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顾青君的院子，却见她站在窗前发呆。
白芪不让宫女通报，悄悄走进。
屋内，洛兰正端着茶壶往外走，见到她，才要行礼，却被她示意安静。洛兰点了点头，让过了白芪，继续往外走去。只是在白芪快要走近时，却听得洛兰一声惊呼“啊呀！”
白芪一愣，见洛兰在门槛上绊了一下，手中的茶壶茶杯碎了一地。
白芪努了努嘴，紫烟连忙上前将洛兰扶起，笑道：“我们又不是什么稀客，竟然行这么大的礼！”
洛兰红了脸，笑着道歉：“惊着才人了。只是这门槛实在是比宫中的还要高些，住了这么久了，还是要摔！”
这动静将顾青君拉了回来。她收好了手边的一封信，笑盈盈走了出来：“姐姐来了。”
顾青君本就生得艳丽。她穿着一身槭色衣裳，站在初秋的景色中，使得整个院子都亮了起来。
她的那双眼睛，蓦然让白芪想起了白芍。与白芪琥珀色的眸子不同，白芍的眼睛也是如顾青君那般漆黑明亮，仿佛一眼就可看透内心。
只是白芪的眼中忽然闪过一片秋天的颜色。
顾青君摇曳着腰肢走进，恍如神女凛然不可侵犯。她亲昵地来拉她的手，关切说道：“姐姐的身子应是大好了。只是这几日起风了，开始凉了，姐姐还是不要太多走动。妹妹自会每日去姐姐处探望的。”
白芪拉着她的手不往屋里去，反而是往院子中央又走了走，对她说道：“我病了这么些日子，总是你们往我那里去。如今我好了，也该来看看你。我很喜爱这风，吹得人通透。”
“我也很喜欢这风。”顾青君仰头看着那长空喃喃道，“在青州时，只要有风的天气，我们都要放纸鸢。不知还能在这里住多久。真不想回宫去。宫里的墙那么高，风都被挡在了外面。”
白芪听了她这话，便撺掇她：“我才来时瞧见有几颗槭树。那日阿喜公公来传话时说，那槭树的叶子开始红了，十分美丽。同我一起去看看？”
“原长安也有槭树？”顾青君惊讶万分，“在宫里时，听说长生殿种有槭树，还是当年皇上特地为贵妃从越州移过来的。我想着可惜无缘一见了。没想到鸣泉宫里也有。”
到了秋日，鸣泉宫内的流水更加清冽，倒映着澄澈天空。树木的苍翠与明黄交杂，雅致可人。
顾青君心情愉悦，欢快道：“妹妹昨夜里做了个梦，讲给姐姐听。”
“恩。”白芪应了一声，拽紧了她的手。
顾青君仔细回忆起来：“昨夜里，我梦见我回到了青州，在一个小小的院子里睡觉。那是四月，是桃花盛放的日子。我在梦里的梦里梦见了一树树桃花，还有隐藏在桃花花瓣下的蝴蝶。忽然，一个声音在问：‘秉幽起来了？’另一个声音说：‘没起呢，秉幽怕还在梦着蝴蝶呢！’可我已经醒了，我被她们的笑声吵醒了。我起身，趴在窗子上看着她们，对她们说：‘我的确是梦见蝴蝶了，就像这样的蝴蝶。’那时候，院子里的确开着树树桃花，桃花的花心里都藏着蝴蝶。那一刻，我分不清那究竟是梦，还是四月的春光透进了我的梦。梦里，我不是顾青君，而是一个叫秉幽的女子。梦里，我看不清她们的脸，却莫名觉得，其中一个女子，就是我娘。我无端觉得，是我回了家，好好睡了一觉。而我娘就在院子里刺绣，等着我醒来。”
这个梦，在白芪听来，极为美妙。
“大约是我太思念青州了。”顾青君无奈笑道。
白芪抬头侧目看着她美丽脸庞动人，道：“故乡何处是，忘了除非醉。故乡便是，即便你在梦中，即便没人告知你身在何处，你也能闻出风里的气息和味道来。你是青州的女儿，名字里又有个青字。若非人事，我们都是不用来这长安的。”
一些风，仿佛自天涯海角而来，汇聚于长安盘旋打转，寻不到个出路。
“我时常想，或许什么时候能够合宫大放一次，将我们这些不被皇上中意的人放出去就好了。”顾青君笑道，“我听闻，古时候有贤明的君主，就是将宫里的宫女们几年一放，不耽搁好好女儿家嫁人成家。”
“这可只能怪妹妹你生得美了。”白芪打趣道，“我们皇上本就仁慈，如今已是大大缩减了秀女人数。可任谁见了妹妹也是不肯放回去的。”
听了这话，顾青君耳边忽然一红，羞笑道：“姐姐这是变着法儿在夸自己呢！”
说着话儿，从假山后跳出几抹红色来，为这明亮的秋天又添了许多生气。
“到了！”顾青君惊叹道，就要跑上前去。只是跑到了跟前，才发现还有一道墙隔着。
原来那槭树还在另一个院子里。
顾青君抬起头看着红绿相间的树枝，撅起嘴说道：“也不知道这院子里住的是谁。”
白芪浅浅一笑：“去敲门问问不就知道了。”
绕道院门前，紫烟上去敲门。
可是敲门声撞在对面的院墙上，又直直扑向了她们。
院内无人。
试着推了推，门却是从里面锁了的。
紫烟觉得奇怪，再用力拍了拍。仍然没有回音。
在众人就要放弃时，一个声音传了过来：“她是不会给你们开门的。”
回头一看，就见邦王走了过来。
“邦王殿下！”白芪领着众人行礼。
“才人何必多礼。”邦王说道，“听闻前几日才人病了，不知可好了？”
白芪点了点头：“谢邦王殿下关心，已经大好了。”
邦王微微笑了笑：“中秋那日，我携家眷来给父皇和母后请安。内人早已听闻才人风采，本欲领两位女儿一同拜访才人的，却被父皇挡了回来。”
白芪略略听过一些邦王的家事，道：“听闻王妃出身高贵，贤良淑德。两位翁主天资聪颖，乖巧可人。若是能与王妃和两位翁主结识，也不枉我来这长安了。那日，皇上将王妃带来的礼物拿给我，说是王妃亲手做的点心。皇上还说，众皇子的王妃中，邦王妃是最合人心意的。还请殿下转告王妃，如今我已经好了，过几日回宫，随时恭候王妃。”
“才人太客气了。”邦王大笑道，“只是才人怎么来了这里？这里十分荒僻，极少有人来的。”
白芪微微回首将顾青君往前拉了拉，说道：“才来鸣泉宫时见过这里种有槭树。如今入了秋，我想着槭树叶子也该红了，便拉顾妹妹一起来看看。”
邦王这才注意到白芪身边还有一位貌美女子，便作揖到：“原来是顾姑娘。在下失礼了。”
顾青君落落大方，毫无涩意：“邦王殿下客气了。我来自青州，喜爱红叶，所以听姐姐一说便想来看看。可惜，院门锁着，我们只能望叶兴叹了。只是殿下说院中人是不会给我们开门的，是何缘故？”
邦王见顾青君如白芪一般聪慧且大方，心里不禁赞叹天下竟将如此巧妙的两个人汇聚在一起。他看着那紧闭的院门说道：“这里面，住着一位皇太妃。自从先皇过世之后便一直住在这里。好多年不见人了。父皇曾想劝她换个住处，可她连门都没给父皇开。后来父皇极少来鸣泉宫，便任她住着了。”
“原来如此……”顾青君内心升起一股忧愁。
“或是太妃对先皇情深，以余生祭奠先皇。”白芪叹到。
“或是如此。”邦王也十分感叹，“太妃没有后人，如今宫里认得太妃的，应只有太后了。深情如此，几十年孤寂如此。”
此时的阳光还很好。邦王的话音落在秋风中，愈发衬出这一日午后的寂静。
白芪嫣然一笑，又问道：“殿下怎么也到了这荒僻之处呢？”
邦王答道：“我幼时来过一次鸣泉宫，后就再也没来过了。今日见了父皇用了膳，见鸣泉宫到了秋日愈发精巧雅致，又想此次回去之后，不知何时能再来。所以就想四处走走看看。不知不觉就走到了这里，遇见了才人，可是有幸!”
白芪轻叹着答道：“天地奇妙，即便是同一处，四时之景也大不相同。可终其一生，人也不能看尽天下之景，是为可叹！”
“才人这话，叫我想起一个人来。”邦王笑道，“那人，也同我说过一样的话。”
“哦？是谁？”白芪觉得有趣。
“才人这话，五弟也跟我说过。”邦王说道。
“殿下说的，可是德妃娘娘之子，五皇子鲁王殿下？”白芪立刻明白了。
“不错。”邦王有些惊讶，“才人见过五弟？”
“未曾。”白芪少不得要遮掩一些，“只是听皇上提起过，邦王殿下推荐鲁王殿下代替齐王殿下替皇上犒赏海军一事。”
“原来是这样。”邦王心内松了些，“我那五弟，曾是个只好诗书之人，整日里钻在书堆里出不来。可我与他谈话，却见他对朝政颇有见解。只是他了解的天下，毕竟只是别人书里写的天下。我有心要他出去亲眼看看这天下，就荐了他去渤海犒赏海军。谁知，他一去，这就对天下好奇了。回来之后，他对我说，从前只是看别人眼中的天下，等自己亲眼看了天下，便知为何我大周江山老是被外藩惦记了。只是天下之大，穷尽一辈子，也走不完一二。后来我就对他讲，以后要还有这种跑远处的差事，就求父皇全派给他了，我也好落得清净。他立即就答应了。方才听了才人的话，我便想起了五弟。若是才人能和五弟结识，必十分有趣。”
“可我身在宫内，至今也未见过鲁王殿下。”白芪笑着说道，“若是鲁王殿下愿意效仿先贤，将自己的见闻记录下来，必定是传世佳作。”
“才人这话不错。”邦王立即说道，“最近没有出远门的差事，他闲着也是闲着。我回去之后就将才人的话告诉他去。”
“若成了书，还请殿下一定要替我讨一份。”白芪玩笑道。
“那是一定。”邦王立刻应允。
说了一阵子话，邦王告辞。
送走邦王，顾青君掩嘴笑道：“邦王待人倒是十分亲切，对待兄弟也好，全无嫉妒压制之心。我要是有这么一位兄长……”
白芪见她笑着不说话了，便问她：“你要是有这么一位兄长，是要怎么样？”
顾青君笑而不语。
只是夜间，顾青君再次拿出了那封信，看了看，在灯上点着烧掉了。wWw.qikuaiwx.Com
洛兰在一旁说道：“这信，应是压了许久了。如今鸣泉宫内都是秦王的人，传信不大容易。马上就要回宫了，要不，等回宫再给将军回信？”
顾青君点了点头，又拿起手边的一把扇子。
那扇子，在灯光下熠熠发光，触骨生凉。
洛兰见顾青君面色凝重，不禁要为严广说上两句：“二公子也是有心。一堆废墟中，竟然替小姐找到了这把扇子，还送了进来。”
那扇子，就是还在青州时，严广送与她的海蚕丝扇。那日，驿站北楼大火，她丢了这扇子，也没当回事。可严广在废墟中翻了半天，终于找到了这扇子。他庆幸海蚕丝不怕火烤，但还是送去绣庄整理了一番，又托人送了进来。
顾青君看见这扇子，就想起了青州。想起青州，她便想起了严璋。想起了严璋，她便有些黯然了。
原她今日见到邦王，见他对自己异母的弟弟那样亲切，全无压制，反有提拔之心，便又生出对严广的同情来。
“收好这扇子。”她轻声吩咐道。 呆呆小说为你提供最快的大周华后传更新，第 78 章 红叶无缘，巧遇邦王免费阅读。https://www.gzdcdz.o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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