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1 章 高岭引图

　　“婕妤！”

　　清晨的微寒中，紫烟的衣角抖动着，像一只鸟。她捧着一盏灯，立在白芪床头，轻声唤着。

　　新年的第一天。

　　白芪从梦中醒来，看着眼前幽暗的光芒，鼻间还是梦里桂花湿润的气息。她问：“什么时候了？”

　　“卯时了。”紫烟答道。

　　新年祈福，乃皇家要事。

　　紫烟见白芪清醒了，招手要小丫头们将碳火又烧旺了些。

　　白芪起身，梳洗装扮，与平常时候无异。

　　紫烟细心替她编着头发，轻声道：“顾才人那边也应起了。”

　　今日，当是顾青君要她与那位阿薪叔见面的日子。

　　阿合在一旁候着，道：“福天宫距离皇宫还有些距离，婕妤当先用早膳。到了那里，祈福仪式要持续一整天。这一天，是不能进食的。用完早膳，便要去皇后处请安，然后一同出宫。”

　　“什么仪式，要这样久！”白芪不解。

　　“祈福倒是快，慢的是要听大和尚讲经。”阿合解释道。

　　才用完早膳，顾青君便来了。她的脸冻得有些红，眼珠子越发黑得动人。只是那暗红的礼服，似乎压住了些艳丽。

　　两人相视而笑，各有心事。淡淡招呼后，便启程皇后殿去了。

　　冬日天短，日光来得晚。

　　白芪揭开帘子，恍惚间，似乎看见了杏花的影子。奇快妏敩

　　此次祈福，当还有皇帝，皇后，德妃，贤妃，邦王，宋王，周王，鲁王，秦王。

　　负责防卫的队伍，一部分是秦王的京兆府兵，还有一部分由陈之义率领的禁军。

　　礼部的一应官员也早早地等候着了。李敬安身着苍绿官服，昂首站立。

　　“将相之才啊！”白芪看见李敬安，心里又浮起赞叹。

　　不远处，霍南与陈之义低声谈论着什么。看见白芪朝他们的方向看来，霍南微微点了点头，当做施礼。

　　众人集合后，到了时辰，便各登上了各自的车子，朝福天宫行去。

　　有陈之义护送，白芪心里安定许多。

　　到了福天宫，烧香祈福，诵经祈祷。一天倒也顺利完结。按例，当还要在福天宫歇一晚，用过那里的素食才行。

　　福天宫面积不大，恭恭敬敬供着几尊佛。平日里也开放给百姓烧香祈福。今日做皇家用，百姓都围在宫外祈祷着。

　　白芪与一位大和尚聊了几句，道过别，转身便碰上了顾青君。

　　“姐姐可要休息？”她问道。

　　“走走罢。”白芪笑道，“跪了一天，腿都酸了。”

　　“妹妹准备了梅子茶，姐姐不如去妹妹屋里坐坐。”顾青君的眼神微微有些紧张。

　　白芪自然懂得她的用意，便点了点头：“好。”

　　短短一段路，陈之义一直护卫左右。

　　皇帝已经歇着去了，因此看不见。

　　顾青君忐忑着关上了门，颤抖着手倒了一杯茶给白芪：“请姐姐尝尝……”

　　白芪抿了一口，有意宽慰她：“梅子茶，自然是青州的最好。我听闻，青州有种梅子酒，香甜可口，不知妹妹会不会酿？”

　　此时，一阵敲门声响起。

　　“谁？”顾青君被吓了一跳。

　　“大约是送梅子酒的。”白芪笑了起来。

　　洛兰去开了门，从门外闪进一个黑影。

　　顾青君的手颤抖地更加厉害了。

　　那个干瘦的身影，白芪是见过的。他就是晚膳时替他们分发膳食的伙夫。

　　只是此时他低着头，看不清脸，恭恭敬敬道：“见过白婕妤。”

　　白芪虽早有准备，却仍旧紧张起来。她问他：“你要见我？”

　　那人点了点头。

　　白芪又问：“既然要见我，为何不以真面目示人？”

　　那人犹疑了一下，道：“此事与顾姑娘无关，还请婕妤准许顾姑娘回避。”

　　顾青君听了此话，立刻站起了身：“我去姐姐屋里等着。”说着，便带着洛兰出去了。

　　那人等她们走后，才转过身来，慢慢抬起头来，露出了本来面容。

　　白芪仔细地打量着他，问道：“你是何人？为何要见我？”

　　那人没有答话，只是细细地看着白芪的脸，眼中泛出湿润光芒：“你果真是张梁之女？”

　　白芪点头：“正是。你认识亡父？”

　　那人声音略微哽咽：“我与你父亲，乃是故交。只是多年前，他因冤案丧命，我也流落在外。”

　　“既然是故交，能否告知身份？”白芪浑身颤抖，“家中出事时，我尚年幼，许多事都记得不是很清楚了。”

　　那人微微一笑：“告诉你也无妨。我来见你，本就是要将所有事情都告诉你的。”

　　他又向前走了两步，将整张脸暴露在光亮下，低声说道：“你小时候，有一次你爹寿辰，我们去拜贺。有个叫高岭的，还抱过你，你可记得？”

　　“高岭？”白芪念着这个名字，脑中瞬间风起云涌，一些被尘封的记忆冲破束缚涌了出来。泪水瞬间盈满眼眶：“大理寺卿高岭高伯伯？”

　　“正是。”高岭见她想起自己来，心里一阵激动，眼眶也微微湿润了。

　　“高伯伯！”白芪一时激动地眼泪不住地流。她站起身来，想要给他让座。高岭却示意紫烟扶她坐下，自己又倒了杯茶给她：“天冷，不宜流泪。”

　　白芪喝了热茶，擦了眼泪，问道：“我听人讲您已经过世了，究竟是怎么回事？”

　　高岭摇头：“当年行刑前夜，我发觉你爹的案子有些疑点，那些证据有伪造的嫌疑，本要进宫找皇上。谁知，半路上，突然出现了一队人马拦截我。我被他们追得无路可逃，迫不得已，只能用腰牌开了城门，逃出了城去。可谁知，追杀我的人竟然也开了城门。我一时被追得走投无路，摔下了山崖。”

　　“半夜能开城门的，必是三品以上的官员。”白芪内心有了慌张，“他们怎么还能追出去？”

　　“不错。”高岭的目光忽然又变得犀利起来，“能够开城门的，只有正三品以上的官员。我逃出了城，本以为已经安全。谁知他们竟然也追了出来。我在悬崖下昏迷了两天，待再回到长安时，我去找守城的官兵，要他们派人护我。谁知那时，他们告诉我，大理寺卿高岭已经暴毙，还将我当做冒名之徒。我一时惊慌，挣脱逃了。那时候，我意识到，一定不能让那夜追杀我的人知道我还活着。可长安城中，我已经不知道谁还可以信任。所以我只能一路流浪。直到严跋找到了我。”

　　“严跋？”白芪不懂，“严跋为何会找您？”

　　“因为他们没找到我的尸首。”高岭的声音十分寂静，“他们都在找我。朝廷中有人找我，严跋也在找我。如果我料想得不错的话，全天下都在找我。只不过严跋运气好，先找到了我。”

　　白芪心下明白了三分：“想必严跋也是觉得当年的案子有蹊跷，也觉得我爹是枉死！”

　　“那时候你还小，还不懂你爹的死对守边的武将们的震动。”高岭开始回忆往事，“你爹当年平复西罗叛乱，声名显赫，一时无二，乃天下武将之楷模。平复西罗之后，朝廷召你爹回朝，说是平叛有功，要论功行赏，要留于长安入朝廷议事，实际上，是要解你爹的兵权。你爹一时愚忠，交了兵权，任人鱼肉。其实若是到此为止，天下人也不会怨恨朝廷。可是，后来发生的事，你也知道了，朝廷拿着西罗使臣交上了的证据，污蔑你爹通敌卖国，将本可以半年结束的战事拖成了三年。那些证据，加印着西罗国的国印。一时间，朝廷内外皆认定你爹在战时罔顾国家利益为己谋私，极力要求处死你爹。当年的皇上还是仁慈，一时下不去手，应是将此事一压再压。到了后来，三司会审，铁证如山，你爹不得不死。”

　　“可您说您发现那些证据有疑点？”白芪急问道，“究竟是何疑点？”

　　“行刑前夜，我心里始终觉得有些不对劲，睡不着，便去了衙门重新查看了所有的案卷。我一字一句地查看过去，文书都没问题，可那西罗国的国印，我看着有些说不出的别扭。当时城中正有一只西罗国的商队。我与那商队领头的人熟识，知道他们行商必携有通关文牒，通关文牒上必有西罗国的印章。所以我带了一封证据过去找他，希望他能够替我辨认。他拿过那证据，细细看了很久，然后告诉我，那封印有问题。”

　　“西罗国建于大漠之中，所以极为崇尚狼性，并以狼为图腾。众所周知，每条狼有四爪，每爪有五指。可是先代西罗王在制作国印时，为了防止国印被人仿造，所以留了一手。国印上的狼，后肢隐蔽，不易被人注意，所以老西罗王将那一爪减了一指，只有四指。这个心机很巧妙，不熟悉国印的人根本察觉不到。”

　　“所以，”白芪接到，“那些加盖有仿制国印的证据，都是假的！”

　　“不错。”高岭的目光缓缓凝聚成剑，“能够仿制西罗国的国印，此人一定对其十分熟悉。”

　　“可那些证据，毕竟都是西罗使者带过去的。”白芪呆呆道，“是谁能够说动西罗使者，陷害他国武将呢？”

　　“这件事，我也没查出来。”高岭无奈，“当时边疆的战事结束不久，北部便开始了削藩。你爹领旨困于长安，实在也不可能与别的武将有冲突。你爹那件案子，很多人都存有疑心，严跋便是其中之一。你爹一死，驻边武将人心动摇。北部虽逐渐归于平静，但是尚未削藩的南部则因此事对朝廷的信心大为削弱。其中以严跋为首，开始不尊朝廷，占地为王，并且勾结其余各部，随时准备推翻朝廷。”

　　白芪此时没有心思去想严跋的事。虽然她还不清楚这件事为何发生，是如何发生的，可她已经知晓，当年的灭门一案，的的确确是宗冤案。是有人捏造了证据陷害了他爹。是有人故意要她家破人亡，流落边疆，颠沛半生。

　　“半夜强开长安城门，勾结西罗使臣，捏造证据，污蔑忠臣。能办成这件事的人，长安城内没几个！”白芪此刻只觉得全身发麻，止不住地颤抖起来。

　　“我张家满门忠良，我爹为了朝廷在边疆出生入死，最终却只换来这样的惨淡下场！”她紧紧捏着手绢，手因为用力而发白，骨节清晰可见。

　　“不仅如此，”高岭虽不认看白芪心痛，却必要将自己所知的尽数告知于她，“这个人还能派人监视我的一切行踪，调集人手拦截我入宫。此人在长安城中的眼线怕是不少！”

　　“而他，”白芪紧咬嘴唇，眼泪不住地往下流，“而他明知我爹是遭人陷害，却还是下了斩令……”

　　她狠狠锤了一下桌子。

　　沉重的敲击声将紫烟从震惊中拉了回来。她赶紧问道：“当年皇上可知道真相？”

　　高岭却也不知：“外交无小事。当年大周与西罗刚刚结为盟国，西罗使者又称那是西罗王的密信，朝廷十分重视。况且，当年战争不断，明理的知道皇上平叛削藩是为了固国□□，可是不那么明理的，只道皇上大举削藩是为了跟太后争权，是为了亲政，是为了满足私欲。那时，民间对朝廷颇有怨言。一时朝廷内外，朝野上下，浮云阴霾。你爹的案子一出，立刻引起了朝野舆论。三司会审，将那案子做成了铁案，朝臣纷纷上书要求立刻处死你爹，以平民愤。皇上心下当然是有怀疑的，也是舍不得的。可即便他舍不得，他也不能在那个风口上违逆民意。他能够将行刑日期拖后半月已是不易。”

　　“所以我爹就不得不死吗？”白芪恨恨说道，“为了那些所谓的民意，就可以这样杀害一位朝廷重臣吗？”

　　紫烟见白芪快要失去理智，连忙又问道：“当年知晓此事真相的，高大人想，可还有谁？”

　　高岭微微眯起了双眼，坚定说道：“有，还有一个人。”

　　“李中仁！”白芪不等他说完，脱口而出这个名字。

　　高岭微微惊讶了一下，立刻又恢复了平静：“不错，就是李中仁。”

　　“李中仁位及中书令，协助皇上处理一切政事。圣意如何，圣旨如何颁发，当年皇上都会采纳李中仁的意见。当年在朝堂上，群情激愤，绝大多数大臣都上书要求严惩你爹。那场面我本不吃惊。可我吃惊的是，那上书的人当中，竟然也有李中仁！”

　　“且不说李中仁与你爹是外人眼中的至交，就说以李中仁中书令的立场，他也不该公然上书要求处死大臣。因为当时的朝廷早已是两分天下，他与韩斯各成一党。他的上书，无异于掀起舆论，要皇上必须即刻处理此事。”

　　“有了他的上书，其余大臣们自然会跟进。且不说韩斯那边，本就忌惮我爹与李中仁交好，正好趁此机会拉下我爹，削弱李中仁的势力。”白芪痛苦地闭上了眼睛，“而且李中仁的党羽遍及天下。所以高伯伯您多年来只能流亡在外。”

　　“我看着追杀我的人开了长安城门，那一刻，我就知道，此人已经不是我能够压得住的了。这个人是不是李中仁，还是比李中仁更高位的人，我不知道。我也不知道朝廷中还有谁可以信任。我一路乔装，与乞丐为伍，流落四方。”高岭回忆起那多年的流亡经历，痛苦万分，“当年行刑之后，在城外的乱葬岗，我找到了你娘和你的尸首，但我记得你从小右手上有一块月牙形胎记。可我见那具尸首上并没有你的胎记，那时我知，你没有死，你还活着！所以我请严跋将我送回长安，并且与你见面，将当年的事都告诉你。”

　　“可高伯伯怎么知道我在长安？”白芪一时哭得有些糊涂。

　　“因为救下你的人只能是李中仁。”高岭此时清醒得很，“他救下了你，必会将你送入皇宫。李中仁是个很聪明的人，他不会白白浪费掉这样一步好棋的。” 呆呆小说为你提供最快的大周华后传更新，第 111 章 高岭引图免费阅读。https://www.gzdcdz.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