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远一个小太监看见他们俩,急着跑了过来:“副统领,阿喜,原你们在一处,叫我好找!”
阿喜微微弯着腰,笑嘻嘻说道:“恰好碰见了副统领,所以就叙叙旧。你有什么事找我们?”
那小太监与阿喜年纪相仿,生得却没有阿喜漂亮。他喘着气答道:“皇上找副统领呢!”
“皇上?”陈之义皱起了眉头。
“中书令大人,韩相,还有兵部尚书蒋殷大人也在。”那小太监又补了一句。
“如此,应是很紧要的事。”阿喜忙说道,“咱们赶紧去吧。”
一踏进太极殿,陈之义立刻感觉到了一股森严之气。
陈之义环顾四周,发现那小太监还漏了一个人:鲁王。
听见他的脚步声,鲁王先转过头来说道:“副统领来了。”
陈之义才要行礼,皇帝便挥了挥手:“叫你来,是有事要与你一起商量。”
陈之义忙问:“是为何事?”
皇帝没有回答,倒是韩相问道:“副统领自幼长在边塞,不知领兵作战可行?”
殿的一侧,立着一块绘制精细的大周地图。
东南端已经用朱砂笔圈出。
青州。
陈之义已经意料到了是为何事,便答道:“虽远不及父帅,却也愿为大周殒命。”
韩相微微笑着点了点头。
皇帝走下殿来,走到那地图旁,看着那刺眼的朱砂印记说道:“南部削藩,势在必行。寡人原想再等一等,可是中书令说得对,若再等下去,无异于给青州以更多的时间备战。我们应当在东瀛准备妥当之前出兵,方为上策。寡人已经传信给陈全和平年。本想让他们共同领兵,可是,前几日,灵州又来了消息,抓到一个伪装成商贩的东瀛武士。那人行走于东瀛与西罗之间传递消息。可惜,陈全并没有问出什么。那人被抓之后,立即就咬舌自尽了。不过,如此看来,东瀛与西罗已有勾结。寡人已命陈全严守灵州,留意西罗动向,必要时可率先出兵剿灭西罗。而东瀛。”
接着,皇帝指着海中的一处小洲说道:“东瀛国力与兵力皆远不如西罗,无力侵犯大周。所以他们只能与青州勾结。寡人有意让平年率兵围剿青州。之义,你怎么看?”
陈之义看着那地图,顾虑道:“可师出无名,恐被天下人耻笑。”
“名头自然是要找的。”
这时鲁王往前走了两步,谦和道:“这几日我便会启程,替朝廷犒赏青州守边有功。同时,我会带去一道圣旨,宣布天恩推及各驻边大将的后代。以青州为例。从青州内部划出一块地来,交给江州丁威的次子丁镇山。而江州也会割出一块地来,交给严跋的次子严广。青州与江州相隔甚远,这道令,也算是遵守了如今北部边塞驻边守将五年一换的规矩。”
“而严跋必不会接这道令。”陈之义大概明白了朝廷的用意。
“他当然不会。”李中仁点头,“这道令明面上的意思,是顾全武将家中没有继承权的儿子们。以严跋为例,严广在他家一直不受宠,所以他乐得要留在长安。若是忽然间给了严广一块远离严跋的地,要他去做一个无人管束的二世祖,严广肯定是非常乐意的。可对于现今各州的将领来说,这无异于大大削弱了他们的力量,他们定会不从。”
“而严跋的不从,就是出师的名头。”陈之义会意。
“不错。”皇帝转过身来,目光如铁,“抗拒这一道旨意,便是表明了占地为王的意图,是对朝廷不敬。有这样意图的人,迟早会威胁大周根基,必须剿灭。”
听到这句话,陈之义想起了他的父亲陈全。无论皇帝下什么样的旨意,都是为了大周。
这时,他忽然想到了一件可怕的事:即便皇帝当年知道张梁冤枉,怕也是不得不杀张梁!
当年北部削藩才结,各地时有反意。当年的大周,远没有如今的强盛。当年的大周,只有以张梁的死,来堵住藩国的嘴,来堵住天下的悠悠众口。
想到这个,他浑身一阵哆嗦,不寒而栗。
“皇上的意思,是要在这道旨意下发之时就请平将军做好出击的准备。”蒋殷道,“可若青州反,南方诸州必反。青州实力最强,当由平年将军出击。其余南方诸州,朝廷也会调动其余将领同时出兵。如今正是用人之际,还望副统领不要推辞。”
“可。”陈之义从颤栗中回过神来,“所有将领同时出兵,长安的安全,由谁来守?”
陈之义很清楚秦王有多少兵力。即便京兆尹府,禁军,还有左右安县兵总共加起来,在驻边军队面前,也是不堪一击。
“其实,”蒋殷略有迟疑,“依照我们的计划,总有几个实力较弱的州放弃抵抗。所以,并不见得会出动所有将领。”
“其实副统领应该很清楚,”李中仁挥了挥手打断了蒋殷,“大周绝大部分的兵力都分布在边疆与地方,朝廷真正能够动用的大将,只有陈全与平年。其余各部兵力,皆不如陈家军与渤州军。若不是恐西罗生变,只要陈将军平将军同出,南部削藩必不在话下。所以此次,朝廷希望副统领也领兵攻打南方。副统领顾虑得很对,到时候,长安便是一座空城,没有任何防护。所以与南部的作战,必须速战速决。一旦被南部找着了空子回击长安,那后果便不堪设想。”
蒋殷听了这番话,只能默默不作声。
“所以,此次作战最重要的,”陈之义冷冷说道,“就是要切断南部各州之间的联系,各个击破。不能让他们互通消息,联合作战。”
“不错。”皇帝走到陈之义身边,拍了拍他的肩,“其实只要攻破了青州,其余各州自然不会坚持抵抗。可寡人要你守住其余各州,直到确认长安无恙。”
“可。”陈之义还有一问,“请恕微臣斗胆。”
他微微抬起头,看着皇帝与蒋殷:“如今长安周边驻扎军队几何?朝廷能够派给微臣的军队几何?”
皇帝回头看着蒋殷。蒋殷立刻答道:“长安周边驻扎军队十万。副统领出兵,当抽调五万。”
这个数目,在太平盛世,实在是不能算少了。
可陈之义心子微微颤了颤,弯腰朗声道:“臣愿遵圣旨,为大周出兵!”
鲁王看着陈之义,还是笑着,没有再说话。
皇帝深吸了一口气,说道:“甚好。寡人这便拟旨。鲁王即日便可出发。”
“儿臣遵旨。”鲁王答道。
出了殿,陈之义见鲁王在前面走着,便追了上去:“鲁王殿下。”
鲁王回过头来,作揖道:“副统领。”
陈之义看着这个鲁王,想起那日鲁王在鸣泉宫内对他说的“月满则亏,水满则溢”,心中颇有些难受。
鲁王看着他,洒脱笑了笑,携陈之义一同向前走去。
两人一路默默无语。
出了宫,站在宫墙下,鲁王忽然说道:“副统领可着急回府?不着急的话,与我一同去前面茶楼坐坐?”wWw.qikuaiwx.Com
陈之义很希望与鲁王谈谈其心中所想,便恭敬道:“但凭殿下吩咐。”
这是他第一次强烈感觉到将要失去一个人。仿佛此次见面后,便再也不能相见。
进了茶楼,上了楼上的雅间。推开窗,还能看见宫墙。
鲁王亲自为陈之义倒了茶,自己又喝了一杯,看着窗外,慢慢说道:“其实那日与副统领在鸣泉宫相见,便觉得分外亲切。时常想找机会与副统领聊一聊,可我担心与副统领走太近,会令其他皇子不满。所以就罢了。可是今日……”
原来鲁王与陈之义有一样的心思。
他话里的“其他皇子”,分明便是邦王。
陈之义忽然想到了从前不曾想到的一件事:“所以邦王殿下举荐鲁王殿下犒赏海军……”
鲁王苦笑道:“这其实不能怪他。这只是命运作祟。我愿相信他是真心为我好的。只是二皇兄下手的时候不对,他推荐我的时候也不对。”
“怎么,殿下也认为,那次行刺,是齐王下的手?”陈之义忙问道。
鲁王点了点头,淡淡一笑:“我与之义兄不同。”
陈之义心中一暖。
“之义兄从小跟随陈将军,看过天下,食骨知味。可我从小只会读书,锦绣山河,在我眼中,真也就是锦绣罢了。所以我愿意相信,皇长兄推荐我去边防劳军,是真心想让我出门看一看的。而二皇兄被刺一事,别人看不清楚,我却看得清楚。朱雀街在城东,京兆府在城西。无论是刑部,还是右安县,距离朱雀街,都比京兆府近得多。二皇兄在朱雀街被刺,无论如何,也不能是京兆府的人先到。违反常理之处,必是有人作祟。”鲁王眼中皆是黯然。
“可秦王殿下,确确实实是铁胆心肠。”陈之义不愿相信秦王也参与了其中。
“七弟是没有的。”鲁王倒是很信任这个秦王,“七弟顶多只是掉进了别人的圈套。要他做害人的事,他是做不出来的。”
“殿下……”陈之义眼眶忽得红了。
“我这一去,”鲁王还是泰然的样子,“不知还能不能活着回来。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我身为天家子弟,确应为天下尽心,为百姓尽命。况且,我也想去青州看看。我听严广说,青州那块地方,很像诗经里的温柔样子。水清草肥,四季温暖。秋天不会有大风,冬日也不会有大雪。春天来得早,二月里便草长莺飞。夏季里微微闷热,整日暴雨。可我偏偏就喜欢那样的地方。”
“殿下是不喜欢风与大雪?”陈之义勉强笑了笑。
“我不喜欢寒冷。”鲁王也笑,“所以上次父皇下令去了全城的大叶杨,改种了杏花,我是很高兴的。只是可惜,未能向宫里那位娘娘当面道谢。听说那位娘娘是副统领的同乡。将来若有机会,还请之义兄替我谢谢她。”
说了这话,鲁王微微低下了头,轻声说道:“可皇陵仍旧在春日里亦大雪飞扬。”
陈之义明白他这话的意思。大叶杨,乃□□皇帝思念爱雪的马皇后而种。即便当朝皇帝下令去除全城大叶杨,皇陵却仍得保留。故此,皇陵春日仍旧得大叶杨絮翻飞做雪。
“若有机会,还是殿下亲自去道谢罢!”此时泪水已经没过了陈之义的胸腔。他的心房胀得酸痛。
“其实之义兄如此年轻,便要领兵作战,将来必是一方大将。”鲁王强迫自己振作精神,“等西罗的祸患解除,之义兄便不用再屈居长安了。其实我,总是比之义兄或者严广自由些。因为父皇的疑心,所以之义兄要留于长安。严广是因为在家中不受宠爱,所以赌气要留在长安。这一次的旨意若是为真,我也替严广高兴。可是这一次,究竟是要灭严家军。”
“殿下,是与严广熟识吗?”陈之义听他话中分外疼惜严广,不禁好奇。
“见过几次。”鲁王并不避嫌,“之义兄每日都要进宫,或许见不到他。而他每日就在长安城里,所以会遇见。严广那人,虽然跋扈,却只是小孩儿脾气。我见他对待他身边的那位老奴,就很温和。他时常会说‘长安如何如何,而青州如何如何’,便知他心地并不坏。所以这一次,对他,我心有愧疚。”
“这些事,严广会懂的。”陈之义听鲁王如此说,心内对严广的成见减了几分。
正如他陈之义一样,都会懂的。
“都会懂的!”鲁王说出了这句话,又给陈之义倒了一杯茶,“此次一去,不知何时才能再见。之义兄不如给我讲讲灵州的故事,了一了我的心愿。”
“好。”陈之义应了下来,开始回忆。
灵州。
灵州有什么呢?
灵州有春日里满城的杏花。有冬日里飘飞的大雪。有外藩人的杂耍。有茅草屋下的说书摊子。
灵州有城外的军营。有草原上的大风。有月光下的牧场。
还有那个心上的人。
所以,他开始讲灵州。
这一讲,就不知到什么时候了。
天也暗了。风也熄了。
空旷天地间,仿佛只有他们之间那盏微弱的烛火,还在飘摇着。 呆呆小说为你提供最快的大周华后传更新,第 92 章 削藩计定,鲁王别离免费阅读。https://www.gzdcdz.o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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