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见白芪跪在堂前。白芪身着丧服,那背影仿佛已被千斤的重担压垮。他此刻的心也剧烈地痛了起来。他知道,她哀,他便哀。他慢慢走到白芪面前,瞧见白芪早已哭成了个泪人儿。
“阿芪!”他轻声唤道。白芪听见他的声音,慢慢抬起头来,一滴泪顺着她的脸颊慢慢滑落。她嘴角微微一开,仿佛是笑容,只是那笑实在凄惨得很:“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之义,阿爹的这句诗,究竟是在说谁呢?”她的语气轻得仿佛随时都会灰飞烟灭。而她说完这句话后仿佛已经没有力气再撑下去,几乎就要晕倒。陈之义猛地蹲下去接住了她,失声叫道:“阿芪!”
他环顾四周,抓住一个家仆问道:“大小姐呢?”
那家仆却回答道:“大小姐昨日上街听书,就再没回来了。”
他此刻心里更着急了。他将白芪抱到卧房,派了个家仆照看着,又独自出来寻白芍。他先去了东街,可是那说书先生说:“昨日并没有什么姑娘来听书。”他一听心便凉了:白芍独自上街时肯定是做了男儿打扮,没人会注意到一个男子的行踪。他不知道她会去哪里。他跑遍了东街西市,都没有看见她。他跑去了杏花林,可是那里也没见到人。无奈之下,他只得回到了衙门,吩咐府衙:“白家大小姐失踪了,你们赶紧派出人手去寻。”那府尹一听便派了一队人去搜寻。他又急急忙忙赶回了白府。
进到白芪的卧房,白芪已经醒了。她正拿着他几次偷去的那块玉佩发着呆。见他进来,便努力试图笑了笑,说:“你几次偷去了这玉佩,可是喜欢?”
陈之义站在她面前,摇摇头:“那只是我遇见你时的一个信物,并不是喜欢。”
她听了便收起了玉佩,说:“阿爹昨夜去的,是自杀。”
陈之义听了大为震动,他印象中的白老爷一向是板着面孔的老儒生,绝想不到他这样的人会自杀。
白芪看着他震惊的模样,又说:“昨日我在那山上对你讲的事,于阿爹来讲,应是莫大的负担。我将要启程长安,阿爹便也不需背负这许多。我们白府是读书人家,一向注重声名,自杀的事万不可被旁人知道。府衙马上会派仵作前来验尸,我需要你帮我说通他,以突发心疾的名义将此事掩盖过去。”
陈之义听了点点头:“你莫担心,我去处理。”
白芪走到了镜子前,看着镜子里的女子讲:“阿爹讲我与我娘长得十分相似,他见了我几乎以为见到了年轻时的张夫人。之义,说到底,是我们张家负了他。这次的丧事必须要好好操办,我即使只是义女,也应当按理戴孝。只是阿姐现在不知所踪,一应事情都要我来做主。你可否前去府衙,将此事告知府尹,暂缓启程?”
陈之义听了还是点点头:“这些事我来处理,你无须担心。”
那天夜里,白芪依旧是睡不着。她起身行至院中。月光皎洁,空旷如水。一树桃花在此刻开得欢欢喜喜。风动树梢,月影婆娑。她站在院中,想起那天听书的故事来。
那青蛇本是男儿身,却甘愿舍弃修行化作法力较弱的女儿们跟随白蛇。白蛇这边与许仙浓情蜜意,那青蛇看到了很是羡慕,也想着寻一如意郎君共沐爱河。这日青蛇在北山上肚子玩耍,却突然感觉到有一股佛光逼近。她连忙躲在了树丛中。那佛光走进了,却原来是一个俊秀的和尚。那和尚身着袈裟,拄着佛仗,托着钵,星目剑眉,不怒而威。那和尚走近,闻到一股强烈的妖气,便喝到:“妖孽,我已察觉你的行踪,还不赶紧现身束手就擒,或许还能饶你一条生路。”
那青蛇见到这和尚已经是魂不附体,生了爱慕之心。见那和尚大喝,便钻了出来:“和尚,我同你一样,只是路过,你凭什么要捉我?”
那和尚却没这玩笑的心:“妖物终究是妖物,终究是要害人害命的,我见一个捉一个。”
那青蛇又问:“你捉了我之后做什么?”
那和尚又说:“废尽你的法力,现你的原形。”
那青蛇又问:“可这普天之下这么多妖怪,害人害命的我也就听说过那么几个,你凭什么断定我就一定会害人害命?”
那和尚一时语亏,不知怎么回答。
那青蛇便趁机飞走了,临了还说到:“小和尚,我们后会有期!”
那和尚见那青蛇逃走,怨恨自己修为不够,竟然被一条小蛇蛊惑,便恨恨道:“下次见到你定会收了你。”
可那青蛇心里却十分开心,她终于遇到了一个让她心动的人。她化作了人形快五百年了,第一次体会到了心跳。她开心地在空中翻飞,却不小心搅了云,眼看就要震动天庭,便连忙跳到了地上,化作一条小蛇跑走了。
白芪想到这里,心中早已是悔恨:“青蛇爱上了和尚,阿姐爱上了之义,我在这故事里,究竟算什么呢?若不是我的缘故,阿爹便不会这么早死,阿姐也不会失踪。阿姐,此刻你在哪里呢?”
她又想起十年前那桩灭门惨案。她心里其实是不信白老爷的话的,她并不相信自己是西罗公主。这其中或许还有什么曲折也说不定。她不相信李大人对这一切毫不知情。这一切或许只有李大人能够解释。她需要去长安,需要搞清楚真相。
她来到堂前,看着棺木里沉睡的白老爷,轻声说:“阿爹,我会弄清楚这一切,给你一个交代。”
第二日陈之义亲自带着仵作来了。那仵作只是例行公事用针扎了扎死者,观察了死者的外状,便恭敬说道:“白老爷可能是念二小姐即将离开入宫,忧伤过度,气血攻心,导致心悸而亡。二小姐莫要太伤心,自古生死有命,还请节哀。”
她点了点头,命家仆拿了银两给他,那仵作便识趣离开了。
陈之义见仵作走远了,便说:“还是没有白芍的消息,我们还在找,不过可能在你走之前也找不到,你要有所准备。”
白芪点点头:“这城里的人都知道白家,家姐只要还在这城里就不会有事。”
这时平日里帮他们送信的阿喜突然到了面前:“二小姐,陈少帅,有人送来一封信。”
白芪接过信,展开,上面竟然是白芍的笔迹:“阿芪吾妹,我此刻很安全,无需再来找我。你应按计划入宫,之义会保护你,而我也将按照自己的计划助你一臂之力。我们来日再见。”
白芪读了信,将信扔给了陈之义,立刻大叫道:“阿喜!阿喜!来人!把阿喜给我找过来!”m.qikuaiwx.cOm
那阿喜听见二小姐在叫,便立刻过来了:“二小姐有何吩咐?”
白芪浑身发抖:“那送信的人呢?”
阿喜回答:“是一个男子来送的信,放下信就走了。”
“那人是什么摸样?”
“一身黑衣,带着面罩,看不清摸样。”
白芪听了这话,立刻起身朝外走去。陈之义见状立刻追了上去:“你要做什么?”
“我要去找阿姐!”白芪试图挣脱他的手。
“你不要去了!阿芍已经走了!”陈之义紧抓着她不放手。
她回过身来,嘴角有一丝讽刺的笑,可那笑中又带着凄凉:“她说她会以自己的方式帮我,她要怎么帮我!她的命是她自己的!她为什么要拿来帮我!”说着她的眼泪就已经落下来了。
陈之义伸手扶掉了她的眼泪:“阿芍不会做傻事的!你是知道她的,她说她有计划,你就要相信她。”
可是白芪偏偏不信:“她有什么计划!像上次一样,替我入宫么?”
陈之义见她此刻已是伤心欲绝,便抱住了她:“无论阿芍要做什么,那都是她的决定。她想要帮你,要把性命交给你,那么无论将来会发生什么,你都要为了她好好活着,起码要活到与她相见的那一天,才不算是辜负了她!”
“之义!”她在他怀中哭泣到:“之义,为何我要负掉你这么多人。先是你,再是阿爹,再是阿姐。为什么命运会如此残忍!”
陈之义抱着她,心疼道:“阿芪,无论你做什么,我们都会陪在你身边,你莫要怕!”
这天夜里,陈之义料理完白家的事,又看着白芪睡下了,便出门要回军营,打算第二日再来。才出门,变察觉背后有人跟踪,可那跟踪的人明显不太高明,显然不是武家出身。于是他在一个暗处拦下了后面的人,结果他却吃了一惊:“怎么是你?”
阿喜抱拳说:“惊着少帅了。”
陈之义将剑插回了剑鞘:“你找我?”
阿喜说:“的确是有事要求少帅。”
陈之义冷冷说道:“何事?”
阿喜的目光在寒夜中像是一柄剑,脸陈之义见了都觉得浑身的汗毛立了起来:“小的知道少帅将护送秀女去往长安,小的想求少帅,能否让小的混入护送的队伍,一同前往长安?”
陈之义听了这话觉得好奇:“你去长安做什么?”
阿喜微微笑道:“少帅不知,小的十分爱慕大小姐。大小姐要办的事,小的自当帮助大小姐完成。”
陈之义并不相信这个理由:“你怎么知道大小姐要办什么事?”
那阿喜却说到:“不怕少帅此刻要小的的人头,不过大小姐的每一封信,小的都是看过的。大小姐与少帅之前的信,包括今日那黑衣人送来的信,小的都是看过的。”
陈之义此刻有了些怒气:“你可以等在此处,等着白芍回来。”
阿喜摇摇头:“今日的信少帅也看过了,大小姐是不会回来了。”
陈之义心里也明白,便问:“你去了长安又如何?你有何办法能帮到白芪?”
阿喜收了笑容,坚定地说:“到了长安,小的自有办法进宫,还请少帅不要担心。”
陈之义还是不信任他,便说:“容我想想。”
阿喜立刻跪下了:“少帅不用怀疑小的的忠诚,小的是白老爷救回来的,这条命就是白家的。小的虽然不知二小姐究竟要办何事,可是,与其在此地默默无闻一生,倒不如去长安城见识见识。再者,多个人便是多个帮手,小的虽然蠢笨,但说不定会有意想不到的用处呢。”
那陈之义听了,还是说:“你先回去,容我想想,明日我再去白府,当告诉你我的决定。”
那阿喜立刻叩头感激:“多谢少帅!”
可陈之义心中却还是有种异样的感觉。虽然他说不清是哪里不对劲,但总觉得有点毛骨悚然的感觉。可是他知道想太多此刻也无用。
他翻身上马,行至杏花林处,看着满地落英,忽地又想起了那日白芍在此地等他的情形。那样勇敢的白芍,也还是个少女啊。她还是会挑选漂亮的绸缎,做新式的衣裳。还是会在见心上人之前用心打扮,细细挑选胭脂的颜色与香粉的香味。还是会在见到心上人的时候微微红了双颊。那样的白芍,美得令人心动。明明是个弱女子,眼中的坚决却令人心疼。明明不关她的事,她还是要义无反顾地加入。
他又想起初遇白氏姐妹的那个晚上。他想逗弄白芪,便偷了白芪的玉佩。可是白芍却追了他半夜,最后竟要他躲到了树上才摆脱了他。再遇白氏姐妹的那天,在那个说书的摊子,他又看见了白芪,心中便想起十年前的那个约定,便要走上前去看她是否也想起了自己。可是偏偏又是白芍先开了口。
那日她来找他,他闻见她身上一股十分香甜的脂粉味,本来想要打趣一番,却见她见了他便红了双颊,心中便生了怜爱。她来找他,鼓足了好大的勇气吐露了自己的心意,说出了自己的计划,想要成全他们。可是他拒绝了。那样的白芍真是令人心疼啊。
“阿芍。”陈之义轻声念到。他抬头看着天上的冷月。“阿芍,此刻你在哪里?你若能听到我的话,就赶紧回来吧!你不必非得背着不属于你的命运。赶紧回来吧,阿芍!”
他回到了军营,卸了马,走进了自己的营帐,一眼便看见那日阿芍来找他时他借给她的衣裳。他走进,将衣裳拿起来在鼻下嗅了嗅:淡淡的脂粉香气还在。
“阿芍。”他念着,想到第二日还要去白家,便熄了灯休息。
那白芍就站在杏花林的阴影里。她知道他回营要经过这里,便就等在了这里。她听见了他的话,眼里的泪水早就打湿了衣襟。她知道陈之义心里是有她的,虽然比不上白芪,但那也足够了。这时从阴影处走出了两个黑衣人,对她讲:“公主,我们回去吧!”
白芍点点头,便跟着那两个黑衣人往西边走去。她回头望了望那片杏花林,心中想起了第一次在这里见到陈之义的情形。那样俊朗挺拔的少年,星目剑眉,眼睛里的寒光令人生畏。可是她一见他便心生爱慕。
“够了。”她默默想到。“此生我见过了他,爱过了他,便够了。”
她又想起了昨日白天发生的事。
白芍一出家门便发觉自己被跟踪了。那跟踪者十分隐蔽,穿着打扮与此处的居民毫无二致。白芍心中微微有些害怕,她想尽快走到人多的地方去,摆脱掉他们的纠缠。于是她便加快朝东街走去,付了钱,走进了听书的地方。可是那两个跟踪她的人竟然也就在她身后的桌子边坐了下来。她心中十分惊慌,想要离开,那俩人也就跟着起了身。她在街上乱走着,心中害怕,想起了陈之义,却又知道此刻肯定来不及找到陈之义。那俩人似乎察觉到她的慌乱,便在一处拦住了她:“小姐莫要惊慌,我们并不想加害小姐。我们有一事想要询问小姐,请小姐随我们来。”
白芍听了这话心中稍微安定了些,便随他们走进了街市旁的一条小巷。那俩人见左右无人,便拿出一张画像,问道:“小姐可是这画上女子,白芪?”
那画上的却是白芪,可是两姐妹十分相像,外人才见到难免会弄错。可是她的确想知道这两人为何要找白芪,便回答道:“我便是白芪,你们找我有何事?”
那两人一听,便立刻抱拳作揖:“属下方才多有冒犯,还请白小姐见谅。”
“属下?”白芍听他们这么称呼自己,觉得很好奇。“什么属下?”
那两人仿佛已经知道白芪并不知道自己的身世,便继续说:“白小姐,您或许不知道,您的生父,并不是十年前惨死的张将军,而是我西罗国王,您是我西罗国公主。我王在派商队通商时恰好得知公主即将被送入长安,心中不忍公主进入那种地方,便命属下前来接应公主回朝。”
“什么?”白芍惊呼了起来。她万万想不到白芪竟然有这样的身世。她忽然想通了很多之前不明白的地方,忽然明白了十年前白芪为何来到白家,想通了阿爹为何那样爱护白芪,也想通了阿爹为何会推掉那样好的婚事而同意将白芪送入宫中。原来这一切只因为她本就不属于这里,她本就属于长安。
“小姐得知此事想必十分惊慌。公主请跟属下回朝,我王自会向公主解释一切。”
白芍此刻只得跟着他们走了。她想要弄清楚这一切。她想着,或许弄清楚了这一切,她便可以真正帮到白芪。毕竟,西罗国公主的身份比起白家大小姐的身份还是尊贵许多的,而这尊贵,便是用处。
无论如何,她此刻都不能够反悔了。
跟随那两人来到了城西边西罗国驿馆。那两人道了晚安便出去了。
她此刻思念白芪,思念陈之义,思念阿爹。她不知道他们是否发现她失踪了。她默默想着,之义此生是绝不会属于她的,而白芪有着这样的身世秘密,从一开始便注定是要离开的。白芪进宫要做什么她暂时不得而知,但那肯定是及其危险的事情,肯定与那两人方才提到的死去的张将军有关。这件事是关乎性命的。白芪此番肯定是凶多吉少。而若白芪出事,陈之义肯定搭上性命也会同白芪同去。
“之义啊!”她苦笑道。“都说我与阿妹相似,可你偏偏却分得这样清楚。你偏偏就一直认准了阿妹。如今之计,为了你,我便只能帮助阿妹了。我已经没有机会与你们坐下来一同商量了,我便只能制定自己的计划了,你们莫要怪我。”
这一夜她不知为何,心里总是不安,草草睡下了。第二日天才亮她便起床,写了一封信,交与一人:“这封信你且送到白府,我这样莫名其妙地消失,恐叫家里人干着急,我信里写了我很安全,但不会再回去。不必等回信,你送过去便回来罢。”那人领了信便朝城内走去。
等那人回来时,已是大半日后。她照例要问家中的情况:“一切都还好?”
那人却回答道:“一切都好。”
她便点了点头,让那人下去了。
下去之后,那人会自己房间见着另外一人。
那人问道:“不曾告诉公主白老爷去世的消息?”
他摇摇头:“绝不可将此消息透露给公主,我们马上就要启程回国,莫要节外生枝得好。”
那人叹着气说:“公主在白家长了这么多年,白老爷去了,若公主要回去祭拜也是应该的。”
他也叹气道:“若我们晚两日找到公主,便可让公主尽尽孝心再走。可是,事已至此,我们也没有办法。”
那人点点头:“是的,我们能做什么呢?说到底,谁叫她是公主呢?”
他挥了挥手:“莫要再说此事了,叫公主听见了不好。我们要尽快启程回国,到了国内,我王肯定是十分疼爱公主的,也就算是替白老爷赔罪了吧!”
两人就此讲定,便不再谈此事了。
可白芍还是放心不下,还是挂念陈之义,便去了杏林等陈之义经过。
她看着陈之义的背影远去,念到:“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之义,他日我们再见,会是什么样的情形呢?可无论是什么样的情形,我们都会再见的。你要等我。” 呆呆小说为你提供最快的大周华后传更新,第 6 章 青蛇失踪,偷龙转凤免费阅读。https://www.gzdcdz.o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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