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秋意来得早。八月桂早早开了，满城飘香。
阴翳天空之下，张锦华忽然想起那一年，在鸣泉宫，顾青君着一身秋色衣裳站在门前等她的情形。实际上，那个场景她记了许多年。直到多年后，李敬安陪同她一起走到太极殿的高阶之上时，看着空荡荡的皇宫，以及天地间回荡的冷风，她依旧想起顾青君来。奇快妏敩
紫烟跟出来，小心替她系上一条月牙白披风，低声道：“南部战事顺利，娘娘应该开心才是。”
她低头问道：“月棠院可有派人去打扫？”
紫烟答道：“每月都有派人打扫。只是宫里规矩，不得私自祭拜。祁良生曾经问过一次，阿合亲自去回的他。自从有了这么个人，办事总不如从前方便。”
此时正巧云燕捧着一个小匣子要从院子里跑过去，见她俩站在门前，便开开心心跑过来行礼：“见过皇后娘娘！”
张锦华知她这是给米蓉送燕窝去，也忽然发觉这大半年来，因琐事繁多，许久不见米蓉了，便问她：“米蓉最近身子如何？”
云燕欢欢喜喜答道：“有娘娘每日赐下的燕窝，还有孔太医亲自下的方子，米蓉姑娘的身子好多了。只是还是不宜吹风着凉，所以一直在屋内静养着。”
紫烟也道：“自从娘娘上次动怒罚了夕雾院的人，米蓉姑娘也想通了似的，每日日乖乖吃药，再不提往生的话了。”
张锦华点头，挥手屏退了云燕。她抬头看着天上的阴云，忽地冷笑了一声：“德妃出宫躲得够久了，是时候想办法召她回来了。”
正说着话，阿合跑进来，道：“禀娘娘，李大人已经出宫去了。”
她抬头淡淡问道：“可有关于孟言文的消息？”
阿合摇头：“皇上下令命二皇子暗查福天宫密道一案，可此事牵涉工部。而罗实焉已死，从死人身上是套不出秘密的。中书令大人仿佛的确不知密道之事。二皇子一时也没查出什么头绪来。李大人说，此事交给二皇子，皇上倒也不是有心要他查出个缘由来，不过是念在他护驾有功，找个理由把他用起来罢了。”
“如今他要制衡住邦王，唯有将孟言文用起来。“张锦华抬头望向远处的太极殿，心中升起一股悲凉。
“可不是？“阿合低声道，”邦王殿下不惜性命为陈少帅洗刷了冤屈，在皇上眼里，这可是陈少帅倒向邦王殿下的铁证了。加之先前科举一事，民间甚为推崇邦王殿下。只是奴才实在不明白，为何皇上定要立他人为太子！“
“或许还是忌惮废后。“张锦华无奈，”不过皇上如今也只是用着孟言文手下的网。只要孟言文一日查不出密道的由来，他便一日无法登上朝堂。“
紫烟看着远处太极殿在暗淡天光中仍是一派气宇恢弘，不禁叹道：“福天宫乃天家圣地，这样的地方，别说修建一条密道，即便是动一块砖，都必须报由朝廷核准。而那密道又在正殿佛像之内。唯一的可能，似乎只能是在福天宫修建之初便有这样的一条密道方能掩人耳目。可那福天宫是□□皇帝开国时便开建的。难不成还能是如此长久的谋逆之举吗？”
此事李敬安也一直在追查，可也始终没有头绪。他所想的，便也只能是在大周建国之初，福天宫修建之始，便有这样一条密道。不说别的，就是那正殿的佛像，随大周而存近两百年，除了定期修缮外表，并不曾有过更换。而佛像为巨石雕刻而成，一旦筑成，再难从内部修建密道。
此事张锦华在宫内自然帮不上什么，于是只能放手交给李敬安。只是她才要转身时，阿合上前扶她，低声道：“前殿的消息，波斯使者入朝觐见，除了求与大周延续通商条约，还求与大周联姻，求娶大周的公主。”
张锦华一听，冷笑一声：“多年前为了边境和平，西罗也求联姻。当时皇上刚从太后手中夺过大权，朝局尚不稳固，无奈之下只能将年幼的平乐公主远嫁。为了此事，皇上痛心多年。前些日子，为了汉阳的婚事，皇上为父之心又是不忍。这一回，皇上是不会将自己的女儿嫁过去的。”
及至晚间，皇帝过来用膳，果然提起此事。张锦华摇头道：“当年西罗求娶公主，乃因西罗乃大周臣国，联姻是为巩固两国邦交友好。而波斯距离遥远，与大周本就只是商贸往来。求娶公主有何益处？“
皇帝也皱眉道：“寡人也是这般想。且不说此番联姻于邦交无益，就说那波斯遥远，语言文字皆与大周不同，风俗起居也与大周相去甚远。一旦公主出嫁，不仅此生天涯相隔，即便是消息也难以传达。寡人为父，实在不忍心公主嫁去那样远的异邦。可波斯使者以国书求娶，寡人也想不到合适的法子拒绝。“
“拒绝自然不妥。“张锦华无奈一笑，”大周乃宗主大国，哪有拒绝的道理！皇上既然舍不得公主出嫁，不如令礼部于宗亲家族中选择适龄女子封为公主出嫁便是。“
皇帝听了此话，不禁一笑，道：“皇后这倒与礼部尚书想到一块儿去了！今儿波斯使者退下后，寡人与大臣们商量此事，礼部尚书也有此提议。可李敬安倒又有了别的想法。“
“哦？“张锦华有了兴趣，”李大人一向主意颇多，不知此次又有何妙计？“
皇帝放下筷子，微微眯起双眼，带着赞叹的语气道：“李敬安讲，波斯所求的，并非天家公主，不过求一个名号罢了。天家女儿不宜嫁去那遥远之地，皇室宗亲各族自然也舍不得。既然如此，与其让礼部挑选，不如看看是否有适龄的宫女自愿出嫁。宫女入宫，一生孤苦，除了老死宫中，别无出路。若有宫女愿意出嫁，朝廷赐封公主名号，并重赏本家。这样一来，也了却了女儿出嫁提拔本家的愿望。“
“哈！“张锦华不禁笑了一声。主意倒是不差，可她心中却升起一股忧愁。
皇帝看她眼底露出忧伤，皱眉问道：“皇后可是觉得不妥？“
张锦华摇头，无奈道：“并无不妥。若是以皇室宗亲女子出嫁，其父母之心，自然也如皇上慈父之心。女儿在外，本就无助于本家。若宫女出嫁，赐封公主名号，重赏本家，不禁能一偿女子报效国家之心，也能圆满女儿感恩父母之心。此法再好不过了。只是臣妾于心不忍，身为女儿，竟然要以此种方式报效家国！“
皇帝听她如此说，不禁也有感叹：“古有钟无艳助夫君开国立邦，花木兰替父从军。天下女儿，多有英勇如男儿者。只是为妻为母职责重大，无法如男儿一般沙场杀敌。“
叹了一回，皇帝又道：“今儿李敬安还上了一本，替一人求请赐婚。皇后猜猜，是为何人？”
张锦华心内明白，却故意笑答：“总不能是为他自己！他倒是有心，惦记着别人的终身大事。自己的呢却是一点子都不上心！长安城内那么多皇族宗亲，他都有着交情。臣妾可是猜不着！”
皇帝大笑道：“他求的，不是为了别人，而是为了高岭。当年高岭流落异乡，夫人携子改嫁，迁出了长安。李敬安讲，高岭乃忠臣，须得留下一门血脉才是。“
一时，两人用完晚膳，又去看了一回孟言泰。就寝时，皇帝坐在床边，看着紫烟替张锦华卸妆拆髻。这几年来，虽两人偶有嫌隙，皇帝心中的柔情却是不减半分。他看着张锦华，仿佛仍旧是看着那个才进宫的少女。他记得初见张锦华时，她鬓边沾了一片海棠花瓣。他记得那年鸣泉宫里，乞巧节，他与张锦华坐在屋檐下，抬头便能看见随风飘摇的各色祈福彩带，以及其后如水的夜空。他喜爱她的嫣然一笑，宛若春风吹醒花蕾。晚膳时要说的话太多，倒忘了身上还带着件讨她开心的礼物。他从怀中掏出一个锦囊，笑道：“寡人倒忘了。今儿早间陈全给寡人的信里，夹了个小玩意儿。寡人看着喜欢，就给皇后带来了！”
张锦华转身令紫烟接过那锦囊，笑道：“还是陈将军懂得皇上的心思，走哪儿都记得给皇上捎带礼物！”
皇帝起身，走至张锦华身边，打开那锦囊，掏出一个草编的小戏人儿。那小戏人儿乃女儿模样，却身着武装，一双凤眼分明，小脸娇俏可人。张锦华瞧了，惊叹道：“好巧的手艺！”
皇帝似有些得意道：“陈全信上说，这是汴州民间的小玩意儿。他猜寡人没见过，所以就给寡人捎了一件！”
张锦华不禁笑道：“可不是！咱们身居宫内，哪能像陈将军走遍天下见遍新奇玩意儿！”说着，张锦华拿起那草人儿做沙场冲锋状玩了起来。
皇帝见张锦华此刻的小女儿情态，满心喜悦。此时，若没有家国大事，他们大可做一对恩爱夫妻。他多么希望此刻能够长久下去。他渴望能够每日看见这样的张锦华。某一瞬间，他希望曾经的种种不快都不曾发生过。他希望时间抹去那些曲折过往，回忆深处，只有此刻屋外盘旋的凉风，屋内静谧燃烧的蜡烛，张锦华晶亮的眸子，以及甜蜜的幽香。
这一日，邦王进宫给皇帝请了安，随后到了张锦华面前，交给了张锦华一封信。张锦华只瞧见那火泥印，便清楚了那信的来处。她拆开粗粗看了一眼，信上言明渤海处发现了海莲花。她命紫烟烧毁了那信，道：“最近防卫森严，你与渤海的来往，可要小心些。”
邦王笑道：“谢母后嘱咐！只是这信是随家书而来，儿臣已经告知了父皇。父皇也颇为关心大公主，因此对家书来往并无责备。”
“那就好。”张锦华道，“前些日子波斯求亲一事，李敬安提议以宫女出嫁，此事办得如何了？”
因李敬安提议可以宫女代替公主出嫁，因此宫中多有宫女求嫁。礼部已经造了名册，正在一一盘查家世背景。
邦王皱眉道：“就在这几日了，礼部会将最终的人选呈报父皇与母后。”
张锦华点了点头，正要叫邦王跪安，却又想起一事来，便问：“鲁王最近，还在忙着湖州水患一事？“
邦王道：“湖州水患，关系大周粮储。工部新进的李冰倒与赵成琢磨出了一个法子，可以减轻湖州水患，所需银钱消耗也尚可承受。五弟十分关心此事，因此常来往于工部，也曾召李冰与赵成过府。只是如今正值削藩之际，实在没有余力修建水利。“
张锦华起身道：“如今战事起来了，长安倒是安静了不少。可最安静之处常常暗藏凶险。南部以孟言平的名号造反，难免会对其余皇子下黑手。你与敬安还有秦王要严守长安城，绝不能给南部可乘之机。”
“是！”邦王领命。
“还有……”张锦华忽得想起多年前的那庄秘案，胸口忽然沉闷地喘不过气来。
“母后？”邦王见她神色有异，立刻欲上前搀扶她。
“不用。”张锦华甩开了他的手，以手摁胸，强笑道，“本宫忽然想起多年前，西罗使者朝拜，可一出长安便被人灭了口，导致大周与西罗各损一员大将，多年隔阂未能及时消除。如今，虽不至于像多年前的祸事，但仍要确保波斯使团安全离开大周国境。”
“这个自然。”邦王仍退到殿中“此次使团接待乃是儿臣之责，儿臣自然力保使团的安全。”
邦王自然明白，先前长安几次出事，并不单单是外邦之祸，更是因有着长安城内部势力的推动。因此他早已下令礼部以及地方各州县，务必全程确保使团安全直到其安全离开大周国境。
邦王退下后，张锦华察觉到殿内日影的移动，问紫烟：“汉阳今日出宫去了？”
紫烟扶张锦华走至殿外，道：“汉阳公主昨日服侍完娘娘便又乔装出宫去了，尚未回来。”
张锦华听后，默然不语。 呆呆小说为你提供最快的大周华后传更新，第 177 章 波斯免费阅读。https://www.gzdcdz.o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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