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冬日的第一场雪。
晚间只听得被风在屋顶上盘旋呼啸。醒来推开窗一看，天地已是白茫茫一片。
“啊，下雪了！”紫烟高兴地叫了一声。
白芪闻言走到窗前，感受到一阵寒风刮在脸上，跟刀子一样。她才从暖和的被窝里起来，浑身顶着的暖气被寒风一激，不由得一个哆嗦：“好冷！”
可下人们不怕冷。
阿合已经领着小丫头们在院子里嬉闹起来。一群红红绿绿的小丫头在雪地里分外醒目可爱。
白芪看着这样的情景，觉得十分有趣，也有心出门看看皇宫的雪景：“替我梳洗。然后咱们将桂花糕给安公公送去。”
“那糕让阿合去就是了，婕妤何必自己大冷天跑一趟。”紫烟笑着过来替她梳头。
“你懂什么！”白芪对她挤了一下眼睛，因着大雪而十分快活。
平日里压得人喘不过气来的皇宫，此刻竟然美得让人欣喜。
长安的雪不似边塞的激烈。长安的雪如同曾经四月的大叶杨絮，温柔得仿佛一场梦。
宫人们已经在匆匆忙忙地清理积雪。只是皇宫多以黑岩铺地，难免比边塞湿滑。白芪扶着紫烟，小心挪动脚步。四周的宫人见她走来，本该回避，却都被那如仙子般的轻盈身姿吸引，不由得停下了手中的活儿，站在湿地里，满心满眼看着这个给死水般的皇宫带来了勃勃生机的美人儿。几片白雪亦眷恋那惊人美貌，使劲儿扭动着身躯，借着寒风，要贴到她的面颊上去。那因湿润闪烁出的莹莹光泽，如众人眼中的光芒一般，将这长巷点亮得如同星河一般。
她因着那雪花贴面的丝丝冰凉生了玩心，仿若年幼时那般，故意要去踩还未清理的白雪。宫人们也不拦着，只是多了两个小太监在后面做着搀扶的姿势，随时准备接住滑到的她。她不知身后情形，只顾自己玩得开心。只是这大雪，难免要她想起幼年在长安的日子。想起那时的长安，自然就想起了她那不得善终的父母。想起他们，她抬眼望向太极殿——平日里庄严隆重的绿色高顶已经被白雪覆盖。
紫烟体会到了她的心绪变化，内心虽不曾有白芪那般哀痛，却仍旧牢牢扶住了白芪，要她踏稳每一步。
到了皇帝殿外，白芪本想将糕叫人转达，却不想安忆怀得了消息跑了出来：“婕妤怎么亲自来了！”
白芪见了他很是高兴：“今儿下雪了，趁着给公公松糕，出来看看皇宫的雪景！”
“这皇宫，就大雪天里最漂亮。”安忆怀笑道，“婕妤可要进去坐坐？这时候里面没人，只有皇上在看折子。”
“不必了。”白芪笑意盈盈，“皇上忙着，我就不打扰了。公公也快进去罢，可别冻着了！”
“婕妤真是体贴。”安忆怀越看白芪越是喜欢，“那老奴就谢过婕妤了。婕妤也快去回去罢。这皇宫的雪景，年年都有，婕妤不怕以后没得看的。”
“是。”白芪答道，施了礼便走了。
雪日里的皇宫，更加显出空旷与威严来。
白芪高兴地同紫烟四处走着，到了一处，却见到一枝红梅越墙而出，分外娇艳。
“这里住的是谁？”白芪问道。
“婕妤，是贤妃娘娘。”紫烟答道。
“贤妃啊。”白芪笑了，“若是德妃娘娘，或是贵妃娘娘，我还可进去讨一枝出来。可是是她，真是可惜了！”
“婕妤要是喜欢，我们去花园折去。只不过花园是腊梅，贤妃这儿是红梅。我更喜欢腊梅，我喜欢那香味儿。”紫烟说道。
“好。”白芪答道。
可是这个“好”字还没有落地，白芪便轻轻打了个喷嚏。
“婕妤受凉了。”紫烟说道，嘴角却还是笑意，“今儿先回吧。等明日叫阿合提了小火炉再出来。”
“好。”白芪一时觉得鼻头有点酸，只得先回去。
这头，安忆怀尝了一块糕，看了一眼殿内被折子淹没的皇帝，心里一动。
“皇上，累了一天了，吃些东西吧！”安忆怀将小小一碟糕和一壶茶放在了案边。m.qikuaiwx.cOm
皇帝从折子堆里抬起头来，喝了口甜茶，胸中一阵暖意。
“先前叫你查的事，查得怎么样了？”他问道。
安忆怀答：“那件事已经太久了。当年的尸首已经找不着了，没办法证明当年死刑犯的身份。再者，当年刑部看守锦华的狱卒在那件案子之后就归家种田去了，老奴派人追过去问了，都说没人探视过锦华。老奴还派人去查了灵州白家，但灵州距离长安遥远，尚无消息。”
皇帝顿了顿，拿起一块糕，若有所思吃了，问道：“过冬的东西，都送过去了？”
“早送过去了。”安忆怀立刻道，“老奴亲自去督办的。”
“嗯。”皇帝应了一声，又拿过一本折子打开了。
“皇上！”安忆怀又试探着唤了一声。
“还有什么事？”皇帝头也没抬。
“皇上，这糕，”安忆怀有些犹豫，“这糕，您吃着怎么样？若是喜欢，老奴以后叫人多做一些。”
“这种事，你安排就好了。”皇帝回道。
安忆怀一时无法，只得静静站在一边。
可皇帝嘴里有着一丝甜味。他慢慢抬起头，又拿了一块糕，细细尝了尝，不太确定：“桂花糕？”
“嗳，是！”安忆怀高兴了起来，“这是婕妤做的桂花糕，专门送来给皇上品尝的！”
“什么时候来的？怎么没进来？”皇帝立刻向门口张望。
“婕妤一大早就来了，看皇上忙着，就没进来。”安忆怀说道，“婕妤说，这桂花糕里，掺的是赤砂糖，冬日里吃起来暖和。”
皇帝微微一笑，又吃了一块：“是不是有些日子没去明月阁了？”
“半月了。”安忆怀立即答道。
皇帝擦了擦手，似乎又在想着什么。
过了半晌，他说道：“你替寡人传话过去，开年的祈福祭拜，让礼部准备起来，带芪儿一起去。”
“嗳好！”安忆怀心内大喜。
这消息立刻就传到了桂宫。
“皇上已经让礼部在准备了。”阿喜喜气洋洋说道。
明月阁里，白芪与顾青君郭珍霓三人围着小火炉子坐着，吃着秋季留下来的干果子说着话儿。
“就带白姐姐去？”顾青君天真问道，“那我与郭姐姐呢？”
“这……”阿喜一时无法回答。
“白姐姐你去与皇上说说，也带我去。”顾青君求到，“闷在宫里真是无趣！”
“这哪里是说说就可以的。”郭珍霓用火钩子拨着碳，淡淡说道。
白芪见顾青君面色有些委屈，只得应承起来：“我去求皇上，让咱姐妹一起去。”
“你们去罢，我不去。”郭珍霓摆了摆手，“大冬天的，我可不想往外跑。”
“新年有灯节，可热闹了，郭姐姐也不去看看？”顾青君又问道。
“我呀，”郭珍霓抬起头来笑了笑，眼睛里印着火光，“宁愿呆在屋子里。”
“那我同白姐姐去。”顾青君笑着拉过白芪的手，十分高兴。
这时，一个小丫头跑了进来：“婕妤，方华姑娘来了。”
“方妹妹来了，”白芪站起了身，对顾青君笑道，“可是都到齐了！”
“瞧我给姐姐带什么来了。”方华人还未到，声音先到。伴着那声音的，是一大束开得正艳的红梅。芳华在那红梅之中，依旧显得气韵缭绕，万物生长。
“啊呀！”白芪被那红色撞了眼，喜不自胜。
紫烟连忙上去将接过方华手中的大瓷瓶子，笑道：“这瓶子都被方姑娘给捂热了！”
“郭姐姐顾妹妹也在。”方华见了她们很是高兴，也坐到了火炉子旁，用热水洗了手，又吃了热茶，才说道：“真是冻坏我了。品州可真没这样冷！”
“可不是，青州也没这样冷！”顾青君也说道，“哪里来的梅花？”
“贤妃娘娘吩咐给送过来的。”方华伸手烤着火，“我不爱腊梅，只喜红梅，所以一大早便去了贤妃娘娘那儿，说是赏梅，却是讨梅去了！贤妃娘娘一眼就看透了我的心思，便叫我自己选去。我不敢多求，只折了一枝。贤妃娘娘见了却说，你特意跑这一趟，却只折了一枝回去，不是叫别人说我小心眼儿吗？多折几枝。没法，我只得多折了几枝。”
“方姐姐是有多委屈，才‘没法’地‘只得’多折了几枝呀！”顾青君捂嘴笑道，“可你这花，怎么又送到白姐姐这儿了呢？”
方华又说：“贤妃娘娘的一个小丫头去太医院取冰片儿，回来的时候看见白姐姐了。贤妃娘娘说，白姐姐是个懂事的，定是喜欢梅花，又不好意思向她去讨，所以就让我再折一些给送过来。”
“那如此，我倒是应该去谢谢贤妃娘娘了。”白芪看着那梅花道。
“贤妃娘娘还说，大雪天的，白姐姐就不用特意跑过去一趟了。等过几日路上的雪都被清理了再去也不迟。”方华答。
“所以只有方姐姐能够入得贤妃娘娘的法眼。”顾青君大小，“我们这些人，贤妃娘娘从来是看也不看的！”
“就你爱说笑！”白芪伸手拧了拧顾青君的嘴，“还得谢谢方妹妹折了梅，还装了这样的瓶子给送过来。以后这样的事，方妹妹派个人来就是了，亲自抱过来，万一雪天路滑，摔着了就不好了。”
“我可不会摔着！”方华说着撩起了裙子露出一双精致绣鞋，“你们看我这鞋底，怎么会摔着？”
众人仔细一看，原来方华的鞋底绑着一块齿状的木板。
方华站起来走了两步，笑道：“这样走，再滑也不怕摔着！”
“真是巧思！”郭珍霓点头赞叹。
“这是哪里的法子？”顾青君问她。
方华又坐下了，道：“我自幼喜爱花艺，一大半时间都在园子里。品州那边，雨水多。每次下雨，园子里泥浆就有一尺！我看老花匠们都穿着一种特质的雨鞋，那鞋底就是这样的木头做的。我便让他们也给我做了一对，绑在鞋底，走起来果真就稳当多了。我进宫时也带了一对，本来是要防雨天打湿鞋子的，谁料雪天倒是先用上了。”
“好法子，我也要叫人做一对去。”顾青君说道。
“真真是个磨人精！”郭珍霓也忍不住笑了起来，“祈福你要跟去，方妹妹有了有趣的东西你也要做一对去！幸亏都是些容易的东西。若要是天上的星星，你岂不是要失望了？”
“我也不是样样都要的。”顾青君靠近郭珍霓说道，“就好比姐姐的蝴蝶，我知道要不去，我也不会去要的！”
此时郭珍霓头上，插着一支彩蝶步摇。
郭珍霓脸上忽然多了些红晕：“就你多嘴！”
那步摇，是郭珍霓从皇后那里放出来后，皇帝为了安抚她，特意赐下的。
“郭姐姐这支步摇，衬着红梅，真像是要飞起来一般！”方华带着些羡慕的口气说道。
一群人正说笑着，孔太医也来了：“好香！”
果然屋子里已经全是梅花的香气。
紫烟见了，连忙去接过了孔太医手中的一个医药箱：“谢孔太医亲自送这么一趟！”
孔太医摇了摇手：“长安新雪，我也想出来看看。姑娘借一步说话，我与姑娘说说这药的吃法。”
“好。”紫烟闻言，与他出了门，进了小厨房。
“可是太后那边有了什么消息？”这是孔太医与紫烟的暗号，但凡要求单独说说药的吃法，皆是有消息传达。
孔太医点头：“听宫女说，皇上去看过太后了。”
“说了些什么？”紫烟立即紧张起来。
“这，就不知道了。”孔太医摇头，“好像是吵了些什么，可殿外听不清。那次之后，皇上又动了慈心，给太后添置了好些东西。说即便太后有罪，也不可太苛待。她毕竟还是太后。”
“这是什么意思？”紫烟不太明白了，“什么叫说是太后有罪？”
孔太医四下看了看，压低声音说道：“宫里有些风言风语，都是关于鸣泉宫的事。不知是哪里泄露了消息。”
其实，宫里不知道鸣泉宫事变的，才是真正的少数。
“都说了些什么？”紫烟大约听过一些风言风语。
“还能是什么，不过就是太后为了王蒙发动兵变的事罢了。”孔太医摇头叹息道，“好的是，流言暂时还没那么难听，都还只是说王蒙是太后控制皇上的最后一颗棋子罢了。说来说去，都还是皇上当年从太后手中夺权的事。”
“那还好。”紫烟舒了一口气，“那还好！” 呆呆小说为你提供最快的大周华后传更新，第 102 章 长安新雪免费阅读。https://www.gzdcdz.o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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