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很凉爽，和风吹得人很爽快。跟在后面的张锦华与白芍的裙裾在风中翻飞，明快色彩仿佛夏日来临。
白芍看着前面追逐打闹的两人，不禁笑道：“这宫里许久没有小皇子小公主出生了。合宫都只能逗弄这一个小皇子！”
张锦华虽笑着，心里却有忧愁：“待册立新皇的诏书下来，我就求请皇上即刻将泰儿分封出去。或者给扔到边疆去，一辈子别回长安。”
白芍知鲁王与邦王之死给张锦华的触动极大，且稚子尚幼，为母者自然会为其之长远担忧，便也叹道：“这长安城的皇子是越来越少了。或许，你我等待的那一日，很快就会来了。”
甜蜜的果实清香无处不在。张锦华抬头看了看天上的飞云，淡淡道：“我倒是没有想到，卫允竟然做了与当年李中仁一样的事。”
说起此事，白芍不禁笑了一声：“李中仁走时，应当走得非常安心。这朝中众臣，虽不及他与李斯的闻名天下之才，却也都是心系苍生。”奇快妏敩
那一日，朝堂之上，卫允率先开口，逼迫皇帝下了杀令。当年李中仁背负起的黑暗，如今换他来背。而后来，他亦救下了邦王那尚未成年的两位翁主，就如李中仁当年暗中救下了张锦华一般。
行刑的前一日，他偷进大牢，用三具搜罗来的女尸换下了邦王妃与两位翁主，并且将她们送到了城北的一座府上。
已近子时，李敬安带人等候在那座院子内。这院子靠近梨香园，还能听见附近跌落的酒坛中戏子吟唱的悠扬。他提着一颗心子仔细听着外面的动静。当摇摇晃晃的马车声在后巷响起，李敬安连忙爬起来打开了多年未开的后门。那辆马车没有停歇，走了进去，那扇门随之又悄然合上了。
院内，因有竹林遮蔽，此事仿佛那最沉重的秘密，被隐藏于黑暗之中。
卫允下车，见了李敬安，行礼道：“王妃与两位翁主就在车内。此时城外还有秦王在守着。虽然也能编造个借口出城去，但毕竟不易打草惊蛇。而出了长安城，在下也是鞭长莫及。因此，接下来的事，就拜托李大人了。”
“多谢大人！”李敬安连忙道。
卫允摆了摆手，请下了车内的三人，对着李敬安一拱手，立刻又上了车，出了那门，消失在夜色中。
皇帝的杀令未下之时，李敬安便想过营救邦王家人之事。可他毕竟不是李中仁。他非权臣，也非三司使。他无权查视所有关押人等，自然也就没有一个完全的法子将三个大活人神不知鬼不觉带出大牢。而如今，唯一能做到这件事的，便是卫允。正当他为此事谋划之时，也是一个深夜，卫允敲响了他的府门。
他迎进了卫允，问：“大人深夜拜访，可有要事？”
卫允清亮的眸子在夜色中直击人心：“是有要事。”
李敬安见他神情肃穆，便将他迎进了书房。他才要叫人上茶，卫允便摇手道：“在下今日来，的确有要事相商。如若可以，在下不希望闲杂人等打扰与大人的谈话。”
李敬安一听，想了想，便作罢，问他：“是为何事？”
卫允叹了一声，道：“在下近日，有心要藏三个人。这三人，现就关押于刑部大牢，身负死罪。在下有办法将这三人带出来，却无力安排这三人出长安。若是李大人肯帮忙，在下感激不尽。”
李敬安一听便明白了。他的心中猛然升腾起一股巨大的敬意。他从未想过，这个看似只为了功名利禄的人，却也有这般心肠。他心中感激，声音居然有些微微发抖：“若是大人能将这三人带出来，在下必定竭尽所能，送他们远离长安，去一处无人知晓的地方，安度余生。”
有了李敬安的承诺，卫允心里便也安稳了。他起身拱手道：“既然如此，在下谢过大人！”
李敬安连忙扶起他，问：“营救之事，可需在下协助？”
卫允摇头，道：“此事，参与的人越少越好。在下已经有了万全之策。待在下救下了人，必得要先将他们藏于城内。待风声过后，再将他们送出城去。大人可有可藏人的地方？”
“那是自然。”李敬安道。他立刻就想到了一座极隐蔽的城北的院子。
“既然如此，在下感激不尽。”卫允再次拱手，“告辞了！”
卫允在夜色中如鬼魅一般来去悄无声息。
在营救下邦王家人后，李敬安依照与卫允的约定，将三人在长安城内藏了一月。待邦王一案逐渐平息，他便找了些人，扮作商队，将那三人运出了长安，送去了某处边疆。也只是当一切事情尘埃落定之后，李敬安才将此事告知了霍南。
“只愿她们，可以真的远离这局，永不再回来。”张锦华苦笑道。
此时，阿合跑了上来，端上一壶茶，道：“两位娘娘怕是累了，用杯茶罢。”
张锦华与白芍对视了一眼，明白阿合有话要说，便停下了脚步，佯装去看那茶，笑道：“本宫记得今春高丽才进贡了一批上好的茶叶，怎么这会子还是泡得常喝的？那茶叶没送到咱们宫里来吗？”
白芍倒是嗔笑了：“果然是皇后娘娘，什么时候进贡的茶叶都记得清！”
这话叫身后众人都笑了起来。趁这此时，阿合低声道：“阿喜公公说，皇上昨夜去见太后了。”
“太后？”张锦华一皱眉，“可知道说了些什么？”
阿合摇头：“阿喜公公没跟进去，便也不知殿内情形。只知皇上出来后颇为愤怒。”
刚好此时孟言泰拉着方华跑了过来，伸手将一个饱满的黄杏儿递到张锦华面前：“母后，吃！”
张锦华立刻蹲下身去，接过那颗杏儿，放在鼻下一闻——甜蜜的果香。她用娟子轻轻擦拭着孟言泰渗汗的额头，笑道：“泰儿懂得孝敬母后，真乖！”
孟言泰笑着，伸手将张锦华握着杏儿的手往张锦华嘴上推：“母后，吃！”
张锦华用娟子擦了擦那杏儿，咬了一口，果肉肥美，香甜可口。
“甜吗？”孟言泰问她。
“甜得很呢！”张锦华笑答。
“母后若是喜欢，孩儿还有！”孟言泰立即伸手将方华拉了上来。方华拎着的小篮儿内果然七七八八有着好些果子。孟言泰伸手进去一个个捏着，捡了一个最软的放在张锦华手里：“这个最甜！”
方华在一旁看着，不无羡慕道：“小皇子心疼皇后娘娘得紧呐！”
张锦华抬头看着她笑道：“也亏你愿意陪他这样跑！本宫是再也跑不动的！”
方华摆手道：“能陪小皇子是妹妹的福气！”
张锦华道：“既你喜欢，便常来陪陪他。也不用别的，就是陪他认认果子花草什么的。”
方华紧接道：“也是呢！也只有这两年可尽情跑一跑。等小皇子长大了，就该习文习武，哪里还能得这般清闲！”
这话恰好触碰到张锦华心内所担忧之事，可她不动声色，仍然只是笑道：“你大概也累了。但泰儿下去歇息罢。”
方华点头，行礼道：“是。”
见方华远去了，紫烟才上来道：“娘娘，已经将小婵打发出去了。“
张锦华又问：“梅棠的那贴身宫女呢？“
紫烟答：“也依照娘娘的吩咐，送出宫去了。“
白芍叹道：“她竟然对她家主子如此忠心。如今楼氏已去，她大仇得报，自然不再留在宫里了。只是小婵那事，你是不打算查了？“
张锦华摇头：“已经没有查的余地了。她并不知是何人拿走了她藏在那破洞里的东西。留她在身边，不过是白白送把柄给人罢了。趁着此番收放宫女，赏了她些银子叫她家去了。只是我宫内之前竟然还有祁良生与安忆怀的人，倒是让我意外！“
“有安忆怀的人倒也不算意外！“白芍道，”你虽为皇后，进宫的日子也不过这几年。听闻，先前废后还在时，安忆怀与废后身边的郑长袖相争多年。郑长袖一去，这后宫之中先前依附郑长袖之人，自然都会改投安忆怀。说起来，阿合虽然是你宫里的掌事太监，可哪里能跟安忆怀比呢？倒是祁良生。此人究竟是谁？为何皇上会如此倚重此人？“
阿合替张锦华答道：“回娘娘，此人乃是先前禁军统领王蒙的徒弟。王蒙曾很是倚重此人，但后不知为何，王蒙将其放出宫外，让其在长安城外养兵，也替王蒙训练禁军。“
“既然是王蒙的人，为何又会替皇上办事？“白芍愈发不解。
“怕是参与了当年太后依仗王蒙与皇上的夺权之争吧。“张锦华淡淡道。如今的她已经不再去纠缠这些前尘往事。该除去的皆以悉数除去，剩下的，都是未来之事。
”还有先前祁良生听从楼氏一事，若无皇上的授意，祁良生绝不会如此大胆越矩。“张锦华又道，”本宫想，其实当时，所有的事他们都已经安排得万无一失。唯一的差漏，便是安忆怀。“
说完此，天上的乌云再次翻滚起来。
她心内淡淡的，忽然觉得累了，想要回宫歇息，却忽地见前面跑来了一人，见了她便焦急道：“娘娘，大事不好！刚刚兵部来的消息，渤州起兵造反了！“
“什么？“张锦华浑身一震。虽此事早有征兆，但真正来临之后，仍让人觉得心惊。
“太极殿此时何人在？“她急忙问道。
“六部的人都还在，秦王殿下也进宫了！“那人答道。
“可要去看看？“白芍问他。
张锦华当然想要去听一听他们是如何议论此事的，可此事本就早有痕迹，如何回击也有方案，仿佛也不需要自己前去。况且她与皇帝已经久未见面。原曾亲口承诺她共主天下的君王，也与她渐渐离心。她去了又能如何呢？
因此她摇了摇头，道：“此次渤州起事，大公主与平年已经没有任何退路。朝廷定会抽调南部削藩大军的兵力回援长安。他们以为朝廷所有的兵力都困在了南部，因此攻入长安是极容易的事。到时候，他们就可以扶二世子继位，改朝换代。不过，这也只是困兽之斗罢了！先前的青州，可是强过渤州许多。即便是青州想要造反，也迟迟不敢动。且渤州军向来都是海战为主，真正让他们在陆上作战，他们更是不如青州。且等着他们来吧！每朝每代总有那么几个人想着易主江山，哪儿来的那么容易的事！“说到此，张锦华心内的震惊平复了很多。她也就不再去太极殿，转身朝自己的宫殿走去。
张锦华没错。大殿之上的官员们也对此事并不十分紧张。
“渤州军人数几何？“皇帝问道。
“回皇上，根据先前兵籍，渤州拥兵十五万。“蒋殷答道。
“多久能到长安？“皇帝再问。
蒋殷答：“渤州距离长安遥远，快马尚且都需一个月。渤州想要攻进长安，起码需要两个月的行军路程。这还是在渤州军没有受到任何阻碍的前提下。因此，朝廷仍有时间抽调南部兵力。“
“蒋大人的话不差。“周密道，”只是不知此时削藩大军中，可抽调哪一路兵力呢？“
蒋殷见有人发问，立刻叫人推进了一副大周地图。地图上清楚地标示了目前削藩的进程以及各路大军的人数。
蒋殷道：“按照先前计划，朝廷的军队分为三路，陈全领军十八万从左路迎战实力最强之青州。霍达领军二十万截阻中路潮州。梁戎领军二十万远击右路崇州。三路之中，崇州实力最弱，且依附于其的州县最少，是最为适宜抽调的兵力。“
“那何人可以领兵？“卫允问道，”平年乃领兵多年之大将，熟悉兵法。张家军中，除了梁戎将军，可还有人能与平年相抗？“
蒋殷思考了片刻，答道：“梁戎将军之下，仍有副将，但的确无人可与平年相抗。”
“还有一人。”尹正忽然开口道。
皇帝眼内闪过一道光，问：“谁？”
尹正堂正答道：“陈之义。”
众人皆倒吸了一口气。并非没人想到陈之义，而是当次关头，无人敢提陈之义。
赵成试探着道：“陈之义在东南，张家军在西南，相距甚远……”
“又有何妨？”尹正仿佛丝毫未曾察觉殿内疾呼凝固的气氛，继续道，“西南大军回援，行军最多一个月。而渤州大军行至长安起码需两个月。而朝廷不需从东南抽调兵力，陈之义轻装回朝，只需半月。如此一来，一月之内，援军便可与陈之义汇合。”
“可各军军法不同，陈之义与张家军，怕是难以磨合……”周密道。
“都是大周的将士，有何不可？”尹正面对众臣，丝毫不惧，“而且将士上阵杀敌，都应以领将号令为尊。即便各家军法不同，到了前线，都是听从一样的号令。军前违反号令者，各家军皆是处以严刑。臣不觉有何不妥。不然，”尹正半侧过身子，微微昂首，对着周密道：“周大人可有比陈之义更合适的人选？”
周密被尹正的气势击退，不再说话。
“既然如此，”尹正环视殿内大臣，又转正身子，对着皇帝道，“还请皇上及早下诏，命陈之义尽早回朝，以商抗击渤州叛军。”
“父皇！“此时秦王上前一步道，”父皇，儿臣请求领军！“
尹正一震，倒是蒋殷与卫允微微点了点头。
皇帝嘴角浮起一丝不易觉察的笑意。可那丝笑意一闪而过：“你可知此番对手为谁？”
“儿臣知。”秦王昂首答道。
“那你可知，此战关系朝廷安危。若是战败，便在无回天之力。”皇帝又问。
“儿臣知。”秦王不减骄傲。
“那你又可知，究竟能够抽调多少兵力？”皇帝再问。
秦王答：“五万。”
“五万！”“皇帝忽然大袖一挥站起身，”五万，加上长安守兵五万，也不过才十万。以十万之数对抗十五万渤州大军，你认为胜算几何？“
秦王抬起头，注视着皇帝的眼睛，答：“十分！“
一时间，蒋殷的心底也升起了一丝笑意。
皇帝缓缓走下殿来，冷笑道：“即便是当年陈全带兵抗击西罗，也未能说出十分胜算的话！“
“可儿臣所率领的援军却解了西罗之战时的死局，不仅解救了被困的陈之义，还大破西罗，凯旋而归！“秦王颇为自傲。
“你的意思是，你可比陈全？“皇帝不禁笑了。
“即便比不上陈全将军，也可比得过陈之义。“秦王道。
皇帝又是冷冷一笑，缓缓走回殿上，拟了召，交给了蒋殷：“传令梁戎，即刻抽调五万大军回援长安。届时，长安所有军队，以秦王为帅，抗击叛军！“
“是！“殿下众人应道。
待众臣散去之后，他才问秦王：“你可真自比陈之义？”
皇帝心中虽然对陈之义多有防范，但也承认陈之义乃少得之兵家之材。
秦王答：“儿臣，比不过。”
皇帝微微抬眼：“那你方才为何夸口？“
“儿臣夸口，是因为，“秦王笔直而立，神色傲然，”当初，是儿臣力主逐陈之义出长安！“
天色将晚，殿内幽凉。
“当初，为切断陈之义与母后的势力纠缠，儿臣请求父皇逐陈之义出长安。若此番令陈之义领张家军，势必造成两军势力再次交缠。将来之事，多猜无益。可防患于未然并不是件错事。方才众臣在时，儿臣曾想，除了陈之义，还有一人可领军出征，那便是母后。张家军本就是母后的军队。先前因母后产子一事，张家军对朝廷颇有微词。必得有一个张家军能够信得过的人领军，方能成计。可如今，母后无论如何都不能再领军。“
“为何？“皇帝的眼中升腾起了杀气。
秦王注意到了皇帝目光的变化，却直言道：“军队，无论主帅是谁，都应是朝廷的军队。若是再命母后领军，若此战得胜，母后在张家军中，以及在民间，必定威望大增。这，无异于又是另一个严拓。若是如此，朝廷多年来削弱权臣，清化风气的努力便会付诸东流。“
“因此，儿臣虽自知比不过陈之义，儿臣也要争夺这一帅印！“秦王道，”若真到了支撑不住之时，再召陈之义回援也不迟。儿臣不想朝中再出现权臣勾结之事！还望父皇体谅！“
说完，秦王“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好！很好！“皇帝激动起身，走至秦王身旁，一把将其捞了起来，用力拍着秦王的肩，大为赞赏。
“多少年了，寡人费了多少心思，就是要除去权臣，除去结党之风！当初你力主逐陈之义出长安，如今你又愿领军抗击叛军。好！不愧是寡人的儿子！“皇帝紧紧握住秦王的肩，道，”待你赢得此战，寡人再与你同贺！“
“谢父皇！“秦王谢恩道。
其实，自鲁王与邦王去后，皇帝不得不考虑新皇人选。可朝中现有的这几位皇子皆不甚满意。他从不曾寄希望于宋王，甚至很多时候，他都忘记了自己还有这么个儿子。赵王倒是有趣，且聪明绝顶，诗书风雅不逊于鲁王，可如今看来，他对于朝政并无兴趣。周王倒是显得有几分兴趣，可才智不够，难以担当重任。孟言泰过于年幼，将来长成何模样还是未知之数。他唯一能够考虑的就是秦王。先前秦王进言逐陈之义出长安时，他很是高兴看见自己这个不明朝政的儿子终于开了窍。而眼下率军平叛，便是一个树立威望的绝佳机会。若是秦王赢得此战，就再无他人可阻碍秦王继承大统！
不知为何，皇帝再次抬起头看了看曾经悬挂着密诏的匾额。如今那里只看见一条红色的横木，空荡荡的再没有别的。
“愿天佑大周！“他默默念道，又让安忆怀添了新茶，重新看起白日里堆积起来的奏折。 呆呆小说为你提供最快的大周华后传更新，第 192 章 渤海起兵免费阅读。https://www.gzdcdz.o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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