火光,无法准确估量究竟有多少军队进攻。
“放箭!”他下令道。
那燃烧的箭头如同流星般砸向进攻的军队。
“防御!”一副将见敌方反击,立刻下令道。
步兵部队立刻以十二人为一单位合围聚拢,以盾牌护顶抵挡火箭的攻击。这每组十二人的单位如同一个个密不透风的铁桶继续朝前推进。
骑兵部队每人瞬间张开一张直径达三尺的以生石灰涂抹的铁制伞状屏障,继续迅速超前推进。燃烧的箭头撞击到那铁制屏障,纷纷坠落。
骑兵部队在前,立刻为步兵部队开出一条可前进的通道来。
城上守军将领见无法阻挡敌军的进攻,下令将火油罐摔下城楼并且点燃。
“停!”领军的副将大吼道。
一条火龙立刻出现在了城墙之前,阻挡了削藩军队的进攻。
“弓箭手准备!”副将下令。
原骑兵部队已经勘测出甬城守军弓箭攻击的范围。在步兵部队之后,还有一弓箭手组成的方阵。他们不点火把,只是循着骑兵与步兵的轨迹前行。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在边塞时,陈全阴沉着脸对陈之义道,“战场上因迅速制敌,一丝一毫的怜悯之心都只会造成更多伤亡!”
陈家军常年驻守边塞,所用的弓远强于南部守城之弓。因此涂上了火油的陈家军的弓可以到达甬城的城门,甬城守城的弓却到不了陈家军一方。
此刻,甬城内的敌军集结完毕,皆涌到了混战的城门之下。
此刻陈之义只身一人,如先前入侵甬城城门一般,再次爬上了城门。所有守军都全力应战削藩军队,没有人察觉到从城内方向又爬上了一人。
“城门之上,原悬挂着大钟的地方,已经换成了一缸火油。”探子回报,“那是最后一道防守线!那口缸容量极大,没有人可以搬动,只能靠滚轴牵动。”
陈之义于阴影处观察那口缸摆放的位置,摸清楚滚轴控制的方向,于黑暗之中摸向那核心。两个守着那滚轴的小兵全神贯注等待着上头的命令,却未曾想一柄冰冷的长剑已伸到了他们的脖子下面。他们尚未替自己的藩主尽忠,便魂归西天。陈之义摸到了控制滚轴的手柄,用尽全力试图扳动它。
木制滚轴在强大的重力之下发出吱呀的声音。那口缸渐渐朝着城内的方向倾斜。
那吱呀声惊动了守城的将领。他回头一看,立刻明白有人在捣鬼。一队人立刻朝陈之义所在的位置涌去。陈之义在黑暗中听见脚步声朝自己而来,用剑鞘卡住滚轴,挥剑刺向敌军。陈之义自幼练剑,所习的都是一剑封喉的杀敌的招式。为首的两人应声而倒。其余几人合围陈之义,另外几人立刻去扳那手柄。滚轴继续发出吱呀的声响,那口大缸渐渐摆正倾斜的角度。只可惜围攻陈之义的几人皆不是陈之义的对手。他迅速解决掉那几人,转身杀向控制卷轴的人。那几人亦应声而倒。
此刻城墙外的厮杀声还在继续。陈之义必须在更多的敌军到来之前将缸里的火油泻尽。他回头见角落里还堆着一些小的瓦罐,便知里面亦是火油。他将那些瓦罐摔碎在通往控制核心的通道处,掏出火信子点燃,以阻止可能前来的敌军。
熊熊烈火立刻形成一道天然的屏障。他时间不多,只能使出全部力气一点点扳动那手柄。敌军都阻挡在了火墙之外。扳到一半时,那缸的重心已经倾泻。巨量火油自身的重力拉动着那滚轴迅速滚动。他一惊,但来路已经被火封锁。情急之下,他只能顺着那滚轴处狭窄的通道往上爬去。攀爬并不是难事,但他必须尽快速度,因他还剩下一个任务:点燃火油。
“火油!是火油啊!”
随着如洪水般的火油倾泻而下的是列队于城内的敌军的惊呼声。人群一片慌乱,皆试图朝后撤退。
陈之义攀爬上城墙,掏出火信子,往下轻轻一抛。只是这一下,城墙内立刻燃起一片火海。
“啊!”阵阵惨叫声不停传来。
“将军,少帅成功了!”一副将看见远处发出的通天火光,大叫道。
陈全紧绷的心忽得一下松了不少。他继续下令道:“鸣号!”
辽阔苍凉的北方号笛头一次在南部的土地上奏响。等在甬城城下的士兵门听见号笛,立刻整队围绕甬城北城门,朝着南门而去。
陈之义沿着城墙跑动着,试图跟上削藩的马蹄。城墙下接应的人看到了他,朝他喊道:“少帅,就是这里,跳!”
原此处因多日大雨而形成了一处水塘。陈之义纵身一越,掉入那水塘之内。两匹马停在了他身边:“少帅!”
陈之义一抬头,见竟然是阿良,不禁笑了一下。他翻身上马,狠狠挥缰:“跟上!”
原阿良参军不久,而此次突袭,陈之义所带的必须是精兵强将,阿良自然算不上。可他竟然混入了骑兵队伍。
甬城本不大,城内所有的守军都已经牵制住在北门。陈之义率领攻城的军队与先前混入城内的突袭部队里应外合,顺利打开了南城门。
里面接应的探子见到陈之义,立刻禀报到:“少帅,城内所有火油都已经解决。所有守军都已经牵制在了北门。只是,甬城北门大火,应很快就能被其他各城看见。我们必须在天亮之前拿下甬城,不然等到其余各城派出援军就麻烦了!”
此刻削藩的军队兵分两路围绕甬城,从南城门涌尽。一时间,北有城门火海,南有陈之义率领的削藩军队拦堵。所有的守城军队皆被围困。陈之义带领诸将士一番拼杀,未及天亮,所有的守城将士皆已投降。
待陈全率领剩余部队到达甬城时,甬城北城城门已开,南城城门已关。城内并无百姓伤亡。陈之义正由探子带着巡街,安抚百姓。百姓们一夜未睡,为的也是亲眼看看这个名震天下的陈家军少帅。既然见到了,便心安了。各家各户都拿了些食物请巡街的将士们带回去。陈之义好言相劝了一番,谢绝了百姓的好意,百姓们才又安心地回屋睡去了。
待到陈全见到陈之义时,陈之义全身已没有一块干净的地方。他的脸黑黝黝的,说不清是火熏的还是泥浆裹的,只剩下一双眼睛还亮着,不过也布满了血丝,尽是憔悴。他身上的铠甲此刻也分辨不出原本的颜色来了。陈全微微一笑,道:“此仗打得不错。你先下去歇息。其余的事交给副将们去办。”
陈之义“嗯”了一声,转身离开时,才发觉天已经亮了。南方的清晨同北方不同。南方的清晨总是雾蒙蒙的,日头都柔和了许多。陈之义此刻真的觉得有些疲惫了。他问阿良:“大家都休息了?”
阿良高兴道:“都去休息了。只有少帅不怕累,还要巡视百姓!”
陈之义羞涩一笑,只听一阵饥肠辘辘声响起。打仗的时候一颗心都在刀尖儿上,只有松口气的时候才发觉不仅累了,而且饿了。他回头对阿良道:“走了这几个月,终于不用住帐篷了。你去要一块羊腿,再要一些酒来。我累了,也饿了。但饿的时候是睡不着的。我们痛痛快快吃一顿,再好好睡一觉!快去!” 呆呆小说为你提供最快的大周华后传更新,第 176 章 火烧甬城免费阅读。https://www.gzdcdz.o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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