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冷笑一声：“寡人也谅他没这个胆子，所以叫王蒙将他带来见寡人。此刻寡人审的是吴王，倒是你一直在答话。吴王，你可要为你自己说些什么？”
吴王因排行最末，性子怯懦，未曾参与过朝政之事，自然也未曾见过此等场面。王蒙忽然奉命封府，早已将他吓得不能自持。他颤抖的声音带着哭腔：“父皇，那些书信，儿臣实在不知是如何出现在儿臣府中的。儿臣也不知那个家奴为何偏偏要在这个关头焚烧那些书信。儿臣冤枉！”
“焚烧信件那人呢？现在何处？”皇帝见问他也问不出个所以然，索性转向他人。
王蒙上前一步：“回皇上，臣奉旨查封吴王府，那烧信的家奴在一番反抗后撞柱自尽了。”
“禀父皇。”王蒙的话音刚落，秦王便开口了，“儿臣也怕冤枉了八弟，所以将那波斯舞娘与吴王府之间的信件也带来了，请父皇过目。”说着秦王便掏出一叠书信，由安忆怀转交给了皇帝。
皇帝只是略微翻了翻，嘴角浮起了一丝无奈的笑：“这些书信都落有吴王府印章，这你作何解释？”
吴王探头看着皇帝面前的书信，确实落有吴王府的印章。情急之下，他大喊道：“儿臣实在不知，请父皇明察！”
“不知？”皇帝虽然心中对此案有疑虑，可是对吴王的“一概不知”却也是不信的，“你莫不是要将你与波斯国的关系撇得干干净净？”
若说行刺皇子未果还能保下一条性命，但私通外邦乃是死罪！吴王疾呼：“父皇，儿臣只是之前奉父皇之命与皇长兄一同负责接待波斯国使团，因此与他们有些交情。可这交情绝对只在国事之内，丝毫不牵涉私事，更不可能牵涉朝堂之事！求父皇明察！”
邦王见事态愈发严重，也连忙道：“父皇，之前波斯国使团入朝觐见，的确是儿臣与八弟奉父皇之命共同接见的。儿臣可作证，八弟绝对没有与外邦私通！”
“你作证，你拿什么作证？”皇帝冷笑道，“你看得住他一时，看得住他一世吗？”
邦王一愣，答不上话来。
皇帝心中知道这个邦王向来疼爱这个异母的弟弟，所以对他的袒护总还是宽容的。他用手敲着桌面对吴王道：“寡人明白，你生母过世得早。你虽然养在皇后身边，可是心里总是觉得不如意。如今朝中渐起流言，要寡人确立太子人选。你心里明白，若不及早下手，你绝无可能入主东宫。可你怎能蠢到如此地步！”
听这话的苗头不对，邦王眼中的疑惑更浓：“父皇的意思是，八弟想要借助波斯国的力量登上太子之位？”
“你看看这信。”皇帝叹了口气。
邦王接过那一叠信，粗略看了，信中竟然是吴王府与波斯国相商，希望借助波斯国的力量斩除诸皇子。而将来若吴王顺利登基，当由新王出兵，助波斯国灭西罗，一统司夏王朝领土。
“可是，”邦王觉得此事还是蹊跷，“这完全没有道理！若说波斯国想要找一个王子帮他们灭掉西罗，八弟也绝不是最好人选。他们为何不找一个在朝中已有权势的皇子，而偏偏要挑中无权无势的八弟呢？”
此话一出，殿内众人皆惊。就连秦王这等无心东宫之争的人都摇头侧目。
皇帝的目光如鹰般盯住邦王。接下来的话如同夏日冰雹一般从天而落，分量不大却足以打穿人的天灵盖：“已有权势的皇子。你是说你吗？”
“儿臣不敢！”邦王此刻才意识到自己方才的话触犯天威，立刻跪下为自己开脱，“儿臣只是做这么一个推测。因为此事的确不合情理。”
殿内众人皆知朝堂局势。已有权势的皇子，无非邦王与齐王。若是一位“已有权势的皇子”想要借助外邦力量除去另一位“已有权势的皇子，”那便只能是邦王。可从齐王被刺开始，八子夺位已然开端。邦王还不至于蠢到如此快便结束这场争斗。
“邦王殿下这个推测的确有些道理。”站在一旁沉默已久的刑部尚书卫允上前道，“若外邦真的要找一位皇子助他们成事，吴王殿下绝不是最合适的人选。其一，吴王殿下生母淑妃娘娘久逝，虽然养在皇后宫中，□□宠怎么也是比不了前面七位皇子。其二，人人皆知吴王殿下生性平和，不擅权谋，且不说远的，就这刺杀齐王殿下一事便这么早露了马脚。其三，吴王殿下手无实权，扶植吴王殿下，走的路怕是远得很。这样说起来，波斯国扶植吴王殿下的这个决心倒是奇怪得很。”
朝堂上总有这么一派人，善在事态发展到无可挽回之际出手拉住缰绳，给众人留下回转的余地。此刻，卫允便是这样一人。
“有些道理！”皇帝果然松了口气。卫允执掌刑部多年，刚正不阿，皇帝极为信任他。“可若他们偏偏就是看重你的这些疑虑，因此偏偏就挑中了这个最不起眼的八皇子呢？”
“这……”卫允摇了摇头，“这的确也不无可能。可也太蠢了些。扶植毫无权势的皇子，要的便是稳。可他们这一出手，倒像是刻意暴露自己一般。”
秦王听着卫允的话，也觉得有些道理：“的确如此。即便要除去已有权势的皇子，也切不可暴露自己。这样一看，竟不知是八弟蠢还是波斯蠢！“”
“倒是这个波斯！”皇帝叹了口气，“倒是波斯竟然这么早便要动手。”
“这不奇怪。”卫允说道，“自从百年前司夏王朝分裂为波斯与西罗之后，两国为了恢复前朝领土便一直争斗着，都想借助我国力量打击对方。可是皇上圣明，行中立之策，不参与他国国事。只是多年前，为了平定西罗祸乱，稳定西北边境，皇上将平乐公主嫁出和亲。自那以后西罗国臣服于我朝，连两位皇子都以藩臣之礼觐见。这样看起来，波斯国的确有可能认为我朝已经偏向了西罗，而决定及早动手，甚至不惜干预我朝国事！”
“你说的虽有理，可这眼前之事也绝不能姑息！”皇帝冷冷的目光再次射向了吴王，“你说你未曾与波斯国勾结陷害其他皇子，可有证据？”
“父皇！”吴王见似已无出路，眼泪盈满了眼眶，“若他人要诬陷儿臣，那自然是准备了充分的证物。可是，本就是没有的事，儿臣何来的证据为自己开脱！儿臣不知道那波斯舞娘为何直指儿臣，也不知道那些书信是如何得来的。儿臣已经久不动封印，也没有命令家奴烧掉任何加有封印的信件。儿臣只有这一条命，要杀要剐都凭父皇做主。只要能证得儿臣清白，哪怕死儿臣也是不在乎的。只求父皇明鉴！”
此刻跪着的邦王双膝挪动上前一步抱拳呼道：“父皇，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此事分明是有人要陷害八弟。八弟清白之躯，平日里哪里能想到要去防范他人加害自己呢？若是父皇今日定了八弟的罪，那便是遂了那幕后之人的心愿，白白损失我朝皇子不说，还将使得朝中人人自危！这样容易便能斩杀皇子，那下一个谁能料到会是谁？到那时，朝堂之上，父皇还能再相信谁呢？此案，请父皇明察！”
“父皇！”吴王见此刻连邦王也被牵连，皇帝却没有半点松口的意思，不惜以额触地，高声呼喊。
无人再敢出声。众人皆静静地等待皇帝最后的裁决。
皇帝翻看着那些书信，却一时间也找不出差漏来。正如吴王所说，若是有人恶意陷害，自然是准备了完整的证据链，被陷害之刃哪里能想到要处处留证以证自己的清白呢？想了片刻，他缓缓道：“如今所有证据都指向了你，寡人不可不处理。不过你的话的确也有道理，寡人不会偏私。你且回去。传寡人的令，暂将吴王收押刑部大牢。待结果水落石出之后再行处置。”
“父皇……”秦王还想说什么。
可是皇帝不耐烦挥了挥手打断了他的话：“寡人知道此案一直由你京兆府处理，可你那京兆府向来是有进无出。此事关乎皇子性命，就暂时由刑部收押。”
“臣遵旨。”卫允抢在秦王前头应命道。
“谢父皇！”吴王跪了半天，腿都软了，腰也不似之前那么直了。
“都退下吧，卫允留下。”皇帝挥了挥手。
待所有人都出了殿，皇帝才转过头来问道：“之义，你觉得此案如何？”
“啊？”陈之义虽然听得认真，却还是一头雾水。
“你觉得这个案子是否是吴王所为？”皇帝继续问他。
“回皇上，臣实在不知。”陈之义摇头答到。
“你呀。”皇帝叹气，“亏得寡人将你留在了长安。若叫你整日跟着陈全，忠心倒是有了，可计谋怕是学不到什么的。”
陈之义听了这话忙说道：“武将当然要忠心皇上，至于朝堂之事自然有皇上做主。”
“由寡人做主，难不成他日你领兵打仗，敌军攻到城下了，你还要等寡人的旨意不可？”皇帝觉得他这愣头愣脑的模样实在是可爱。
“这……”陈之义一时语塞，“领兵打仗，臣当听从将军的命令……”
“若有一日没了你爹呢？”皇帝追问道，“若有一日你接了北部边境，你爹留在在长安陪伴寡人，你又要听从谁的命令呢？”
“这个……”陈之义摇了摇头，“臣没想过……”
“你这个傻孩子！”皇帝也摇了摇头。
卫允看着两人对话，在一旁笑道：“想当年陈全将军年幼在宫中陪伴皇上时也是这般模样，可如今也是威震一方的大将了。皇上您就别为难陈护卫了，有皇上您亲自□□，陈护卫他日怕是比今日的陈全将军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呢！”
“老家伙。”皇帝笑了一声，问道：“寡人叫你办的事如何了？”
卫允立刻换了一张脸恭敬地回答道：“回皇上，那波斯舞娘一直由京兆府收押着，臣奉旨协理，趁秦王不在时询问了那个波斯舞娘。臣将十幅随便挑选的画像拿给那波斯舞娘辨认，果然不出皇上所料，那波斯舞娘的确是不认识吴王。据她所说，她与吴王府之间的通信一直是由一个自称吴王府的家奴传递的。”
“驿馆呢？”皇帝又问道。
“驿馆那边臣也派人暗中查了，可是波斯商队一早就已离开了长安，没查出什么线索来。”卫允答到。
“可是那个家奴自尽了。”皇帝叹道，“他知道寡人今日要命王蒙查封吴王府，所以偏偏要在这个时候焚烧那些至为关键的信件。”
至此，所有的线索都断了。
“所以皇上觉得，此事的确是有人构陷吴王？”卫允小心问道。
“你觉得呢？”皇帝心里已有答案，却仍要听卫允的看法。
“臣不知。”卫允如实回答，“但臣觉得，那个家奴是本案之关键，几乎所有谜团只能由这个家奴解开。可是他已自尽，此事到此，怕是查不出更多的线索来了。且，皇上也不可能因为这一件似是而非的案子去破坏与波斯国之间的邦交。”
“不仅如此。”皇帝紧皱着眉头，“这件案子背后的主谋很聪明。他表面上是将疑点指向了吴王，实际上，他是想让我们怀疑邦王。吴王根本没那个能力去刺杀皇子。”
“皇上圣明！”卫允附和道，“邦王与吴王一块儿长大，亲如兄弟。将矛头指向吴王，所有人都会认为是邦王要借吴王之手除掉齐王。即使没有任何证据，这样的怀疑也会存于天下人的心中。这样，朝中各皇子之间的平衡局面便就打破了。”
“平衡局面”四个字如春雷一般驱散了陈之义脑中那如漫长冬日一般的迷雾。
“可恨！可恨！”皇帝咬牙切齿痛骂道，“寡人眼下竟然有这样的无耻之徒！寡人定要将他找出来，碎尸万段！”
“那皇上要如何处理此事？”卫允问道。
“寡人不会白白误杀自己的儿子！”皇帝含恨说道，“吴王虽然懦弱，寡人也从未想过要叫他继承大统，但也绝不可遂了那些悭吝之徒的心愿！这件案子，寡人会下旨叫秦王就此封案。吴王虽然没那个能力刺杀皇子，但是毕竟是跟他有关。若是他府中出了奸细，他也有管教不严之责。吴王绝不可再留于长安。找个清净地方叫他去吧，叫他远离了这长安，到边塞做个土地主自生自灭吧。”
“皇上宽仁。”卫允低头道，“将吴王放出长安，或许更有利于我们看清究竟是谁在背后作乱。”
的确如此。将吴王放走，背后之人才有可能现身，吴王也才有可能活命。
“至于那波斯。”皇帝沉吟道，“传信给陈全，叫他也留意着。”
“是。”卫允恭恭敬敬答道，“毕竟，凶手的确是那波斯舞娘，这一点是可以确认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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