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去。”陈之义才从城外军营回来，一身疲惫，“你去看你的心上人，每次都拉我去。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们要去。”李敬安病了一场，脾气好像好了些，“你就要去南边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回来。多喝几杯，不然出了长安，哪里去求那样好的酒！”
“不去！”陈之义半躺着坐在椅子上，眯起眼睛看着他，“你也是熟客了，怎么就不能让他们送你两壶。”
“那酒，是从来不出罗桑的。”李敬安拿着干净衣裳站在他面前，“别说是我，就是皇子们，也不见得能求得动那酒。”
“那我呢？”陈之义忽然起了好玩的心，微微坐了起来问他。
“你，”李敬安嘴角一抽，忍不住冷笑了一下，但又立刻管住了自己刻薄的嘴，“如果是你去求，说不定还能求出来。你爹是谁呀，名震天下的大将军。长安城里谁不卖你面子啊！你去，求两壶酒，我替你拎回来！”
“原来我的名头竟然比你李大公子还响亮！”陈之义乐了，大笑起来。
李敬安心里劝自己莫要和他一般见识，嘴上却还是忍不住了，将衣裳往他身上一扔，挺直了腰板，又恢复了往日的语气，大声叫到：“葛翼！”
葛翼听见屋里叫他，立即推门进来：“李公子有何吩咐？”
李敬安打量着浑身上下散发着汗臭味的陈之义，憋了口气说道：“替你家少帅换衣裳！”
“是。”葛翼倒是很听李敬安的话，走上来就替陈之义解盔甲。
李敬安嫌弃地看了一眼，恨恨说道：“臭武夫！”
“酸书生！”陈之义立刻反唇相讥。
“瓜怂！”李敬安吞了半口气。
陈之义一愣。
李敬安赢了这一局，也不解释，得意笑了起来。
上了马车，李敬安才问道：“今儿又有什么高兴事？”
陈之义换了便装，觉得轻松了些，笑道：“今日在军营见了秦王。”
“秦王？”李敬安不解，“他不好好跟卫允查案，跑去军营做什么？”
“因为皇上不忍心文官受苦啊！”陈之义无所谓地笑了笑，“皇上说，吏部都是文官，经不起刑部的严刑拷问，更经不起京兆尹府的冷酷无情，所以审问这件事，还是卫允主理。皇上还下令，吏部的每一位官员都要审问。卫允觉得把人都押到刑部麻烦，也不愿苛待了他们落人话柄，所以干脆就将刑部搬到了吏部。秦王派了两百府兵把吏部给围了起来，算是尽点意思。”
“皇帝倒是心软！”李敬安不屑。
“他能有什么办法？”陈之义摇头道，“这件事被捅了出来，就必须得查。而且。”陈之义压低了声音：“而且，皇上还让秦王派人暗中跟着严广。”
“跟着严广？”李敬安不解，“这不是多此一举？就长安城现在的形势，还有严广对严家那态度，皇帝还以为他能传出消息给严跋去？”
“终究血浓于水。”陈之义叹到。
李敬安见他又淡淡的，便又问他：“今儿与秦王做了些什么？”
说起此事，陈之义又有了兴致。
“秦王今儿带了一把强弓来，说我要是能拉开，就送给我。的确是张好弓，我花了九成力气才拉开。”陈之义得意，“所以今儿我得了张好弓。我将那弓留在了军营，有谁不服的，尽管试去。”
“走的时候我看了，好多人等着试呢，没一个拉开的。”葛翼搭腔。
“原来是这样。”李敬安感叹道。
原来如此。
葛翼笑着望了李敬安一眼，那眼神在说：“看，没错！”
李敬安看着陈之义这个样子，忽然明白了葛翼曾对他讲的话。那一次，要寻罗桑失踪的丫鬟，李敬安见葛翼整日都在家里闷着，便叫他一起，就这样熟识了起来。有一次李敬安因为白芪的事又责骂了陈之义，葛翼在事后对他说道：“李公子其实不必责骂少帅。少帅先前不是这样的。少帅现在是呆了般，可是在边塞时，在还没有遇见白小姐时，也是个爱说爱笑的。只是遇见了白小姐，少帅心里就总装着事儿。白小姐受苦，少帅心里也不好受的。”
他当然明白白芪受苦，陈之义也会难受。
可直到今日，他才看见一个爱说爱笑的陈之义。
一个将门之子，本就应该这样，无所畏惧，爱说爱笑才对。
“我还和秦王比试了几招。”陈之义继续说道，“秦王的确是好武艺，他的那把剑也是好剑。当时那么多人看着，我不好意思让秦王丢了脸面，所以招招都只使了一半的力气。可我也不能辱没了自己的名声，所以还是赢了。”他更得意了：“事后我跟秦王谈论兵器，秦王说，等我此仗归来，他要带我去见龙泉山庄的庄主萧阿金，让他亲自替我打一把剑。我怕那样的山庄里出产的剑太过华丽不擅沙场，他便说，萧阿金不是那般没见识的人，人剑合一，龙泉山庄的剑，都是与人相配的。既然有了秦王的承诺，我便应了。等我从南边回来，便去找萧阿金……”
陈之义喋喋不休。
“那少帅能不能带我一起去？”葛翼请求道，“龙泉山庄闻名天下，我也想去见识见识。”
“去，一起去。”陈之义立刻应答倒。
“不知龙泉山庄除了铸剑，还做不做别的兵器，我一直想要一对刺来着……”葛翼也开始絮絮叨叨，“若是贴身偷袭，用刺可比用剑省力多了……还有匕首，我一直好奇白小姐身边的那把匕首哪里来的，样子很精致，重量也很好……”
李敬安无奈笑了笑，拉开帘子看了看街市。
初冬是街市最冷清的时候。要等到落了雪，有了灯节，才会热闹。
他不时地“嗯”一句回应陈之义，心里却有了一阵忧愁。
鲁王此时，应快到青州了。
青柳巷还是一片鲜红的灯笼。在透骨凉的寒风中，更显出红尘荒凉的意味来。
“哟，李公子，陈公子，葛公子，好些日子没来了！”门口的小厮一如既往的热情，见着他们就跑了上来。
“老位置，老规矩。”李敬安忽然有了些心事，就只是简单交代了两句，便上了楼。
李敬安这人有些奇怪。他虽关心羽衣，却从来不叫羽衣陪酒。
“两位公子，酒菜都齐了，请慢用。”那小厮快活地说道。
即便天下都忧愁，罗桑还是快活的。
陈之义顺着李敬安的目光看过去——对面楼上，羽衣正在陪着一位客人饮酒。欢笑娇嗔，好不快活。
他不自觉摇了摇头，目光微微落了些，就见到一旁的帘子内，坐着一个熟悉的人影。
“严广？”陈之义轻念到。
李敬安此时也看到了严广，便请小厮请了严广一同来饮酒。
对面的严广略微迟疑了一下，还是随小厮过来了。
“李兄，陈公子。”严广还是作揖。
“严兄请坐。”李敬安招呼道。
喝了杯酒，李敬安问他：“严兄怎么独自一人？连个随从也没带？”
严广瘪了瘪嘴：“家里派了个老叔叔来看着我，不要我乱跑。我今日是偷溜出来的，我的亲随此时在我房里装样子看书哩！”
李敬安曾带严广游览过长安城，因此严广对他很亲切。
“齐王府上住得可还好？”李敬安又问道。
“哪有什么好不好的。”严广还是瘪嘴，“不怕李兄说我无礼，可是那齐王府，的确是不如家里住着宽敞。”
“那是自然，”李敬安给他倒了杯酒，“即便是皇宫，也比不上自家啊。”
“就是这个道理。”严广喝了酒，“这长安城什么都好，也很有趣，可是太冷了。这才入冬，就这样冷，满大街全是枯叶。青州这个时候，还暖和着呢！”
“就严兄跟鲁王殿下说了青州暖和，鲁王殿下就去青州过冬了。”李敬安笑道。
“鲁王与我一样，都不喜欢寒冷。我本想写信给家里，让他们好生招待鲁王。可一想，鲁王那样好，不用我交代，大家都会来亲近他的。对了。”严广喝了几杯酒，脸色红润了些，话也越说越多，“昨日我经过吏部，发现吏部被京兆府兵围了起来。这是出了什么事吗？”
“咦，齐王殿下没有对严兄讲吗？”李敬安有些惊愕。
“讲？”严广不解，“讲什么？”
李敬安看了陈之义一眼，觉得有些奇怪：“前些日子，长安城里爆出吏部贪腐案。皇上下令彻查，吏部所有官员都要接受审问，所以秦王派人围了吏部，不要叫他们逃了。”
“啊，是这件事。”严广恍然大悟，“我道那日街上散发的那些名单是什么呢。我喝茶时也听旁边的人说买官卖官的，原来是这回事。所以是秦王在主审这个案子？”
“不，还是刑部主审。”李敬安解释道，“若是最后吏部尚书定罪，可能会三司会审。”
“啊，是这样！”严广又感叹道，“我每次遇见秦王，总是见他匆匆忙忙的。倒是齐王不太出门。两兄弟真是不太像。”
“龙生九子，子子不同。两兄弟也有不一样的。”李敬安笑道。
“可我想，”严广歪了歪脑袋，“齐王也该跟各部多多走动才是。我看邦王就经常出入各部，秦王有着京兆府，而齐王，似乎很悠闲。就是他们说的隐居的周王，我看也老去刑部。”
“严兄仿佛对长安很是了解啊。”李敬安微微眯起了眼睛。
严广笑着摇了摇头：“我不同于李兄。我是闲人一个，每日就在城中闲逛，还是能碰到一些奇怪事的。”
“哦？”李敬安问他，“最近可有什么奇怪事？”
“最近？”严广想了想，“大概就是那个你们总说是在隐居的周王了。”
陈之义的眼皮子忽然跳了跳。
“你们总说周王远离朝堂，不过问朝廷的事。可我好几次撞见他往刑部去。”严广说道。
“前些日子查办心月一案，城里沸沸扬扬，周王奉了皇命主审此案，自然就去刑部多了些。”陈之义试探着说道。
“这个我岂会不知？”严广冷笑了一声。对待陈之义，他还是不满的。“歌姬的案子早就审结了。我撞见周王，还是半月前。他每次都是没人的时候去，呆的时候也不长。我喝一壶茶的功夫，他就出来了。有些时候，卫允还会送出来。看样子，两人交情不错。”
严广又喝了杯酒。
“或许是去答谢卫允破了心月一案，了却了他的心头恨罢。”李敬安笑容淡了些。
“是这样啊！”严广叹到，“这个周王，还真是个情种啊。为了一个歌姬，竟然能够主动入世，令人敬佩啊！”
不知是因为严广年轻还是怎样，他这番话听起来，真诚得很，完全没有嘲笑的意思。
“那严兄上次对我提的那个姑娘，”李敬安凑近了些，“你可有把扇子还给人家？”
“李兄笑话我！”严广有些不好意思，“那扇子，早就托人给她了。如今天冷，她用不上那扇子，等来年天热了，再拿出来使罢。”
“那扇子可是个好宝贝。”李敬安不怀好意笑道，“我要托人去买一把送给羽衣，之义要不要带一把给心上人？”
陈之义忽得一下脸便红了，摇手道：“什么样的宝贝她没见过，不差一把扇子。”
“你看，这人就是不懂情趣。”李敬安同严广笑道，“人家姑娘在乎的哪是一把扇子，人家在乎的可是你的心呀！真是瓜！”
“瓜？”严广不太懂这句话。奇快妏敩
“就是傻！”一旁默默喝酒吃菜的葛翼突然帮腔。
包厢内忽然一片安静。
葛翼不明所以抬起了头：“我，我说错什么了吗？”
李敬安举起筷子瞪眼看着他：“你没说错，就是傻！”
然后李敬安与严广爆发出了一阵哄笑声。
这欢乐的气氛中，葛翼还是不明所以，尴尬地笑了笑，只剩陈之义一人默默喝酒吃菜，似觉了无生趣。
出了罗桑，李敬安将微醺的严广送回了齐王府，然后才朝李府行去。
陈之义端然坐着，模仿李敬安的口音，仿佛练习般说道：“瓜！”
“你以为你是癞□□？”李敬安拍了陈之义一把，“还真瓜了！”
陈之义当然不瓜。
“你说得不错。”李敬安撩起车帘子往外看了看——深夜的大街少有行人，“秦王的确派人跟了严广。”
“不错。”陈之义叹到，“你觉得他是真看见周王了，还是有人教他这样说的？”
“真真假假都无所谓。”李敬安不以为意，“若是真，我们便要去查周王。若是假，我们便要去查齐王。可此时真假难辨，便两个都查。”
“你手下可有那么多人？”陈之义有时候不太懂李敬安究竟有多少眼线埋伏在长安城里。
李敬安不置可否笑了笑：“即便我没有，我们还有个帮手呢。”
“李伯伯。”陈之义果真一点不傻。
“若他说的是真话，那周王十之八九早已知道了吏部贪腐一事。这长安城中，能够先于刑部知道官员贪腐的，还真没多少。能够掌握名单的，更是少之又少。周王与卫允有着什么交情我不知道，有什么交易我也不知道。不过查一下总归是没有错的。若他说的是假话，那便是齐王要叫他这样对我们说的，他这样做的目的无非是要将周王从朝堂中赶回去。可仅凭一个皇子与一位臣子有些私交便要将一个皇子赶走，于理不合，他必定还会生出别的事来。”李敬安狡黠说道，“我们就静观其变。”
“你这个脑子，”陈之义敬佩地看着他，“真真是李伯伯一模一样！”
“可你这个脑子，”李敬安傲然笑道，“可与陈将军不那么像啊！”
“哈哈哈！”
两人错愕。
葛翼爆发出了一阵不那么善意的哄笑声。 呆呆小说为你提供最快的大周华后传更新，第 101 章 无心之言，有心之意免费阅读。https://www.gzdcdz.o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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