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他说：“不错，我此次正是为了那白玉而来。”
李敬安喝了口茶，依旧笑着：“今日万青大人来查验了陈护卫的剑，是否可以确认钱穆的清白了？”
“依证据而言，的确如此。不过，”卫允嘴角也浮起了一丝笑容，“总归还是要找到真凶才能还钱穆的清白。”
“呵。”李敬安干笑了一声，“卫大人找到的那块白玉，的确是那夜在罗桑由赵王殿下赠与我的。不仅如此，那块玉，还是我不小心弄丢在现场的。”
这话说得太轻易，轻易得叫人难以相信。
“是你弄丢的？”卫允未曾想到这如山石崩塌的消息居然这样轻易就被李敬安说了出来。
“不错。”李敬安神情淡淡的，仿若僧人圆寂之前最后的入定，“那一夜，去找过心月姑娘的，不仅仅是杀害心月的凶手，还有我。”
“你？”卫允大惊，“怎么会？”他脑海中迅速回忆着罗桑小厮丫鬟们的证词，众人皆说那一夜，并无人去找过心月。
李敬安明白他心中的疑惑与震惊：“卫大人想说，那一夜，并没人看见过我进入罗桑。可是，卫大人想，同样也没人看见真凶啊！”
卫允此刻明白了李敬安这话的意思：“依李大人之言，有人做假证？”
李敬安低下头玩弄着自己腰间的一块翠玉，声音忽然显得有些消沉：“罗桑我常去，新添了哪些丫鬟伙计，走失了哪些丫鬟伙计，我一眼便能看出。敢问卫大人，那些为此案作证的丫鬟伙计，如今安在？”
“他们自然还是在罗桑的。”卫允思忖着答道，“嘱咐了他们要待在原处，随时准备被传讯。”
李敬安听了不以为然，微微抬起头来说：“可我朝崇尚孝道。若有一两个丫鬟伙计借口家中高堂病重，或者其他缘由，私自归家去了，按照刑部之例，该如何处置？”
卫允依照经验答道：“若私自归家去了，还是能够传讯的。”
“那若是失踪了呢？”李敬安抬起头看着卫允，眼中依旧是似笑非笑的神态。
“若是失踪。”卫允还不明白李敬安说起此话的意思，“依照曾经的判例，若还有证人，便采取新证人的证词。若再没了其他证人，那只能另寻线索了。”
李敬安听了这话微微点了点头：“我那日本是为了羽衣姑娘而去的。羽衣姑娘那几日踩了暑气，夜间又被多劝了几杯酒，呛了风。一热一冷，寒气郁结心间，咳了几日。欢场女子，身子总是薄弱些。我怕她再出别的事落下病根，所以就想着送些药去。大人不知，那羽衣姑娘虽然只是个歌姬，身份卑微，却很有几分傲气的。我怕她嫌一般小厮脏了那药，便要自己送过去。”
“所以李公子便将药送进了青雪院？”卫允问道。
李敬安听了这话，眼中有一丝惊讶一闪而过。片刻，他又笑道：“卫大人有所不知，自从心月姑娘被周王殿下看上后，周王殿下便不叫心月姑娘见人了。可是罗桑是长安城最负盛名的歌舞院，花无百日红是自古以来的道理，他们本就时时预备着新的歌姬。羽衣姑娘便是他们养来替代心月的头牌。青雪院便是罗桑头牌居住的地方。所以我那药，自然就是送进青雪院了。卫大人可能还不知道的是，青雪院中，多是长安城达官贵人的外室。”
“故以，青雪院的守卫应当是十分严密了。”卫允虽从未见过，却总还是听说过一些。
“不错。”李敬安应道，“青雪院非常人能进，平日里都是锁着门的。有着我爹的名声，我大概也算是长安城中的一个名流了，所以我要进那青雪院是没人阻拦的。可是那夜，非但没人阻拦，倒还有几分请我去的意思。”
这话卫允就不明白了：“何解？”
可是李敬安眼神迷茫，仿佛自己也不明白：“那夜，青雪院非但无人把守，那门仿佛还微微开着，仿佛在请人进去。其实那夜我所见的青雪院，与往日并无不同。我送了药，与羽衣姑娘聊了几句，便下了楼。预备出来时，我抬眼瞧见东边楼上心月房间的灯亮着，窗开着。”
说到这儿，李敬安停了一下，仿佛又回忆起那夜的情景来。他兀自笑了，眼中仿佛出现了那夜的月光。
“世人皆说，长安城是天下最繁华之所在。而长安繁华，七分在罗桑。罗桑之韵，五分在心月。那夜，心月房间的窗开着，无数飞花朝着她房间涌去，仿佛被施了魔一般。而我也像着了魔一般，不自觉朝她房间走去。”
“李公子就不怕碰见周王？”卫允微微笑着，言语之间有些玩笑意味。
李敬安轻摇着头，眼中依旧是那夜的清辉：“我便如着了魔般，一时也没想那么多。只是觉着许久不见心月了，忽然十分怀念她。不仅仅是我，想必长安城所有的达官贵人们，都十分想念心月才是。我上了楼，没有碰见任何人。这便又是奇怪的地方了。陈护卫派去守卫的钱穆也不在。我心里疑惑，贴耳仔细听了听那房内的动静，可房内也没有任何声响。我想着推开门看一看，可是推开门，房内也没有任何人。我想着，即便心月外出，也不会出这青雪院，她大约不多时便会回来的。所以我便坐下等她。果然等了不多时，就听见门外有了声音。一个声音说：‘你怎么来了！’那是心月的声音，似乎有些惊慌。而后一个男子的声音说到：‘周王来得，我怎么就来不得了！’我一听，竟然还有别人，便慌了，一时无法，忙躲到了床下。那两人进了屋子。心月说到：‘你快走吧，莫叫人看见了！’可那人却说：‘周王今日被贤妃拉住了，回不来了。’说着便要拉心月行周公之事。可那心月不从，两人拉扯了一会儿，忽然又安静了下来。我估摸着，应是门外钱穆回来了。那两人悄悄坐了。心月又劝：‘你快走吧！’可那人始终不从：‘我今日好容易来了，你却要赶我走？’心月似乎哭了，轻声说着：‘你这是何苦来，我们俩反正是没有结果的！’可是那人却说：‘他周王不过是一个亲王，将来无论如何都轮不到他继承皇位，我怕他做什么！他还能杀了我不成！’说着他便又要欺辱心月。可心月到底也是没从。这时，不知为何，钱穆上来敲门了。那两人自然是不敢应声。那人拉着心月躲到了帘子后，估摸着本是想等钱穆消停。可是，那钱穆敲了门，见没人应门，竟然推门而入了。”
说到这儿，李敬安又摇了摇头，仿佛回忆断了片。
“然后呢？”卫允沉着气问道。
“然后么，”李敬安脸上却有愧色，“然后，我便闻到了一阵香味，全身骨头都软了，便昏了过去。等我再醒来时，心月已经死了，钱穆就躺在一旁。窗子还是开着。我四下寻了一番，没见那人，我便也就急匆匆跑了。慌乱之中，将那玉落在了心月房内。之后的事，大人便都知道了。”
李敬安的故事仿佛讲完了。
可是卫允问道：“那香味，李大人可认得是何香？”
李敬安却还是摇头：“那香，并非女子用的寻常脂粉香，我也不认得。”
“依李大人之言，”卫允喝了杯茶，缓缓想着：“那日房内，除了钱穆，的确还有别人。”
“不错。”李敬安说道，“若没猜错，那人便是杀害心月的真凶。”
此时天已经黑了，百虫又开始了鸣叫，提示着这还是个七月的夜晚。wWw.qikuaiwx.Com
卫允站起了身，看着窗外的黑夜，心中万千条线缠绕着。此刻万青还在衙内等着他，他想着，或许应当与万青谈一谈近日发生的所有事，或许会有新的发现。
他转过身，又问：“那个声音，李公子可认得？”
李敬安并不熟悉那声音：“或曾听过，却并不记得。”
他继续问：“那人有何特征？”
李敬安回忆了一下，又摇了摇头：“我只记得，他配着一副长剑。那把剑镶着玉石，应当是十分贵重。”
说到此，李敬安微微打了个哈欠，仿佛疲倦得很。
卫允意识到自己已经到了半日了，便略带歉意拱了拱手：“叨扰了半日，李大人大概也倦了。既然李大人的证词可以洗刷钱穆的冤屈，不知李大人可愿意明日与我同进宫去面圣，将此事说个清楚？”
李敬安站了起来，拱手恭敬说道：“义不容辞。”
卫允出了李府，李敬安的话语在他心中不断再现着。李敬安仿佛给了他个答案，却又仿佛将此案拉入了更加虚空的境地。李敬安的话是否可信，似乎还要去问道那几个丫鬟小厮才行。
卫允匆匆回到了刑部衙门，万青果然还在等着。
他进了门，脱了帽，正经问道：“那一日我们提回来讯问的几个罗桑的丫鬟小厮，可还在？”
万青听了此问，怔了一下，半晌回道：“嘱咐了他们的，应该都还在。”
这个答案叫卫允心中一黑：糟了。
万青见卫允神色有异，便紧张问道：“大人怎么了？”
卫允叹了口气，将今日李府内的李敬安的话细细讲给万青听了。
万青听后，才觉得自己做事竟然也大意了。他也叹道：“李公子既然说了这话，想必是罗桑缺了一两个他平日里见的丫鬟小厮，而那缺的人，恰恰又是我们的证人。”
“不错。”卫允说道，“你赶紧带人将那些证人再提过来仔细询问。若缺了什么人，就赶紧找去。”
万青答道：“是，下官即刻便带人去罗桑。”
“好。”卫允此刻也觉得有些倦了，“明日一早我会带李敬安与陈之义入宫面圣，今日辛苦你了，有任何线索再报。”
“是。”万青还是这样答道，只是他要退出去时，还是没有按住心中的疑惑，又问道：“今日中书令大人找大人去，所为何事？”
卫允淡然一笑：“陈护卫毕竟是住在李府，你作为刑部侍郎，没有我的授意就前去问话品级在你之上之人，他自然是要与我对质一番。况且，中书令大人协助皇上处理政务，虽然如今已经年迈，皇上许多小事已经不劳烦他了，可他的话毕竟皇帝还是会听的。他问了问这案子的进展情况，仅此而已。”
“哦。”万青点了点头，“我当他叫大人前去是商量什么重要事情呢。原来如此，下官告退了。”
“好。”卫允点了点头。
看着万青退下，卫允长长吁了口气。他自然是料到万青会问他此事的，可他绝不会向万青合盘托出他的过往。当年张家灭门一案，原来与他也有着莫大的关联。他能坐上刑部尚书之位，也全是靠了这个案子。这一切，李中仁自然是知道的，而万青自然是不能知道的。昭德一朝如何保下来的，他自然是没有李中仁清楚。可是，十年前那一案，他终究也是参与了的。皇帝信任他，终究也是因为认定他是忠心于他的。那个案子，真相究竟如何，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凭借此案平步青云。今日李中仁的一番话，意外提醒了他。李中仁年迈，将不久矣。韩相亦如此。三省长官徒有虚名，真正实权始终还是在六部手里。如此下去，他将来必不仅限于刑部尚书一位。
想到此，他忽然打了个激灵。
“李中仁之言，我若想继续高升，除了对皇上忠心之外，最重要的，便是要确保昭德一朝能够延续下去，起码要延续到我坐上更高的位置为止。”卫允似乎悟到了李中仁话中的深意，“如今长安城内，八子夺嫡已然开始。若是前朝那般，无异于是断了我的仕途。只有皇上安稳，我才有坐上更高位置的一天。”
此时已经将近子时。卫允出了刑部衙门，回了自己的府邸，草草收拾躺下，闭上眼，脑内繁杂，又想起了今日宫中之事。
“白才人有喜了。”他默默念到，“即便是有了这么多成年的皇子，东宫之位最后会落入谁手中，谁也不知道。如今的皇上，不也是五岁便登基了么？”想到这里，他又浑身一抖，在这深夜里觉得无比寒冷：“生在帝王家，命不由己。可怜！可叹！” 呆呆小说为你提供最快的大周华后传更新，第 57 章 钱穆清白，卫允悟道免费阅读。https://www.gzdcdz.o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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