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转向安忆怀,问道:“你觉得这秦王办事如何?”
安忆怀明白他的意思。皇子如何,关系大周社稷江山。他回答道:“秦王殿下办事果决,又顾得大局,颇有皇上当年的风采。”
当年是何年呢?
皇帝看着殿外的天,回忆起自己的当年。当年的自己,为了亲政,夺权于太后,在朝堂上一再提议北上削藩。满朝文武一片沉默,他几近绝望。最终,是李中仁站了出来,将他从那一片死水般的寂静中托举了起来。李中仁教会了他为君之道,亦让他看清了为臣之道。他与李中仁,终究不像与卫允那般。卫允凭借他的信任上位,而李中仁早已位极人臣。李中仁不再需要讨好任何一方势力。他要做的,只是推动大周往前走。
忆起当年之事,他心中百般感慨,缓缓说道:“近日来朝中起了风,要寡人确认太子人选,以固国本。他们心里想什么寡人清楚。此朝不同前朝,前朝父皇过早立了太子,最后皇兄暴毙,改立了寡人,也是引得朝野一片血腥。寡人一日不立太子,他们便不知道该如何结党。”
安忆怀微微笑了,说道:“皇上自有皇上的用心。皇上迟迟不立太子,是为了保全心中的那位将来的圣君。”
这话的确是皇帝的心思,可是他看着外面悠悠的白云,叹道:“可是若寡人一直这样不立太子,寡人的儿子们就要受无妄之灾。这一次他们行刺了齐王,下一次还不知道是谁。若他们真的行刺了寡人属意的那一位,可又如何呢?”
这话已经是安忆怀回答不上来的了。伴随皇帝这么些年,安忆怀自然知晓皇帝属意与谁。他似乎并不总是与皇帝同道,可说到底,他的意见并不重要。
皇帝沉吟了半晌,道:“传韩斯与李中仁来见寡人。”
不过半个时辰,韩斯与李中仁便在宫墙外碰了头。wWw.qikuaiwx.Com
“韩相。”李中仁恭敬拱手道。
“中书令大人。”韩斯也丝毫不怠慢。
此二人分立朝堂多年,争斗总是在暗处,见了面总还是客客气气的。同时召见他们,必是要事。两位老臣挽了袖子一同朝宣室殿走去。
短短路途中,李中仁叹道:“不知皇上这么早召见是为何事。”
韩斯笑:“皇上如此勤政,也应保重龙体才是。还请中书令大人时常提醒着。”
李中仁摆手:“皇上正当壮年,忧心一些倒是不要紧的。只要这四海太平,圣心便悦。”
此时韩斯看着前方的太极殿的飞檐感叹道:“齐王遇刺,可见这朝中又要起一场血雨腥风了。”
李中仁微微放慢了脚步,放轻声音,颇为不屑道:“本朝有八位皇子,究竟立谁为太子都是圣心□□。敢于冒犯天子威严之人最终都只是跳梁小丑罢了,做不得数。”
韩斯听了这话有些不悦:“历朝以来都是立嫡立长,名正言顺,方能保固国本。难道中书令大人对此也有异议?”
李中仁自然是不信“立嫡立长”这一套,抚须一笑:“听韩相此话,我昭德一朝,皇帝非嫡非长,所以是名不正言不顺了?”
韩斯听了此话,甩了甩袖子,不屑道:“究竟如何,中书令大人心里明白得很。”
大家都是千年的王八,谁不明白呢?当初李中仁独自站出来撑起昭德一朝时,便明白自己遵循的乃是“天道。”而韩斯一党竭力维持的,是那所谓的“正道。”天道正道孰正孰邪,无人能道出完全。
韩斯的所谓正道在李中仁眼里,倒也并非全无用处。他缓缓道:“你我都是老臣了,这宫里如何,你我都清楚。昭德一朝,国力强盛,百姓安居乐业,国境之外万国臣服,都称我皇为万世一遇的圣君。韩相何必还要纠结于此。”
韩斯听他此话颇有些一朝天子一朝臣的语气,便冷笑道:“中书令大人此话可说不得,将来这天怎么变,还不知道呢!”说完便疾步走了。
李中仁看着他的背影,摇头笑了笑,跟了上去。
到了宣室殿,他们行了礼,问道:“不知皇上召见所为何事?”
皇帝看着面前堆积的折子,面色有趣:“罗实焉给寡人递了个折子,寡人看了,要听听你们的意见。”
“罗实焉?”两个殿下的臣子听了都大惊失色,“皇上是说已经过世的前工部尚书罗实焉?”
“不错。”皇帝瞧他们的反应,觉得有趣。
韩斯与李中仁对视了一眼,两人额头上都已经冒出了豆大的汗粒。
皇帝看着他们俩这样,冷笑了一声:“瞧把你们给吓得!寡人还未说是何时递的,就把你们吓成这样。”
听了这话韩斯擦了擦额头的汗,小心翼翼问道:“敢问皇上,这是何时的折子?”
皇帝将那折子扔给安忆怀,安忆怀捧着给了二人。待二人看了,皇帝才道:“几个月前的折子,寡人想了好几个月了,叫你们来商议一下。”
李中仁看了那折子,心里迅速盘算着可应对的策略:“罗实焉死前觐见,希望皇上加大对南方的削藩力度,改由皇子们各领封地,进行治理?”
南部削藩早在计划之中,只是李中仁尚不清楚为何罗实焉在死前会又递这么一个折子。
皇帝道:“南方多地是□□皇帝为了犒赏开国功臣们,也是为了稳固边境,所以分割赐给了开国将军们。边境的确多年以来都十分平顺。可是自先帝以来,各地逐渐自成一国,不纳税银,不尊朝廷。北边有陈全替寡人压着,因此削藩还算顺利。可是南边各部以严跋为首,屡次抗旨不尊。所以罗实焉出了这么个主意,意让各皇子领兵接管各部,解除各部的兵权,集中归于朝廷。你们觉得如何?”
此乃大计,殿下两人早各自想过。韩斯先道:“皇上,罗实焉此计若能施行,那将大大削弱南边各部对朝廷的威胁,也可大大充盈国库。只是,派各皇子领兵接管各部,怕是没那么容易。以青州为例,青州已经多年未还朝觐见。严跋乃武家出身,深知兵权为与朝廷相争之最重要砝码,他们是绝不可能轻易交出兵权的。”
“这是自然。”皇帝道,“罗实焉的这个法子寡人想了想,只能是削藩的最后一步。所以究竟要怎么削藩,还得想个法子出来。”
殿内一时气氛低迷。
李中仁上前一步:“臣有一计,不知是否可行。”
“李大人但讲无妨。”皇帝挥了挥手。
李中仁谨慎道:“朝廷削藩最大的阻力在于各藩手中的兵权。然北部因为先前各藩实力本就较弱,长期受朝廷辖制,且有陈全将军愿替朝廷出兵镇压北部各藩,因此北部平定。可是南部各藩远离朝廷,尤其是东南青州一部,自古富庶。严拓将军受□□之令管辖,后占地为王,自成藩镇,不受朝廷辖制。朝中现已无第二个陈全将军替皇上平定可能出现的南部叛乱。因此,老臣以为,南部削藩必须推行缓和政策,不可太过激进。”
“中书令这话是指朝廷没有力量打压南部各藩吗?”韩斯对李中仁的话不屑一顾。
皇帝知这二人向来争锋相对,但他想听听韩斯是否有更快解决南部的计策,便问:“韩相有何计?”
韩斯不屑地看了李中仁一眼,回道:“回皇上,臣以为,如青州一部的确是强大,因此不可直接接管。可是,我们可采取迂回之术。”
皇帝好奇:“何为‘迂回之术’?”
韩斯傲然道:“‘迂回之术’是指,南方尚有多个实力较弱的藩镇,例如品州,江州等,这些藩镇实力弱小,本就无与朝廷对抗之心,只不过长期受到几大州的辖制,依附于大州与朝廷对抗。臣以为,我们应当先对这些藩镇入手,然后逐渐对青州形成包围之势。到那时,严跋自己便能看清局势,主动归降。”
皇帝听了韩斯的话面色微变,不为察觉地摇了摇头,问李中仁:“李大人觉得韩相的计策如何?”
李中仁知皇帝心意,弯腰回答道:“依老臣之见,韩相此计确有妙处,可并不可行。”
“为何?”皇帝沉吟。
李中仁如实说道:“如韩相所言,到了最后严跋若能看清局势,便会主动归降朝廷。那么,为何严跋不能在朝廷有所行动之初便看清最后的结果,而与其它藩镇联兵反抗呢?”
“这……”韩斯一下子想不出对应的话来。
皇帝要听的就是这句话,他问:“李大人先前之计何为?”
李中仁答:“臣认为,强力削藩对南部各藩并不可行,对南部只能施缓和之计。皇上可还记得留于长安的严广?”
“严广”二字仿佛死水潭的一个出口。皇帝点头:“寡人记得,他便住在齐王府中。”
“正是。”李中仁道,“严广是青州严跋的次子。严家长子为严璋,也是严家军的少帅。青州人人皆知,严跋只喜长子,不喜次子,想必严广对自家是很不满的。因此才会要求留在长安。”
“说下去。”皇帝哼了一声。
李中仁见说到了皇帝心里,便继续道:“其实在南部这种情况并不少见。武家多不会只有一个儿子,谁得宠谁不得宠是一目了然的事。谁将来能够继承帅位谁不能继承也是清清楚楚的。因此,朝廷不如就利用各家不得宠的子孙们心中的不满,在各家已有的藩地上再割出一块来作为给各家子孙的封地,令其管理。一来,将皇上的恩泽推及各部子孙,新藩必定会感念吾皇圣恩。二来,藩镇越割越小,各藩的实力也会越来越弱。三来,旧藩与新藩之间必然对立,旧藩必定会对新藩处处挟制,而新藩将不满旧藩挟制而联合反击。所谓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到时候再派各皇子带兵镇压接管也就是易如反掌的事了。”
“不错。”皇帝点头笑道,“李大人此计乃是上策。虽然最后总免不了兵戎相见,但这样最后行军的阻力也会小得多。各家次子早有积怨,不如趁势利用之。即便将来南部去藩,亦需将领驻守沿海各地,为大周筑起边防长城。若能在此战中发掘出一两个将才,倒也不错。此事乃是机密,两位大人不可对任何人谈起。”
殿下两人忙拱手道:“是,皇上。”
出了宣室殿,韩斯看了一眼旁边的李中仁,冷笑道:“一个死人竟然还能开口。李大人的算盘又打错了罢。”
李中仁不理韩斯的讽刺,缓缓说道:“作为臣子,老夫忠心的只有皇上。”
韩斯却不以为然:“李大人张口闭口都是忠心圣上,可是圣上却要将皇子们派到各封地上去。皇子一旦出了长安,再进来可就不容易了。”
“不容易,可并非不可能。”李中仁依旧是气定神闲的样子。
“皇子出了长安想再回来,除非是出兵勤王。”韩斯听了李中仁的话沉吟着说道,“要么出兵勤王,要么以勤王名义造反。”
“韩相,造反的话可不能乱说呀。这话就是这么说说,也是杀头的罪呀!”李中仁抚须笑道,慢慢朝前走去。
韩斯站在原处,看着慢慢远去的李中仁的背影,看着那背影之上风云变幻的天空,不禁咬牙切齿道:“这个老贼!” 呆呆小说为你提供最快的大周华后传更新,第 30 章 均衡棋局,谋计削藩免费阅读。https://www.gzdcdz.o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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