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送别了鲁王，轻声对身旁的德妃说道：“委屈你了。”
德妃面色不露哀伤，声音一如既往地从容：“他是皇子，这是他应尽的职责。”
稀薄晨雾中，送昭的队伍渐渐消失在视线尽头。
站了片刻，无甚趣味，德妃便要转身回去，却被皇帝叫住了：“你多年不来前殿了。今日，让寡人陪你用午膳吧。”
德妃的脚步停下了，似乎在想着什么。只是过了一时，她转过身来，莞尔一笑：“好。”
日头渐渐高了，薄雾也散了。
这一边，明月阁内，白芪问紫烟：“夕雾院那边，可有什么消息？”
紫烟替白芪梳着头发，答道：“一早就派人去看过了。米蓉姑娘昨夜睡得还好，只是小厨房始终不尽心。我看着差人将婕妤病里孔太医嘱咐的对身子好的东西做出来送过去了。”
“很好。”白芪道，“米蓉妹妹是商人之女，易被人看轻。她又不爱言语，受了委屈直往肚子里咽。你叫阿合时常去看看，如今天凉了，缺什么都送过去。别再生出病来。”
“其实宫内的这些人，都是太无趣，所以才会生出这些高低的心来！”紫烟有些无奈，“米蓉姑娘的病，太医院已经告知皇后娘娘了。皇后娘娘借口今年人参进贡不多，推着只给了二两须子。倒是德妃娘娘体贴，派人送了些好的去。”
这一日没了风，出了太阳。只是有些雾，日光总是懒懒的，叫人恍惚。
只是还有暗香。
白芪站在院内，又回想起了才见到皇帝的那一夜。
已经过去大半年了。可是这半年所经历的，仿佛比她之前那十八年都还多。
白芪很爱闻这股湿漉漉的香气。这香气像一个梦境，像另外一个女子存在的世界。
“婕妤很喜欢这桂花。”
身边一个声音忽然说道。
白芪微微一惊，转过身来，却是安忆怀。
“安公公来了。”白芪微微一笑。
安忆怀袖子一挥：“奉皇上的令来给婕妤送些东西。”
说着，阿喜便捧上一个盒子。揭开来，是一支白玉步摇。
白芪拿起那支步摇，细细看着。那白玉质地温和，雕刻精巧，十分难得。
安忆怀又说道：“这支步摇，是今儿鲁王殿下出发时，带进宫托德妃娘娘转交给婕妤的。这会儿德妃娘娘正在陪着皇上，所以就叫老奴先送来。”
“鲁王？”白芪不解，“鲁王要去何处？为何要送我这步摇？”
安忆怀微微弯着腰答道：“鲁王殿下奉命去东南犒赏海军。这步摇，是为了答谢婕妤劝服皇上去大叶杨的功劳。”
白芪把玩着那支步摇，若有所思：“这并不是我的功劳。”
安忆怀却微微摇了摇头：“便就是为了婕妤。”
白芪听了这话，默默收起了那步摇，递给了紫烟，又说道：“安公公进屋喝茶。”
安忆怀笑着摆手：“婕妤的茶，老奴就不吃了。说起来，虽然时时同皇上一起来这明月阁，可这白日里的样子，却不多见。若婕妤不嫌弃老奴，就容老奴在这里站一会儿，看看这桂花。”
“公公哪里的话。”白芪心头一热，“公公也喜欢桂花。”
“喜欢。”安忆怀似在感叹，“很喜欢。”
安忆怀很喜欢这桂花，所以待白芪很好。
他抬头望着那桂花，继续说道：“婕妤喜欢杏花，说杏花可以酿酒，杏子甜美可口，杏仁可以入药，是一样很好的东西。可老奴喜欢这桂花。桂花香气袭人，还可制糕，也是一件很好的东西。”
“公公喜欢吃桂花糕，我便叫人做一些给公公送去。”白芪知他喜欢桂花的缘由，因此对他颇为亲近。
安忆怀也不客气，直接应声：“谢婕妤有心。老奴从小就进了宫，一直侍奉皇上。这天下的美味呀，也都吃了个遍。可是偶尔夜间饿了，还是会想要吃桂花糕。”
“公公要吃什么，便要膳食局做去，何至于半夜里空想呢！”紫烟在一旁笑道。
“哈！”安忆怀一笑，“说得也是。只是不知为何，这么多年来，总也忘了这回事。总要夜半时才能想起来。就像一场梦，天亮了，梦便醒了。而梦见的东西，也无影无踪了。”
“听公公这话，公公应当做个诗人，应当同鲁王殿下一起去青州看看！”紫烟依旧笑着。
安忆怀回头打量着紫烟，叹道：“紫烟姑娘这爽利的性格就是招人。若是个小子，老奴也要收在身边□□。”
“公公过奖了。”紫烟往白芪身边靠了靠，“可紫烟是女子，婕妤待紫烟也好得很。”
白芪还是淡淡笑着：“我这院里的丫头都是少礼数的，公公可别见怪。”
“就是要这样才好。这样院子里才热闹。”安忆怀并不介意，“谢婕妤陪老奴说的这些话儿。老奴这得回去了，告辞。”
“谢公公来这一趟。公公慢走。”白芪微微弯了弯腰。
“青州。”白芪念到。她拿着那支步摇，实在是喜欢，只是心里哀伤不已：“鲁王这一去，不知能否平安回来。”
“好精巧的步摇。”又一个声音响起。
这一日怪了。所有的人都是悄悄地来，冷不防吓人一跳。
白芪回头招呼那人：“来坐，看看我新得的这支步摇。”
顾青君坐到一旁，接过那支步摇细细看着，叹道：“可真是巧夺天工，谁能想到用玉来制它！”
“所以也只能收着看看。”白芪笑道，“平日里怎么戴得出去！”
“君子如玉。送这东西给姐姐的人，当也如这玉。”顾青君叹到，“我本想找郭姐姐一起的，可是郭姐姐又不见了。”她将那支步摇放回了盒子，叹了口气，说道：“去鸣泉宫前总是三人一起玩儿。如今，只剩下我们两人了。”
桂宫里，没有瞒得住的秘密。
白芪倒是不在意这些：“过几日，等米蓉妹妹好了，带你见米蓉妹妹去。”
“不要。”她摆了摆手，“她那样高冷的性子，我可受不来。姐姐手上的伤，可全好了？”
白芪努了努嘴，伸出手：“孔太医妙手。我擦了他制的膏药，如今是一点痕迹都没有。”
“那便好。”顾青君笑着。接着她靠近来，压低了声音：“年下要出宫祭拜天地，皇上必会带姐姐一起去。到时候，姐姐请皇上也带上我如何？我还想出宫去玩玩。”
“你怎么知道这些的？”白芪惊讶。
“年下出宫祭拜天地是惯例。”顾青君眨眼笑道，“姐姐可定要答应我。”
“好！”白芪笑道，“若是有那礼节，我便求皇上也带上你。”
顾青君得到了白芪的应允，便高兴着喝茶吃点心。
这时紫烟走了过来，欠了欠身说道：“婕妤，香料局又送了香料来，还请婕妤去看看。”
这话说得很奇怪。这样的事，一向是阿合料理的。可白芪看着紫烟的眼神，便知她有话要对她讲，所以随她来到了大堂。
紫烟递过来一张纸条，压低声说道：“那盒子里装着的。”
白芪打开那纸条看了，一惊，连忙吩咐烧掉。
紫烟收起了那纸条：“定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否则不会留下这样的证据。”
白芪思考片刻，说道：“我们快去罢。”
回转进去，白芪对顾青君陪笑道：“这步摇，是德妃娘娘送的。我这正要去德妃娘娘处谢恩。妹妹可要与我同去？”
顾青君听了，笑着摇了摇手：“罢了，罢了。姐姐去是谢恩的，我去做什么呢？我就在这里吃吃点心就好了。”
白芪自然是要她留下的，便就嘱咐了两句，与紫烟出来了，一同朝那花园走去。
不知是否是因为前一日郭珍霓说了些含沙射影的话，此时的白芪总觉得身后有一双双眼睛在盯着自己。经过风荷轩时，白芪心中蓦然升起一股强烈的异样的感觉。可她说不出那感觉是什么，只得先走。
到了那小花园，还微微等了等，陈之义才匆忙赶来。
“是有什么要紧的事？”白芪掏出娟子要替他擦汗。
陈之义四下看了看，确定没人，才敢将脸凑上去。
白芪细心替他擦了汗，才发现他的笑如此勉强。
“可是与鲁王有关？”白芪问道。
陈之义不加隐瞒：“鲁王此番前往青州，名为推恩，实则是为了削藩。”
这个，白芪自然明白。
陈之义想着如何将剩下的话说出来。他从来不会骗人，更何况是白芪。想了想，只得直说：“昨天我也答应了皇上，带军南下。”
“什么？”白芪大吃一惊，“怎么会派你？”
她早已知道削藩之计，早已知道这计划就在眼前，可是她不知道，朝廷竟要派出这样年轻的陈之义。
“从今日起，我便没有时间再来见你了！”陈之义匆忙说道，“所以我急着要阿喜塞了纸条在那盒子里！”
“可……”白芪的眼泪瞬间涌了出来，“为何要派你去……”
见到白芪落泪，陈之义心如刀绞。他笨拙地替白芪檫着眼泪，强笑道：“因为我是陈全的儿子。我是陈家军的少帅。论领兵作战，谁能比得过我爹呢！”
“可……”白芪握住了他的手，“青州严跋，岂是轻易能抵挡得了的……”
“你放心。”陈之义忙说道，“青州一部，会由平年将军对付。我只需要偕同其他的将领，守住其他弱小的几部就好。等平将军拿下了青州，剩下的各部都会不战而降。皇上派我们过去，只是为了压阵而已……”
“可你这一去，少则半年。”白芪平日里的坚强仿佛坍塌了一半，“你去了，留我一人在宫里……”
她突然感觉到恐惧。
虽然平时陈之义并不在身边，可是只要想到他在皇宫里，在长安城里，她便会安心不少。
可是这一次，他要去千里之外。她将独自一人面对龙潭虎穴。
陈之义见她眼里的痛苦，自己也痛得撕心裂肺。可是他必须撑住，他必须对她说完：“昨日夜间，我已经同敬安说了，你会以国家大义为重，不会急于查清此事。我还同他讲了，你，我，我们这一生，都将视他为恩人。他已经查清了严广身边那人的身份，就是前大理寺卿高岭。他要见你，应是要对你说一些关于当年案情的话。所以顾青君暂时不会害你的。这件事，他没有告诉李伯伯。所以顾青君那边有什么计划，你小心应着，有个准备，别到时候慌了神。还有，昨夜里我同鲁王殿下长谈，提及在此关头派他前往青州一事，鲁王认定，齐王遇刺一事，乃齐王自己所谋划。虽然我还不清楚邦王早些时候推荐鲁王的真正原因，可是，你要小心皇后与贵妃。你不与她们为友，便是与她们为敌。还有什么……”
“还有，天渐渐冷了，你夜里要小心，不要感染了风寒。”
“敬安还是在这里的，有什么事，他会帮衬着。有什么消息，阿喜还是会传的。还有……”
“在这宫里，皇上是你最大的依靠。你千万不要生气惹怒他……”
“还有……”
此时他的眼里也满是泪水。
此处并不全然安全。好多话，他只能匆匆说出。好多话，他来不及说。
他微微靠近了白芪。
“还有。”他伸手抚摸着白芪的脸，“等我回来！”
白芪此时已经被泪水堵住了喉咙。
她将自己随身的帕子塞到了陈之义手中，强忍着悲痛，说道：“我等了你十年了，之义！”
她的泪水滚落了下来。
这一瞬间，陈之义忽然想到，他原来只知道，他找了白芪十年。可白芪何尝又不是等了他十年。
“你总爱偷我的玉。”白芪苦笑道，“你偷了一次。我便等着第二次。我年年都要在元宵时去藩人的杂耍摊子，可你总也不来。之义，若是那一次，我爹替我答应了你的提亲，该有多好！”
这句话，白芪曾在夜间无数次想过。
今日，她终于将它说了出来。
“若你答应了我的提亲，我们此刻就还在灵州……”陈之义紧握着她的手，“阿芪，这一次，等我回来，我们一起回灵州好不好？”
他有点乞求的语气了。
可他知道这不可能。他知道，除非等白芪的计划结束。
除非等李中仁的计划结束。
“好！”白芪却这样答道。
他被惊了一下。
可白芪看着他，无比坚定：“之义，我会继续查这件事。我会在你回来之前结束这件事。等你回来，我们就回灵州去。”
陈之义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可是白芪继续说道：“之义，我早已知道，十多年前的事，即便查出来，也无法改变。我只想知道真相。等我查清了这一切，我们就回去！”
这样的承诺，令陈之义心头一震。
“可是你要答应我。”白芪直视着他的眼睛，“你要答应我，你要平安回来！”
“我会的！”陈之义得了白芪的承诺，立刻仿佛铠甲在身，刀枪不入，无坚不摧。
这样的相聚总是短暂。更何况是别离。
两人握着手，不忍离去。
她的命运，就如秋风里的枯叶，始终寻不着一个合适的落脚点。奇快妏敩
陈之义离去后，她久久站在那里，更加觉得今日的一切都是一场梦。
这时，不远处传来一声惊呼。
她吓了一跳，赶紧朝着那惊呼声赶了过去。 呆呆小说为你提供最快的大周华后传更新，第 94 章 陈之义别离免费阅读。https://www.gzdcdz.o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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