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芪连忙扶起了她，问道：“你不是才去请了太医，怎么要我救命？”
尺素的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一般落了下来：“回婕妤，刚刚来了太医，只是看了一眼，就说没得救了。”
白芪大惊：“你家姑娘，究竟得了什么病？”
尺素只是摇头：“我家姑娘身子一直都不好。进宫前，还是靠人参续命的。求婕妤去看看我家姑娘，救救她吧！”
白芪忽然想起那一日，米蓉带她来夕雾院，却只是说了几句话便又送了她出来，心中陡然大落。她急忙说道：“带我去看看你们家姑娘！”
“是。”尺素擦着眼泪，带着她们朝内走去。
夕雾花早已开败。院内一片萧瑟。
白芪进入房中，只见米蓉躺在床上，面色苍白，早已昏了过去。
拉起米蓉的手，那凉透到了白芪的心里。
“你方才请的是哪一位太医？”白芪问道。
“回婕妤，是王太医。”
“紫烟。”白芪听了这话，唤到，“去请孔太医。”
“是。”紫烟应了一声，忙朝外走去。
白芪紧握着米蓉的手，只觉得有一股不知从哪里来的凉风在往骨子里灌。她环顾四周，见这屋子还是空落落的样子，吩咐道：“赶紧把门窗都关上。这样冷的天气，怎么还让风往里面来！”
可尺素却没有动手：“婕妤不知，是我家姑娘喜欢大风，所以吩咐开窗。”
听了这话，郭珍霓语带斥责道：“米蓉妹妹当是知道自己的病，就算喜欢，也要顾及自己的身子才是。”
尺素一下子跪倒了地上，哭诉道：“婕妤，才人，我家姑娘这病，有些年头了。奴婢劝过很多次了，可劝不过啊！”
这话里的意思，白芪与郭珍霓都明白了。白芪叫她起来，轻声道：“太医就快来了，你们赶紧准备些热水罢。”
“是。”尺素跑了出去，吩咐了小宫女烧水，转身又跑了进来守在一旁。
不一会儿，孔太医便来了。他依着白芪的神色，用热水温了手，搭了米蓉的脉，又查看了米蓉的气色，细细诊断了一番。而后，才出来复命。
白芪问他：“如何？”
孔太医面带遗憾：“米蓉姑娘这病，是娘胎里带出来的胎毒，已经浸入骨髓。能撑到现在，已是奇迹。”
“可有办法治好她？”郭珍霓忙问。
“下臣医术尚浅，无力根治。”孔太医叹道，“唯有以人参每日煎了汤药灌下去。可这样也只能续上一段时间。”
“可我家姑娘位分低微，哪里来的那么多人参呢！”尺素急得眼泪一直掉。
“你且别急，”白芪立刻安慰道，“人参由我向皇后娘娘讨去。先保住你家姑娘的命。”奇快妏敩
“或许民间会有办法。”孔太医又补充道，“下臣还是学徒时，听说过有一种海莲花。这种花长在深海，不见日光，可生长千年。若人服之，可解胎毒，接命还春。只是可惜的是，海莲花十分稀少，且见到阳光便会枯萎。这样珍贵的药材，下臣是见都没有见过的。”
“深海。”白芪思忖着，“深海。”
“大周环有渤海与东海。”孔太医继续说道，“渤海得平年将军镇守，东海乃青州严跋的辖区。若有机会得到这两位将军的帮助，或有一线生机。”
“平年将军我们无缘结识，可青州，”郭珍霓回忆起来，“不就是顾妹妹的家乡吗？”
郭珍霓此话倒也不假，可要顾青君替他们去寻海莲花却也为难。当下，白芪看着卧床的米蓉，思忖着道：“这种花，我们要去寻。只是现在，先将我院里的人参取来给米蓉妹妹。救人要紧。”
既取来了人参，白芪便不走了。米蓉喝下了汤药，又过了一两个时辰，慢慢醒了过来。
米蓉睁开眼，环顾四周，还是这个冷冷清清的屋子，心中一声叹息。
尺素跪在床边，握着她的手，见她醒来，欣喜到：“小姐醒了！”
可米蓉根本不想醒来，她苦笑了一下，用细如浮丝的声音问道：“是谁救的我？”
尺素低声答道：“白婕妤。”接着她朝外看了看，又说道：“婕妤还在外面等着小姐呢，一直未离开。可要请她进来？”
即便她心中有再多的不情愿，但救命之恩怎可辜负，于是她点点头：“请她进来。”
“好。”尺素依言到了外屋：“婕妤，我家姑娘醒了。”
白芪闻言，走了进来，见到她醒了，心里松了口气，对旁边的人吩咐道：“你家姑娘才醒，身子还虚着。你们准备点吃食去。”
尺素有心要让白芪与米蓉独处，便借着这个话头出去了。
那米蓉微微欠了欠身：“谢婕妤救命之恩。”
白芪微微点了点头，将一张手绢轻轻塞到了她手里，低声说道：“妹妹的娟子掉了。”
那娟子的一角，一朵紫莲开得娇艳。
米蓉握着那娟子，泪珠不停地往下滚。
白芪见状也红了眼圈。她替她擦了眼泪，安慰道：“你现在病着，不易流这么多眼泪。”
可米蓉抓住了她的手，哽咽道：“米蓉命薄，早已无意于人世。到了这宫里，总算是没有看错人！”
白芪俯下身子，痛心道：“你那日带我来看夕雾花，我便应知道你的用意。你喜爱风，喜爱风里的纸鸢。风，是不应该困在这宫里的。”
可米蓉摇头，泪珠断落：“可进了宫，就再也出不去了。”
“不。”白芪不要她这样想，“你要活下去。只要活下去，总会有机会出宫去的。”
“可活下去……”似乎连活下去的资格，米蓉也没有。
“我会让你活下去。”白芪坚定说道，“我会去找海莲花回来给你治病。然后，我会让你出宫去。出了宫，你想去哪里，便去哪里！”
听了这话，米蓉挣扎着要坐起来。白芪忙将她扶起，拿着枕头垫在她背后。米蓉靠着枕头，喘着气，用力说道：“我才生下来，所有人都当养不活。可我父母见我还有几分姿色，想着或许将来有用处，便勉强将我留了下来。这一次选秀，人人都说，我家祖坟保佑，一选就中了。进了宫，光耀门楣，算是女儿家能够为娘家尽的最大的孝心了。如今我也算是报答了他们的养育之恩。家里带的人参不多，吃完了，我的命也就该完了。我就该下黄泉去找他了。可是，可是！”
米蓉一阵猛咳。弱小的身子几乎要完成一卷枯叶了。
“可是。”她平复了呼吸，继续说道，“可是我梦见他，他叫我不要去找他。他早就走了，不在那里等我了。我即便下了黄泉，也是找他不见的！我好不甘心，婕妤，好不甘心！我好不甘心，活了这一辈子，居然事事都要看别人的眼色！那一日，我本是抱着死的打算，拉你来夕雾院说话。可如今你这般待我，可见老天并不是全然绝情的！”
世间各人有各人的苦难。
白芪见了那娟子，便知有深意。如今她这样模糊讲出来，更加深了她对她的同情。
她紧紧握着米蓉的手，道：“你我有缘，在这深宫相遇。你若不嫌弃，我们便做姐妹，也算有个伴。”
此时米蓉早已将白芪认作了知己。她微微一笑：“婕妤哪里的话。能与婕妤做姐妹，是我的福气。”
她有些累了，微微喘了口气，目光稍稍落了些。
可忽然，她又抬起了头来：“你我既然做了姐妹，便应互相帮扶。有一事，我始终不明。”
“何事？”白芪见她眼神忽变，察觉有异。
米蓉微微朝前靠了靠：“鸣泉宫内，究竟发生了何事？为何竟连累到了你？”
原她早已得知白芪胎儿已落一事。
白芪微微一怔，便将王蒙如何叛乱，如何挟持她做了人质一事告诉了她。
米蓉听了，露出了匪夷所思的表情：“我虽未曾怀过胎，却觉得不至于这样容易。姐姐在边塞长大，身子比我们都好些。那胎儿，怎会比我的命还弱？”
提及此事，白芪脸上便有了黯然神色：“可能是那日我太过惊慌了。”
米蓉喘了口气，叹道：“这件事，已经无从查验。我那日提醒姐姐要防他人嫉妒，姐姐可不能忘了。”
“这，便是我要问妹妹的。”白芪见说到了关窍，忙接话道，“那一日，妹妹似乎有些话并不愿意说破……”
“不错。”米蓉点了点头，“我的确还有些话要与姐姐讲……”
可是她们的话还没讲出口，门外便走进一个人来：“米蓉妹妹醒了。”
两人一惊，原是贤妃。
白芪心里暗惊：“她怎么知道米蓉病重一事？”
可此时不是纠葛这些的时候。
尺素跑进来扶了米蓉朝贤妃叩安。贤妃扶起了她，观她的脸色，说道：“病了些，倒更美了些。”
原白芪在鸣泉宫时曾拜会过贤妃，知道她虽然喜爱独处，却颇有些傲慢性子。
贤妃的目光又转向了白芪：“白婕妤也在。”
白芪一向不喜欢傲慢之人，便只是恭谨答道：“我来看看妹妹。”
“这就是了。”贤妃笑道，“婕妤如今是皇上心尖儿上的人，皇上没尽到心的，自然就要婕妤来补全。这个妹妹病了，那个姐姐缺东西了，都要婕妤来操办。说起来，我们这一后三妃，倒不如婕妤用心。”
“娘娘误会了。”白芪连忙分辨到，“白芪并无僭越之心。只是一同进宫，都是姐妹，自然要相互帮衬的……”
“婕妤何必惊慌。”贤妃打断了她，“本宫不就说句玩笑话。婕妤才貌双全，能够进宫服侍皇上，也是上天的恩德。皇后娘娘时常还夸着婕妤，本宫哪里又会不开心呢！”
这话说得有些奇怪。
可白芪不愿细想她的话。
“娘娘，请用茶。”尺素奉上一杯热茶，想要缓解缓解紧张的气氛。
可贤妃身边的嬷嬷看了一眼那茶，露出了鄙夷的神色，直言到：“我家娘娘是去看望方华姑娘，在巷子里遇上郭姑娘，得知米蓉姑娘病了，所以来看看。坐坐便走，不用吃茶了。”
“是。”尺素微微红了脸，声音十分微弱。
贤妃冷冷一笑，接着说道：“既然有婕妤在这儿，本宫也就不操心了。今时不同往日。如今这宫里，没有那争宠的人，所以你们姐妹之间都是和睦的。可人无远虑，必有近忧。世事不能两全。本宫走了，你歇着罢！”
她这走得又太匆忙了些。
“谢娘娘教诲。恭送娘娘。”可她们俩只想早点送走她，便不与她说太多的话。
贤妃走了后，米蓉也冷冷一笑：“她怎么与方华亲近了起来！”
白芪叹了口气：“这怨我。在鸣泉宫时，听闻贤妃喜欢摆弄花草，便与她说，方华妹妹与她有着同样的兴致。或许她便记下了。在这宫里，本就寂寞。她去看方华妹妹，两人一起专研花道，也算消遣。”
“可爱花的人，性子都清高些。”米蓉不屑，“花是个好东西，或许是世间最美的东西。人若与花相处久了，自然就对别的一切都看不上眼了。花便是人，人便是花。我们在她们眼里，倒是俗了。”
“可她虽然性子高冷，我却觉得她只是嘴上爽利，心地还是好的。”白芪淡淡一笑，“或许是在这宫里憋久了，难免有些不平。”
“也或许是身居妃位，又有两位皇子傍身，此生也算是别无所求了。”米蓉也淡淡一笑。
“妹妹先前未讲完的话……”
米蓉却忽然用食指压住了嘴唇：“嘘！”
她细细听了听院内的动静——大风声，天地一片洁净。
纵使萧条，也是清明。
“那些话，我或许想错了。”米蓉莞尔一笑，“晚些时候再同姐姐讲罢。”
白芪不懂她的心思，但知道她定有她的思量，便点了点头：“等你想清了再讲罢。”
她也十分喜爱大风。
“等你身子好些，我带你出宫去，去看看长安城的夜市。”她温柔说道。
“谢姐姐！”米蓉胸口的气平复了些，脸色也恢复了白芪初见她时的冰冷。
这样的时节，大风中翻飞的夜市，应当又是别个人间了吧！ 呆呆小说为你提供最快的大周华后传更新，第 91 章 命不该绝免费阅读。https://www.gzdcdz.o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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