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中的小文，与他们数年前初见的小文一模一样，是那最明媚的少女模样。神明知人间艰辛，故此剪去了后来那漫长的痛心岁月。
他带着小文穿过清晨薄雾笼罩的曲折的长廊，悄悄进了皇帝的寝殿。朱门仿佛知道这是禁忌，所以竟然是连往常“吱呀——”的响动都隐藏了起来。
踏上冰凉的地板，安忆怀轻轻摇醒了皇帝：“皇上。”
他微微睁开了眼，看着窗户纸透过的熹微晨光，嘟囔着：“天还早，寡人再睡一会儿。”
安忆怀微微一笑，红了眼眶，带着欢快的语气道：“可是，皇上，小文来看您了。”
“小文？”皇帝猛然睁圆了眼，顺着安忆怀的指缝看过去，果然一个少女站在那里，赤着一双脚踩着玄武石地板，脸冻得微微有些发红。
可梦里的皇帝也知道这只是场梦，所以他坐起了身，走到了小文面前，拉起了她的手：“这一次你可以呆多久？”
那小文回头望了望天边的一抹墨云，回过头来说：“此次我就是路过来看看你，随后便走。”
他惊了一惊：“怎么这样匆忙？”
小文微微笑了笑：“桂花也有谢的时候，你不要总想着我。那院子，改种杏花罢。还有，这长安城满城都是白絮，姑娘们都不习惯，都改种杏花罢。杏花可以酿酒，杏子可以买卖，杏仁可做药材。不是比这白絮好得多吗？”
在所有的梦中，皇帝对小文有求必应，因此应道：“对，她们的确都不习惯。可你怎么想起改种杏花？”
小文微微一笑：“长安四月飞花，白絮似雪总是太过凄美。我前几日经过一片杏花林，花都谢了，可是那城里城外都是杏花酒的香甜气味，我很喜欢。”
不知怎的，梦里的小文，总是有这一层挥之不去的哀愁。
既然是小文喜欢，皇帝便不再说什么：“既然你喜欢，那便改罢。”
交代完毕，小文回头望了望已经发白的天，笑道：“我便交代你这一句，改日再来看你。”
“好，你再来，我等你。”皇帝知道留不住她，也知道她会常来，因此便不做挽留。
可是等那女子消失在薄雾里，他还是叫出了声：“小文！”
他从梦中睁开了眼，看清了眼前人熟睡的面庞，想起刚才的梦，终于认清眼前人并不是他日夜思念的那个小丫头。
他不想惊动她，轻轻起了身，将被褥给她掖好，又轻轻出到了外间。安忆怀已经领着几个宫女候在那里了。
“不要惊扰她，让她多睡一会儿。”他吩咐道。
“是，皇上。”安忆怀答道，“皇上，秦王殿下入宫了，此刻正在宣室殿等着您。”
“这么早？”他心下一沉。其实他心里并不惊讶，这个秦王一向办事果决，这也不是第一次这么早便入宫请命了。说着这话他已经让宫女们伺候着洗漱了，带着安忆怀匆匆出了门。
“秦王殿下怕是为了上次齐王遇刺一事而来。”安忆怀低声道。
皇帝没有再说话，阴沉着脸看着前方的巷子。
这时已经是五月中旬，可是白絮仍然漫天飘飞。他伸手一握，再张开手来，看着那手中轻轻翻动的白絮，想起昨夜的那个梦来。
“秀女们不太习惯这些白絮吧？”他低声问道。
“都是她们家乡没有的，的确是不习惯了点。”安忆怀亦颇多感慨。
“既然如此。”他挥手丢了那白絮，“那就把这白絮去了，改种杏花。”
“杏花？”安忆怀笑了，“皇上怎么想起来要种杏花？”
皇帝只是看着满城飞花，并未回答。
安忆怀跟着皇帝多年，所以说话比起一般人来要随意一些。他知道皇帝的心思，因此说道：“奴才听闻白才人的家乡灵州以杏花最盛，白才人也爱吃杏儿，还喜欢杏色的衣裳。”
皇帝低头看了看身边的安忆怀，看他一脸坏笑，便也笑道：“坏东西，就知道打趣寡人！”
可安忆怀还有忧心：“皇上这样宠爱白才人，是否太过张扬？”
皇帝摇了摇头：“几年前的事情绝不可再发生。桂宫若再出现有嫉妒之人，即刻打入冷宫，不得多留。”
安忆怀听得此令便安了心。有了皇帝这条令，他便方便多了，不用再与郑长袖过多周旋。
到了宣室殿，秦王果然已经等在了那里，见了他便叩首：“叩见父皇。”
皇帝摆了摆手：“起来吧。”
秦王得令起身，直接说道：“儿臣入宫，是想向父皇交代前日二皇兄遇刺一事。”
“这么快有眉目了？”皇帝觉得此事处理得快得出奇。
秦王倒是笑了一下：“此事乃上天恩助，因此顺利得很。不过因为疑犯身份敏感，因此需要进宫请父皇定夺。”
这话是有些缘故的。秦王负责掌管京兆府。京兆府历朝历代不受逐级上诉的约束，凡经证实证据确凿的案件的案犯是可以当堂判死刑的。因此秦王才说“身份敏感”而入宫来。
“哦？说来听听。”
秦王直了直腰：“我们前日循着凶手留下的血迹一路追踪到了青柳巷，但因青柳巷乃各国商队常来常往之地，遵父皇指令未做排查，只是严守了各出入口，暗中寻找凶手。可是，青柳巷有罗桑，罗桑乃长安城中最负盛名之歌舞坊，来来往往的世家公子甚多。恰好昨晚我们便在罗桑碰见了一人。”
“谁？”皇帝起了疑心。
“李敬安。”
“李敬安？”皇帝眯着眼想着，这个名字似听过，却又对不上脸，便回首问安忆怀：“李敬安是谁？”wWw.qikuaiwx.Com
安忆怀弯腰答：“回皇上，李敬安乃中书令李中仁大人之子。”
皇帝恍然大悟：“李中仁的儿子，怪不得耳熟。”
秦王笑了笑，继续道：“父皇有所不知，这个李敬安乃中书令的老来子，中书令一向溺爱得很。李敬安整日里不好诗书，偏爱与戏子歌姬在一块儿，平日里也好自己装扮，因此也常出入青柳巷。”
皇帝点头，却问：“可这件事与他有何干系？”
秦王微微一笑：“倒也是没什么干系。可是这个李敬安喜爱结交朋友，长安城中大半的世家子弟都与其关系亲近。昨日儿臣在青柳巷口的朗竹轩饮茶，他才从罗桑出来，从窗子口瞧见了儿臣，便走了进来与儿臣同坐，其间还聊起了罗桑的事来。”
可巧前一日晚上李敬安去了罗桑，出门后在巷子口瞧见秦王在朗竹轩饮茶，便走了进去打了招呼。
“见过秦王殿下。”李敬安恭敬说道。
秦王抬起头，看见李敬安站在门口，便笑道：“可巧遇见了！请进来同饮一杯吧。”
李敬安倒是大大方方坐下了。他饮了一杯茶才问道：“殿下今日怎么有雅兴来此处饮茶？”
秦王笑笑说：“最近几日脑子痛得很，趁着今夜月色不错，出来走走。”
李敬安当然知道他为了什么在头痛，于是问道：“可是为了齐王殿下遇刺一事？”
秦王点了点头。
李敬安放下茶杯叹了口气：“竟然有人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在守卫森严的朱雀街行刺齐王，可真是胆大包天。可查出了些什么？”
秦王又摇了摇头，这原是因为他的确还未有任何实质的进展，因此只能苦笑说：“若有进展，我又何须在此饮茶呢？”
他闻见李敬安满身酒气，便问道：“李兄这是刚才从罗桑出来？”
李敬安微微一笑，坦然道：“不错。罗桑新来了几个波斯国的舞姬，小弟慕名前去看了看。”
秦王知道这个李敬安一向风流，便笑：“如何？”
谁料李敬安摇了摇头：“为了新来的头牌去的，谁知那头牌今日不知为何，舞着舞着竟从高台上掉了下来，立即就晕了过去。好几个人去抬，谁料背上跌出了血，连舞衣都染红了。真是可惜。”
“想必那舞台是高得很，不然怎会跌得这么重！”秦王应道。
可李敬安嘴角一笑：“可那舞台并不高，一般人跌落下来绝不至于流血晕过去。”
他这话如同雷击般打到了秦王身上。秦王忽然脑中一闪，问道：“李兄一向是怜香惜玉之人，怎么没帮忙照看着，这么早就出来了？”
李敬安听了这话摆了摆手：“我一向看着血便头晕，那样的场面我可受不了。”说着这话李敬安便将自己的衣襟扯了扯。
秦王点头笑道：“李兄是文家出身，自然是受不得这种血腥的场面。”
此时李敬安看着天上的圆月，神色微微凝固了，可不知又想起了什么，低下头微微一下：“小弟在罗桑饮了些酒，此刻心中有些烦热，须得出去走走透透气。还请殿下见谅。”
秦王摆了摆手：“李兄请便。”
可他看着李敬安走出了门，便也起身立刻回了京兆府。他找到了那日刺伤凶手的护卫，问他：“你那日刺伤了凶手哪里？”
那护卫立刻回答道：“右肩往后三寸左右。”
他又问：“那刺客的身形与你相较，如何？”
那护卫回想到：“那刺客身形单薄娇小，极其灵活，被属下刺伤后便逃走了。”
秦王听了此话心中已经有了七分的把握，便令他退下了，心中想着，无论那舞姬是不是凶手，都必须进青柳巷将那舞姬捉出来审问才是。可是要去罗桑捉人非有皇帝的旨意不可，因此他便及早入宫来请旨意了。
因此他说道：“因需入青柳巷捉人，因此来请父皇的旨意。”
“波斯？”皇帝听了这一番讲述摇头问道，“波斯国的舞姬竟然是行刺我朝皇子的凶手？”
秦王点头：“不论是否真的是她，都需要将她提来审问。”
皇帝想了想，觉得此事的确不好办。但无论他多顾及藩国关系，行刺皇子一事绝不可纵容放过，因此他皱着眉说道：“寡人许你进青柳巷捉人。可是这件事必须暗中进行，不可让消息传到各国使臣耳朵里。之后有了结果，你同卫允一同进宫来回寡人。”
“是。”秦王拱手答到。 呆呆小说为你提供最快的大周华后传更新，第 29 章 移絮换杏，疑犯露尾免费阅读。https://www.gzdcdz.org
章节错误,点此报送(免注册),
报送后维护人员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耐心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