呆呆小说>都市小说>大周华后传>第 59 章 高岭回都
  这一夜,无月,无风。连平时夜里不安分的黑鸟都静静地不说话。

  这一夜,齐王府迎进了一位客人。

  这位客人年过半百,声称是青州严跋派过来伺候严广的家奴。

  严广一早已经接到了信,从青州将要来一位很重要的人。这个人是谁,将要做什么事,信里并未说明。严跋只是告诉严广,此人对青州极为重要,必要时,他需要听从这位“阿薪”的安排。

  他带着疑惑在灯下读完这封信,看着眼前这个精瘦的阿薪,说道:“我爹也不告诉我你是谁。若有一日你叫我去杀人放火,我也去吗?”

  那个阿薪笑着摇了摇头:“严将军信上已经说明,二少爷只需在必要时刻帮助我便可以。”

  严广还是不明白:“什么时候才是必要时刻?”

  阿薪回道:“这就需要二少爷自己去判断了。”

  严广迟疑着收起了信,用灯点着烧了。这似乎是一个很重要的任务。而在青州时,重要的任务总是严璋去办的。他这个严家二少的存在总是显得多余。因此,面对这个重要任务,他与阿薪谈话时有些局促不安。想了片刻,他问道:“除了这封信,可还有其他的消息?”

  阿薪听了这问,透着精明得眼睛微微放柔和了一些,又从怀间掏出一个蓝色丝绸包裹递了过来:“这东西,是夫人交给我带给二少爷的。”

  严广接过那小小一个包裹,打开来,原来是一个竹蜻蜓,是他幼时候上街哭闹着求他娘买给他的玩具。

  阿薪看着严广的双眼微微润了,又轻声说道:“夫人说,二少爷你从小就喜欢玩这个竹蜻蜓,每晚都要将它挂在床头才能安睡。而这一趟,夫人未曾料到二少爷会被扣押在长安,因此收拾行李时未曾将这个竹蜻蜓给二少爷带上。夫人不知道二少爷还要在长安呆多久,因此叫我将这个竹蜻蜓给二少爷带过来。”

  严广听了此话,不顾面前还有生人,眼泪就大滴大滴地砸了下来。

  阿薪见此情景,立刻就明白了严璋对他说的话。

  那一日,临行前,严璋去为他送行,将一个蓝色包裹递给了他。他打开看了,原来是一只竹蜻蜓。

  他没有表示出任何惊讶。严璋轻声说道:“这是二弟喜欢的玩具,他一直都挂在床头。这一次他送秀女入长安,我未曾想到皇帝竟然真将他扣在了长安,所以忘了交代丫鬟将它给他带上。高大人此番前去,麻烦将这个东西交给他。我这二弟,虽已成年了,却始终还有些小孩儿脾气。若他日有得罪之处,还请高大人担待些,莫要与他认真。”

  原这阿薪就是高岭。严跋依照与高岭的约定,将他化名阿薪,送入长安齐王府中,查清当年张家被灭门之真相,同时帮助严家完成其计划。

  高岭在严家这些日子,早已看清严家的局势。严跋早已经将严璋定为严家军未来的主帅,而二儿子严广,只求他不添麻烦便好。这段日子,不仅严跋,就连严家夫人都没有提起过这个还被扣在长安做人质的二儿子。而如今严广这模样,叫高岭心中又多了很多感慨。

  他劝到:“二少爷莫要伤心。夫人与将军心里还是惦念着二少爷的。”

  “嗯!”严广抹着眼泪,哭得伤心,“我只当他们只要大哥,不要我这个儿子了!”

  “二少爷哪里的话!”他的眼泪叫阿薪更加难忍,“血浓于水,哪里有父母不心疼儿子的。夫人与将军平日里对二少爷严格了些,也是为二少爷好的。二少爷不会永远待在长安。虽然他们嘴上不说,但我知道,夫人与将军都盼着二少爷快点回去呢。”

  “嗯。”听了这话,严广的眼泪落得更快了,“阿薪叔,今日夜深了,我叫人给你收拾房间,先休息。明日我再带你去见齐王。毕竟住在人家府上,家里来了人,总该要跟他说上一声。”

  “好。好。”高岭答应道。

  这一夜他来得晚,不便打扰齐王,只能给他安排个下人的房间。可是阿薪很满足。这个有瓦遮顶的房间,比起他曾经被追杀的数年流浪,实在是安稳地令人感激了。他舒舒服服躺在了硬木板床上,伸展了僵直的腰背,心中觉得满足,可却睡不着。

  他想起自己的夫人与儿子了。

  “不知你们现在在何处。”他叹息了一声。

  其实,若他开口请严跋帮他寻找家眷,严跋定会答应。可是他不愿意对任何人提起自己的家室。在虚空中,如果不知道他们的死活,他便有希望他们还活着。他不愿意对别人提起他们,便是要保全这最后一点希望,便是要将他们置于他最后能够提供的一点安全中。

  他想着,若是当年不出事,那此刻他儿子应当已成年,比严广还要大些,应当是与严璋差不多大了。如今回到了这长安城,他便可以上街去看看,去打听打听他们现在在哪里。

  有了这个主意,他便劝自己早点睡,明日方可以早点醒。

  到了第二日,严广来敲他的门:“阿薪叔,起了么?”

  高岭被他的敲门声惊醒,连忙套了褂子来给他开门:“我昨日累了,竟然睡到了这个时辰,还请二少爷见谅。”

  “阿薪叔哪里的话。”严广不以为意,“昨夜睡得可还好?”

  “很好,还做了个好梦。”高岭答道。

  “那就好。”严广笑着答道,“就怕阿薪叔睡着不习惯。阿薪叔,你快洗洗,我带你去用早膳,然后去见齐王。”

  “好。”高岭应着,立刻跑去打了水,仔仔细细洗了脸。跟着严广用了简单的早膳,又跟着严广去了齐王处。

  “齐王殿下。”严广走进齐王的书房叫道。

  齐王此时正在练字,抬头见严广走了进来,立刻笑着说道:“又是这么早!”

  严广也笑着:“如今日子长了,天亮得也早。我也就起早了些。齐王殿下不也这么早么?”

  齐王走了过来:“夜里闷得很,我原以为要落雨,谁知今天又是大太阳。你身后这位是?”

  严广立刻将高岭拉了上来,说道:“这是从小照顾我长大的阿薪叔。我爹娘怕我在长安闯祸,就派阿薪叔过来看住我。他昨日深夜里到的。我想着家里来了人,也要给殿下看看。若殿下不喜欢,我立刻就撵他回去。”

  “你这是什么话!”齐王拍了拍他的肩,“你还年轻,你爹娘挂念你是应该的,派个人过来看着也是好的。我这府上虽然人也不少,可是总归不如你自己身边的人体贴。我这就叫人给阿薪收拾屋子。”

  “多谢殿下。”严广笑嘻嘻答道。

  “不用客气。”齐王回到,又问高岭:“严将军严夫人一切都还好?”

  高岭恭恭敬敬回道:“回齐王殿下,将军与夫人一切都好。”

  齐王知道严跋不敬朝廷的脾气,便就问过一问就好,转而又问道:“可来过长安?”

  高岭又回:“小人只是听过长安种种好处,却不曾来过。”

  既然如此,齐王便说道:“你这一路来辛苦了。且好好休息休息,再叫你家少爷带你出去逛逛。长安是个好地方,你逛过了,便知道那种种好处的妙处了。”

  “谢殿下。”严广依旧笑嘻嘻的,“殿下今日可是要进宫?”

  齐王点了点头,说道:“今日是乞巧节,虽然不是什么大节日,可还是应该进宫去看看母妃的。只是如今父皇母妃都到城外的鸣泉宫避暑,所以我今日会回来得晚一些。你们就不必等我用晚膳了,早点休息。”

  “好。”严广答道,“那就不打扰殿下了。我先带阿薪叔出去逛一逛,顺便买几身长安城流行样式的新衣裳,再带阿薪叔去城南看看曲,吃吃东西。”

  “你这安排可真够累人的。”齐王笑道,“可要安排车?”

  “不用。”严广答道,“阿薪叔也是练过的,走点路还是有脚力的。”

  “那好,”齐王听了便这样说道,“那你们去罢,我也收拾收拾朝鸣泉宫去了。”

  从齐王处出来,回到严广住的小院子里,屋子还没有收拾好,丫鬟们还在端着水洗地。见此情况,严广便问道:“阿薪叔累不累?可要用我的屋子歇息?你才来长安,就算要逛,也不急在今天,将来多得是时候。”

  这话的确不差。高岭听了便回到:“我此刻的确还有些累,要歇一歇。二少爷若有自己的事,便忙去罢,我休息好了便自己上街逛逛。”

  严广今日的确有些事,他与人约了去酒楼喝酒。但他还是问道:“阿薪叔你一个人可以么?长安城是很大的,比青州可大得多了。”

  高岭听了这话笑道:“长安城虽大,但是横街纵路,格局规整,跑不丢的,二少爷放心罢。再者,就算丢了,我也会问人的,毕竟是齐王府,谁会不知道呢?”

  严广听了,迟疑了一下,终究还是点了点头:“那好,阿薪叔你就先去我的屋子休息,等你那屋子收拾好之后再叫人将你的行李搬过去。我晚些时候回来。你不要回来得太晚,住在别人府上,我们不好太随意。”

  “好。”高岭答道。

  严广出了门。高岭的脚不知为何,觉得还是有些酸痛,便就进严广的屋子歇了。他躺在轻柔的丝绸段子里,闭上眼,回忆起了过往的舒适生活。这床比他这十年来睡的任何地方都要舒服。一阵倦意袭来,他又模模糊糊睡了过去,梦了一会儿过往的事。再醒来时,已经将近午时。

  他的屋子已经收拾干净了,他的行李也已经被归置到了那屋子里边。这屋子虽然有些旧,但打扫地极为干净。水洗过的地面才晾干,整个屋子都透着凉意,与外面的暑热全然不同。他呆呆站了一会儿,看了看晴明的院子,思考了片刻,终于还是决定上街去了。

  严跋在得知他要回长安时,便问过:“高大人,如今那当年的黑手仍然在追杀你,你确定要回去么?”

  他点了点头:“不回去,何以证清白。常言道,最危险的地方便是最安全的地方。那些追杀我的人,即便再聪明,也绝想不到一个流浪在外十年的人会自投罗网回长安。”

  “可是,”严跋还是有担心,“若有人记得高大人的容貌怎么办?高大人曾经毕竟是大理寺卿,与长安不少权贵都有交往。他们要认出高大人来并不难。”

  这的确是个问题。

  高岭思考了片刻,说道:“我流浪期间,闻得江湖中有一种术,可以替人易容。易容之后,即使是最亲近的妻子儿女,也认不得眼前人了。不知严将军可否找到会这种易容术的人?”

  “这个倒是不难。”严跋立刻答道,“只要愿意出重金,这种奇人肯定是能找到的。高大人且等等,找到之后立刻替高大人易容。”

  阿薪摸了摸此刻自己被涂黑,且贴上了胡子的脸,兀自笑了笑,想起那日自己都不认得镜中的自己了。所以他大着胆子,踏出了齐王府。

  这一脚,仿佛踏入了一个奇妙的尘世中。这个尘世,被一种巨大的醉生梦死所笼罩。这个尘世,看遍世间繁华,灯枯人灭。

  这个尘世,唤作长安,天底下最繁华的所在。他的故土,长安。

  他走上了街。立刻就发觉,眼前的这个长安,与十年前的长安,是有不同的。他一眼就看清原先满大街的大叶杨都消失了,取代之以稍显低矮的杏花树。可是他朝城西走去,朝他原先的府邸走去。

  那个地方很好找,就在清白街正街面上。只是原先漆黑的匾额已经不见了,朱门也已经剥落了。他看了看四周——人影全无。他走上去,轻轻推开门。仿佛推开了一个梦境。

  一切都没变,单单是青石板缝里的青草长高了,院里的桃花树显得过于茂盛了些,可依旧结了青的果子。房檐下有了燕子窝,三只新生的燕子张着嘴挤在窝口等待食物。

  他在院子里呆呆站了一会儿,觉得周围的一切都是令人不可置信的真实。他依旧觉得自己在做梦。

  可是,当他终于挪动脚步推门走进大堂时,那场梦醒了。

  屋子里的一切都不复存在了。所有曾经的摆设都已经被搬空,所有的屋子都变成了只有四面墙支撑着的空荡荡的盒子。他仿佛突然被人用棍子敲在脑袋上,大梦初醒。

  果真已经是十年以后。他想着,果真一切都不复往初。

  他在各个屋子里都走了走,回忆起曾经的往事来。在一间屋子里,不知为何,留有一只竹马。他儿子曾经就骑在那上面,等着一旁写奏折的他一同去用晚膳。他赶紧走了过去,轻轻抱起了那支竹马,爱惜地用袖子擦拭着积落的灰尘,使它原来的颜色又显露出来,仿佛如新。

  终于,地板被他的眼泪砸响了。

  他抱着那支竹马,小心翼翼又打开了府门,再次左右看了看——依旧没有人。他赶紧抱了那支竹马跑了出来,直到跑出好远,跑到快京兆府时才停下来。

  他心跳地扑扑的,将竹马放在了一旁的石阶上,用袖子擦了擦汗。

  此时,一队骑马的人到了京兆府门前。为首的一人身着戎装,跳下马立刻就朝京兆府里跑去了。

  他意识到那是秦王。他在流浪时曾听说秦王执掌了京兆府,果然不假。他回过身子,略微歇了歇,朝还记得的一座小茶馆走去。

  万幸的是,那座小茶馆还在。不仅如此,那茶馆的一切皆未曾改变。单单是站在柜台后的老板略微胖了些,白了些。可是那小厮跑堂的吆喝声没有变,茶水的味道也没有变。

  小厮给他倒了杯茶,他一饮而尽。小厮见了,又给他倒了一杯。见他桌上放着一只竹马,便热心问道:“客官给自家小子买的竹马?”

  他愣了愣,转而笑着说道:“对。他老吵着要,就买了一只。”

  那小厮摸着那竹马,语带羡慕地说道:“客官真是疼爱小子。”

  他微微笑了笑,没有回答这句话。

  小厮又给他添了茶,便要退下去。可是他叫住了那小厮:“小二哥,跟你打听点事。”

  “客官要打听什么事?”那小二一听,立刻笑着凑了上来。

  他慢慢说道:“我刚刚经过一栋大宅子,就是清白街西的那座大宅子。那么大的一栋宅子,怎么没人住呢?”

  小厮一听,凑得更近了些,说道:“客官说的想必是曾经的高宅了。”

  “高宅?”他故作惊讶。

  “不错。”小厮微微压低了声音,“客官想必是才来长安不久,所以不知道那宅子的故事。那宅子原先是大理寺卿高岭大人的府邸。十年前,高岭大人突然暴毙。而高岭大人那年轻美貌的妻子不忍空房,便带着儿子改嫁了。所以那房子便空了。”

  “改嫁了?”这回他是真的惊讶了,“改嫁到了何处?”

  “听说是江南的一个富商。”那小厮露出了暧昧的笑容,“听说有一回,那江南的富商来长安谈生意时在街上遇见了高岭大人的妻子,得知她是寡妇,便要娶她。为了达成这件事,那位富商前前后后跑了不少人情,送了不少银子,终于才将高岭大□□儿的户籍顺利迁入了江南。说起来,也是富贵自有富贵相。那女人竟然就如此好命,先是嫁得朝廷高官,而后又嫁了富商。”

  “可是,改嫁……”他一时有些难以接受。

  “客官可是不同意女子改嫁?”那小厮见他吞吐模样,便当他是那种迂腐之人,语气间微微有了些嫌弃,“那高大人的妻子年轻貌美的大好年华,不叫她改嫁,留在家中作甚?不是白白辜负了上天的恩宠嘛!”

  “我不是这个意思!”他急忙摆手道,脑海中迅速盘算着要说的话,“我曾经听人说高岭的妻子性子刚烈,与高岭十分恩爱,所以不曾想到,高岭才过世她便改嫁。”

  “原来如此!”那小厮收起了语气中的嫌弃,“我也曾听说高岭大人夫妻恩爱。可是,再恩爱,也总得活下去不是?女人嘛,做了娘便不比从前了。她不为自己想,也要为自己的小子想不是?如今改嫁了富商,也可保自己的小子一世衣食无忧了。您说是不是?再说了,这样的好机会,错过一次,怕就不会再有了。与其孤苦伶仃地活着,不如大大方方改嫁,寻个安稳落脚的地方。您说是不是?”

  “是,是。”

  小厮的这番话听着的确是十分正确的道理,所以他只能问道:“可知道那富商的名字?”

  小厮想了半天,摇了摇头:“单单知道姓贾,是江南做丝绸生意的。其余的就不知道了。毕竟很多年前的事了,我也只是听说而已。”

  “哦,明白了,多谢!”他勉强笑着,摸出几块铜钱打赏了那小厮。

  “嗳,那客官若还有什么需要,叫我便是。”那小厮客客气气地说道,又勤快地去招呼其他客人了。

  他呆呆在那里坐了一会儿,喝光了茶壶里的茶,看着没有了大叶杨的明亮街道,心中想着:“十年生死,终究一切物是人非。如今停岸靠泊,端茶问候的也非旧时人了。”奇快妏敩

  妻子改嫁,于他,似乎是莫大的羞辱。可是于她,却是最好的归宿。他此时知道了他们还活着,在江南那温柔富贵乡里活着,他便又觉得欣慰了。如此一来,他便再无后顾之忧,他可以好好查一查当年之事,查一查宫中如今那个与当年小文十分相似的白芪。他便可以好好计划计划如何恢复自己的名誉了。

  想到这里,他苦笑了一声,感叹着世事无情。又叫了一壶茶,上了几盘曾经喜欢的点心,慢慢品了吃了,才抱着那竹马,慢慢朝城东走了过去。

  去往朱雀街的路上,他绕道经过了李府。他看着李中仁坐进了轿子,朝城外去了。他眼中射出了寒光:答案,不用等太久。无论是当年的真相,还是如今宫里叫白芪的女子。 呆呆小说为你提供最快的大周华后传更新,第 59 章 高岭回都免费阅读。https://www.gzdcdz.o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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