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玉佩是父皇赏下的，又得母妃请了父皇的字刻上了，儿臣一直都带在身边。可是，玉是个有灵性的东西，非得有灵性相通的人赏识才好。那一夜，儿臣与中书令大人的公子还有陈护卫在罗桑偶遇。李公子风流倜傥，一见儿臣的玉佩便十分喜欢。儿臣想着，或许他就是与那玉佩灵性相通之人，所以就将那玉佩送给了他。至于后来，那玉佩又如何出现在了那歌姬的房内，儿臣就不知了。”赵王奕奕然说完这一段话，拱了拱手，微微笑着，看着皇帝。
皇帝此时的怒气已经平复了好些。他沉吟了半晌，抬起头来问卫允：“卫卿怎样看？”
卫允此时不敢妄下判断，只是道：“皇上，既然赵王殿下证明了那玉佩是送给了李敬安，那就必须请李敬安来问话了。”
皇帝也如此想，但又说道：“虽然如此，但是他始终是李中仁的儿子，又刚刚出任了员外郎，寡人也不好辱了他的脸面。你先去李府查问查问，看他怎么说。若他另有说辞，就带他一并来面见寡人说清楚。”
“是。”卫允答道，转念一想，却又道：“皇上，若带他面圣，是否需要将陈护卫一并带上？陈护卫幽闭在府好几日了。若这消息传到了陈将军耳中，怕是会影响边疆士气。”
“怎么？有人议论此案？”皇帝眉毛一挑。
卫允不置可否：“心月一案，因为牵涉到当□□姬，百姓自然要议论一番。陈护卫与李公子都是长安名流，无数双眼睛在盯着。即使称陈护卫是抱病，日子久了也难免有人怀疑啊！”
皇帝听了觉得此话的确有理，叹气道：“疑凶毕竟是他的人。若这案子是他的人犯的，他便有管教不严之责。若不是，那的确就是委屈他了。你说得对，长安城内盯着他的眼睛太多了。陈全这么多年替寡人管理北疆，功劳甚高，也绝不可背负污名。你尽快去查这案子，看看李敬安怎么说。”
“是。”卫允答道，便立刻出了宫。
在马车上，他闭上眼，脑海中又走马灯似的细细回忆了那一夜心月房内的情形。花瓶的碎片，尸体的形态，地上的血迹。还有那块玉佩。他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可又说不出那不对劲的地方。究竟是尸体的形态不太对，还是那花瓶的碎片太讲究。那一晚的一切像一场绚丽的噩梦。他浑身一抖，撩开帘子，大声问道：“万青此时可在衙内？”
赶车的是一个刑部的衙兵，头也不回答道：“回大人，早晨我们走时万大人也出门了，不知此时回去没有。”
卫允想了一下，又道：“到了衙内，若他没回来，就立刻派人去找。”
“是。”那衙兵听了这话，猛扬马鞭。马车踩踏着路面微尘，朝着刑部衙门飞奔而去。
到了衙门，万青果然还没回来。
卫允心里有点不太平静，又去证物室将一应证物看了一遍。仍觉得不足，又将尸检文卷细细看了一遍。
过了好一会儿，外面才跑进来一人说道：“大人，万大人回来了。”
他才要出去，却见万青满头大汗跑了进来。
“你去哪儿了？”卫允就要拉住他。
“下臣去了一趟李府，查了些东西。”万青来不及抹汗，急冲冲朝停放着心月尸体的寒室走去。
卫允见他这样，便知道他定是有了新发现。他一同随着万青朝着寒室走去：“发现了什么？”
万青忽然停住了脚步，回过头来朝他诡异一笑：“且待下臣再查验查验。”
到了寒室，心月的尸体就停在正中央，只拿一卷细席子盖了。
正可叹她曾经花容月貌，惊艳无双，豪门恩客，络绎不绝。而如今，不过是连一抔泥土都不如。再美好的诗酒年华，终究只是一场虚妄。
他俩接过仵作递过来的面罩戴了。万青对仵作使了个眼色，仵作点了点头，走过去揭开了席子，露出了满是伤痕的女尸。他淡定自若地将女尸微微翻起，露出背部。
万青走近，指着那女尸的腰部说道：“大人请看。”
卫允疑惑着走近，却见那女尸腰间赫然出现了一块乌青印记。
“这……”卫允微微有些吃惊。
那仵作立刻说道：“正如几日前告知大人那般，死者死前所受的一些撞击所产生的痕迹是需要几日才能显现出来的。今早，下官检查尸体时，便发现了这块印记。”
“多谢。”万青拱了拱手，将卫允请出了寒室。
两人一同走到了平日议事的房间。虽是七月暑天，卫允却依然觉得有些寒冷。
万青洗了手，喝了茶，掏出一张纸，递给卫允，说道：“仵作已经将那淤青痕迹拓了下来。大人请看。”
卫允接过了纸，仔细瞧着，觉得那形状有些奇特，便问道：“你这日可就是查这个去了？”
万青点了点头：“下官一直觉得那女尸躺的形态有些奇怪。钱穆是陈全留在陈之义身边的，既然陈全有信心他能护卫陈之义，想必那钱穆的剑术也差不了。就算是钱穆意想侮辱心月，心月不从，两人揪打一番，钱穆盛怒之下拔剑杀了心月，那对钱穆来讲，至多也就是一剑。心月那日是躺在地上的，腰部向上向下皆是花瓶的碎片垫着，只剩腰间的一片干干净净。下官想，要么就是有人将那里的碎片清理了，要么就是心月腰间曾经压了一样东西，被人取走了。可是下官将所有的碎片拼凑了一番，全然不缺。那如今唯一的可能，就是有人将心月原先腰间压着的物品取走了。”
“所以，便造成了这块淤青痕迹？”卫允问道。
“不错。”万青的眼中闪着寒光。
“可这痕迹并看不出什么。”卫允摇了摇头。
“大人此言差矣。”万青露出了一丝狡黠的笑容，“这个痕迹，是很容易认出来的。”
说着，万青就起身取下了堂前供奉的御赐宝剑，但又并不拔剑，只是将那剑鞘的末端往那纸上一比。
卫允心里大惊：“所以，这是剑鞘留下的痕迹。”
万青点了点头：“不错。下官认出了这是剑鞘的痕迹之后，便立刻查验了钱穆的剑，可是，钱穆的剑乃是边塞将士所用之剑，无论形制大小还是铸造图案皆与此画不同。下官怕有所失，又去了李府，验了陈护卫的剑，可陈护卫的剑也与此画不同。下官想，自幼习剑之人都视剑如命，尤其是常年使的剑，无论轻重大小都是最为契合的，没有道理到了长安城便换剑。因此，下官大胆猜测，凶手的确另有其人。他杀了心月，想要借机嫁祸给钱穆。”
“说下去。”卫允紧皱眉头，心脏骤然缩紧。
万青眼中的寒光越发冷了：“下官还想，或许凶手原本根本没有想过要栽赃陷害钱穆。他只是趁着钱穆小解的时候，想将钱穆迷晕，借机动手杀了心月。可是那钱穆并非常人，只是晕了一小会儿便清醒了过来。因此钱穆又回到了心月房外。而此时凶手就还在房内，并且挟持着心月。那凶手或许想着等钱穆再次离开再动手，可谁想，那心月竟然有午夜下楼祭拜花神的习惯。而这一日心月未曾出门，钱穆觉得奇怪，便要推门查看。凶手或许并不想与钱穆正面相对，或许他知道与钱穆相杀，他并没有完全的胜算。所以他还是只是迷晕了钱穆，然后杀了心月，并且奸污了她。然后假造了钱穆杀人的场景。”wWw.qikuaiwx.Com
“可是，若钱穆不推门……”卫允说道，“那他是想……”
他心中冒出了一个假设，令他不寒而栗。
万青显然知道他在想什么。他冷冷道：“凶手没想到，那日周王进宫请安，被贤妃娘娘拉住没能早些回去。若周王早些回去，那他要嫁祸之人，便是周王！若钱穆不曾推门，他还是可以将此事与周王扯上关系。无论如何，周王才是他们原定的目标！”
卫允心里也是这般想，可是他不明白的是：“为何选择周王呢？”
万青也不明白这件事。他只是道：“方才下臣去李府，见到了中书令大人，他托下臣带话给大人，请大人去李府与他一见。”
“李中仁？”卫允又想起了皇帝的嘱托。李中仁是两朝老臣，是朝廷的脸面。他身为臣子，是万不可侮辱朝廷脸面的。听了这个信儿，卫允立刻起身：“不知道他要说什么。我这就去李府。你这边继续查。等我回来！”
“是！”万青答道。
卫允坐在车内，觉得疲倦，想要闭上眼歇歇，却忽然觉得外头的日光比往年强了些。撩开帘子一看，原来是满城的大叶杨都被砍了，换了杏树。而那杏树还不成气候，不能同大叶杨一般遮挡日光，所以这街上比起往年来似乎更亮堂了一些。
卫允低下了头，想起了一些陈年往事，心中五味杂陈，连苦笑都做不出来了。
到了李府，进门，小厮领着他径直走进了李中仁的书房。上了茶，又关了门，留下他与李中仁。
卫允喝了口茶，不知李中仁找他是为何事，内心微微有些忐忑，抬了抬手，说道：“中书令大人相邀，下官荣幸之至……”
李中仁含笑看着他，说道：“卫大人何须如此客气。你我同朝为官，忠天子之事，本就应互相走动才是。”
“大人说的是。”卫允口头答应着，内心却有些不舒服。他卫允自从出仕以来，官场沉浮三十余载，十年前才侥幸得遇皇帝青眼，坐上了刑部尚书的位置。所以即便如今位登高位，也总还是有些不得志的气质。他并不想此生就老死在刑部尚书一职上，所以对那些两朝老臣总是觉得心中膈应得很。
李中仁却不在乎他心里想的是什么，只是道：“方才刑部来了一位万青万大人，问了陈护卫几句话。没想到，刑部除了有大人这样的国之栋梁以外，还有万大人那般的青年才俊。看来是天佑大周啊！”
卫允听他这样说，便笑道：“昭德一朝国力之鼎盛犹如巍峨高山，天下臣服。万青年轻，办事心急了些，若是有得罪了李大人李公子的地方，还请见谅。”
李中仁摇了摇头：“歌姬被杀一案，毕竟是牵扯到了陈护卫，来问些话也是应当的。不知此案，大人可查出了什么新的线索？”
卫允听了此话，心中明白，中书令一职便是协助皇上处理政务。虽然李中仁如今年迈，许多小事上皇上已经不再麻烦他了，可他终究还是有着辅臣的职责在。因此便说：“刚刚下官与万青合议，钱穆应当是清白的。只是还有些话，是要问李公子的。”
李中仁听了这话，便说：“如此则好。陈护卫这几日禁闭在府，为了钱穆的事食不下咽睡不成眠，如今他便可安心了。大人有什么要问小儿的话，尽管问去。今日我请大人来，是想告诉大人几句话。”
“大人请讲。”卫允仍旧十分恭敬。
李中仁抚摸着胡须，微微眯起了眼，声如寒冰：“卫大人出仕三十余载，这官场的事应该也看遍了。唯一未曾看过的，怕就是夺嫡乱局了。老夫辅佐两朝皇帝，昭德一朝是如何保下来的，老夫怕是比卫大人知道的清楚些。这长安城看着是平静得很，但是内里，从齐王被刺开始，这一场夺嫡就已经开始了。心月虽然只是个歌姬，但是她是谁的人，所有人都清楚。她出了事，背后主使是谁，真正目标是谁，大家心里跟明镜似的。皇上叫卫大人查，不过是为了明确自己的想法罢了。卫大人是个聪明人，知道效忠于皇上。只要是忠心皇上，前途自然不必担忧。可说句大不敬的话，昭德一朝或许会比老夫的命更长，但是终究不可能千秋万代，也不可能长过卫大人的性命。老夫如今年迈，韩相也将不久矣，其余的三省皆是不中用的，皇上也不太在意。实权终究还在六部手中。当初张家如何被灭门的，你我都清楚。也因为这个，皇上看清了卫大人的忠心，提拔了卫大人执掌刑部。这十年来，卫大人的心意如何，皇上是看见了的。如今朝中，皇上能够倚重的，只有卫大人了。卫大人将来能及何位，老夫不知。这个，要卫大人自己好好想想了。”
卫允似乎听明白了这一番话，却又似乎没有听明白。他不明白李中仁这是叫他继续查，还是不要再继续。可关于他自己的仕途，仿佛又不是李中仁想要说的要点。
他还想请李中仁说得再明白些时，李中仁却挥了挥手：“小儿此刻就在自己书房内，卫大人有什么要问的，就去吧。”
卫允就这样迷迷糊糊被请了来，又迷迷糊糊被赶了出去。这院里的好景致他都没心思欣赏了。但李中仁又提到了当年张家被灭门一案，他心中又多了几分紧张。
他就这样被带到了李敬安的书房。他看着李敬安，仿佛是看到了多年前的某个人。他揉了揉眼睛，可还是眼前的李敬安。
那李敬安倒是大方，客气请他坐了，笑道：“卫大人这是被家父训了？不要紧的。我从小就被家父这样训，都习惯了。卫大人，家父脾气虽然有些暴躁，但是训话都是为了我们好的。还请卫大人不要责怪家父。”
卫允一听李敬安这话语，立刻就明白了陈之义为什么说他是个内里极分明的人了。李敬安这心思，若要动起来，怕是李中仁都比不过呢。
卫允拱了拱手，笑道：“李大人哪里的话。李大人前日出任仪制司员外郎，我还没来得及到府贺喜。惭愧惭愧！”
“卫大人客气了。”李敬安摆了摆手，“万大人走后，我便料到卫大人会来。就在这儿一直等着呢。”
“哦？”卫允在李敬安面前又恢复了淡定地气度。
“可不是？”李敬安狡黠一笑：“等着卫大人来问我关于那块白玉的事呢！ 呆呆小说为你提供最快的大周华后传更新，第 56 章 迷案转机，弦外之音免费阅读。https://www.gzdcdz.o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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