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不醉人人自醉。
心中有酒,喝水也能醉。
只是水越喝越冷,越喝越叫人觉得人生寡淡,萧条无味。
“若有那时候,之义兄怕也成为驻边大将了。”鲁王微微有些醉了,“大周,有父皇,有陈将军,平将军,有之义兄你,还有皇长兄,也就没什么好担忧的了。”
陈之义难受得说不出话来。
鲁王将此次清谈当做诀别。他甘愿将自己的性命换成一颗棋子。
即便这颗棋子,似乎人人都做得。
夜深了。街上的风却不停息。
这是从西北刮来的风。所以风里面,有灵州的气息。
陈之义看着鲁王的马车在夜色中朝着城东的方向去了,自己心中百转千回,并不着急回去。
他又默默走到了宫墙边,看着高高的城楼,想着白芪此刻或许已经睡了。想着皇帝此刻或许还没睡。邦王此刻应该睡了。秦王此刻必定还没睡。他忽然有点看轻自己了。曾经他总是想着,在这世上,有白芪,他心里便满足了。可是,如今看来,这世上,原是有许多比儿女情长更让人动容的东西。白芪有灭门的仇恨,皇帝有着天下的使命,邦王有着掌天下权的渴望,秦王有着以法度为纲的忠诚。而鲁王。鲁王有着容天下事的胸怀。而他,陈之义,他只有白芪。他忽然想起陈全离开长安时对他说的话。他陈之义,早该将这些大道理学起来了。即便他脑子不如白芪或者李敬安好使,可他将是陈家军的统帅,他将是驻边大将。
他终将要以天下为己任。
回到李府,葛翼已经休息了。可他屋里的灯亮着,他知道,那是李敬安在等他。
推门,李敬安坐在桌边,把玩着鸣泉宫叛乱后,皇帝赏给陈之义的红玉扳指。
见到他,李敬安笑了笑,轻声说道:“这么晚。”
陈之义转身关上了门,略带责备:“你还病着,就不必来我这里。有什么话不能留到明天说的。”
李敬安气息不足,声音还是有点弱。他摇了摇头,说道:“听爹说,你答应了皇帝,要南下削藩。”
“不错。”陈之义取下了剑放在一旁,“这事还是机密。”
“有什么机密。”李敬安笑了起来,又咳嗽了几声,挥挥手道,“调动长安五万备军,怎么会瞒得住。”
的确,五万军队的装备、粮草调动,无论如何也瞒不住。wWw.qikuaiwx.Com
他没想到这些,所以接不上话来。
李敬安看他黯然,便又说道:“可这些也不用你来操心。皇帝那边,肯定早有对策。南方诸州安插在长安城中的眼线,虽还未全部清除,可是,他们的信已经是传不出去的了。”
“那严广与顾青君……”陈之义想,他们多多少少也是眼线。
“消息即便传到青州,严跋也没时间准备。”李敬安不以为然,“打仗是需要筹备的。就物资储备上,朝廷还是比青州丰裕许多的。”
听到这儿,陈之义笑了:“你等我,就是为了说这番话来安慰我的?”
李敬安愣了愣,又摇了摇头:“不,我照旧是来骂你的。”
他照旧是来骂陈之义的。
陈之义直盯着他,颇有一副无惧无畏像。
可李敬安如今病着,身子虚弱,所以自然不能像之前那样骂到陈之义脸红。他只是慢慢说着:“你是陈全的儿子,自然会想要为国尽忠。可是,你这边一头热接了旨,锦华可要怎么办?虽然说,你在与不在,于锦华而言,并不大区别。锦华比你聪明,知道怎样周全自己。可是你这一去,她难免担心。这担忧煎熬的苦,你是尝过的。你这一去,短则三月,长则一年。这一年中,你知道长安会发生些什么!”
这,陈之义在回来的路上已经想过了。可他没有办法:“所以阿芪,只能拜托你了……”
李敬安无奈,又说道:“今日来找你,也的确是要安慰你的。有个消息要告诉你。查了这几月了,终于还是查出来了。”
“什么消息?”陈之义挑起了眉毛。
“关于严广身边的那个阿薪叔。”李敬安又淡淡笑了笑,“那个阿薪叔的身份,我们就是想破头,也想不出来。说起来,还要谢谢我家的车夫。若不是他年龄长,怕也是不认得的。”
陈之义早就对那人的身份有过猜想。
那个阿薪叔曾经在李府外徘徊,因此必是李府故人。
“所以,他究竟是谁?”陈之义追问。
李敬安看了看紧闭的门,听了听门外的风声,清晰说道:“他就是已故的大理寺卿,高岭!”
“大理寺卿?”陈之义忽然觉得背后一阵凉意,“他不是过世已经十余年了吗?”
“没有那么久。”李敬安神情淡淡的,知道自己如今病着,不易激动,“算上今年,十一年而已。”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陈之义不知道十一年前长安发生了什么,一个死人,怎会突然又活了呢?
“我也不知道。”李敬安尚未有头绪,“没人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我只记得那年,高岭突然暴毙,朝廷下旨,严禁百官送丧。我爹去了高府,却也没见到高岭的遗体。”
“这个高岭,”陈之义突然想到,“可就是十一年前主审张梁一案的大理寺卿?”
“说是主审并不准确。”李敬安却还是点头,“当年张梁一案实在荒唐,皇帝下令三司会审。高岭也只是三司使之一。”
“不过既然他还活着,那当年他的暴毙必然就是假象。至于这假象要掩盖些什么,我们还要继续查。”陈之义说道。
“查,自然是要查的。”李敬安淡淡说道,“如果我再告诉你一件事,你会觉得,这件事的确不简单。”
“说。”陈之义眼中忽然升起一股杀气。
李敬安被陈之义的眼神震了一下,但他立刻掩饰了内心的震惊与欣喜,缓慢道:“如今朝中,皇帝最信任的刑部尚书卫允,在张梁案时,还只是侍郎。张梁一案了结后,原刑部尚书告老还乡,然后便换上了卫允。”
“可老尚书并没有暴毙。”陈之义如此猜测。
“不错。”李敬安眼内闪出冷光,“老尚书还活着。皇帝不算狠心,赐了他田地良宅让他安享晚年。我们这位皇帝,对待文官,的确是宽仁的。”
“所以,”陈之义想着说道,“要见阿芪的,是原大理寺卿。”
“对。”李敬安接道,“他要见张梁的遗孤,必定是要告诉她当年的内情。”
“当年的内情,他全然知道?”陈之义觉得不太可能。
“倒也未必。”李敬安也觉得不太可能,“不过现在可以确定的是,他的确不会害锦华。”
听闻他不会加害白芪,陈之义自然松了口气,可他仍旧不解:“可是他怎么会到青州去呢?”
“这你有所不知。”李敬安微微笑道,“当年高岭暴毙,没有任何人看见尸首,长安城内不相信这事的大有人在。只要有人认为他还活着,就会派人出去找他。我想,高岭或许并不是要去投靠严跋,而是严跋也在找他,并且赶在所有人之前找到了他。”
“严跋在找高岭……”陈之义念到,“所以严跋也不相信当年之事……”
“严跋也是武将。张梁的死,对驻边大将们,肯定是个警钟。”李敬安叹到,“或许严跋也有意查清当年的实情。”
“所以,”陈之义再次加深了自己对严跋的看法,“严跋,他未必就是定要坐天下的。”
这句话,陈之义在鸣泉宫五人齐聚时,曾经说过。
李敬安又愣了一愣。对于武将的心思,他自然不如陈之义懂得深刻。可他明白陈之义的意思,所以也就叹到:“我们眼里万世一遇的明君,在严跋眼里,或许就是一个枉杀忠良的昏君罢了。”
可无论如何,白芪目前是安全的。
“这件事,”陈之义迟疑着想问,却又不太敢,可是为了白芪,他必须要问,“李伯伯,可知情?”
李敬安坦然否认:“我知道你与锦华的顾虑,所以还未告知我爹。”
陈之义松了口气,想要将今日在宫里白芪说的话告诉李敬安,却又想不出合适的方式。
“你叫带话,要阿芪慢些查。”想了半天,他还是开口了,“阿芪明白。如此多事之秋,她也不愿因为一门之事而辱国家大义。所以,即便高岭见到了阿芪,告诉了她实情,她也不会立即动手。”
李敬安听了这话,苦笑了一声,自责说道:“我早该知道锦华会如此想的。说起来,是我小瞧了她。”
“或许,阿芪也并未想过要动手。”陈之义又说道,“我想,她只是想要查清这件事。我想,若是她知道她爹当年不得不死,她或许就会马上出宫来。”
“你是知道了些什么?”李敬安觉得他这话有蹊跷。
陈之义摇了摇头,看着李敬安轻声说道:“阿芪还要我告诉你,无论你查出了什么,无论当年的真相如何,李伯伯,永远都是她的恩人。你李敬安,也是她的恩人。”
这句话,白芪并未讲过。可陈之义知道,这是白芪所想。
李敬安听了这话,低下了头,默不作声。半晌,再抬起头来时,已经是满眼泪水。
陈之义一时觉得尴尬,立刻嫌弃说道:“一个大男人,怎么泪水比小姑娘还多!”
李敬安一下子笑出了声。他懂了,白芪知道他有事瞒着她与陈之义,但她知道,他应当是要瞒着的。
他用袖子擦了擦眼泪,笑着说道:“老刑部尚书既然还活着,怕是并不知道当年的全部内情。如此看来,恐怕卫允知道的还要多些。如今青州的消息已经进不了长安了。顾青君对外面的事应当不知情。如此,她会尽快安排锦华与高岭见面。你放心,这件事,我会尽力去帮着。”
“你自然要帮着,”陈之义换了轻松的语气,“阿芪这样聪明的姑娘,是再也找不到第二个了。你帮她,将来或许还能成为一段青史奇谈。”
“你这小子!”李敬安还是忍不住拍了一下陈之义。
“好了。”陈之义站了起来,“明日进宫,我会找机会告诉阿芪我下南部的事。你的话,我也会转告给她,叫她安心。”
“好。”李敬安答道。
夜深了,李敬安身体快支撑不住了,也就告辞。
“敬安!”
拉开门时,陈之义忽得叫住了他。
“什么事?”李敬安回过头来问,莫名所以。
陈之义愣了半晌,刚刚脑海中要说的话忽然消失了。想了片刻,却也想不起来。就只能笑笑说道:“我忘了。不是什么要紧事,等我记起来,再跟你说罢。” 呆呆小说为你提供最快的大周华后传更新,第 93 章 高岭暴露免费阅读。https://www.gzdcdz.o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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