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当年救我，”白芪却失声冷笑，“是因为，虽然处死我爹的旨意是他协助皇上下发的，可是除我满门的旨意却不是他们发的。”
“不是他们？”高岭一惊，“当年皇上已经亲政，难道太后还能绕过皇上下发旨意吗？”
“未尝没有可能。”
良久，高岭叹到：“背上了通敌叛国的罪名，按法例确实是应诛九族。”
“这件事，我知他是迫不得已，所以我不全怪他。”白芪的眼泪已经流干了，“我进宫后，他得知我的身份，对我心存愧疚，一直在试图补偿我。有些话，他不说，我也都明白。还有李中仁，他送我入宫的目的，我一早知晓。为了私欲，也是为了江山社稷。所以如今我处在这样的位置，也不全怪他们。”
桌上的梅子茶已经凉了。
“当年那件案子了结后，老刑部尚书齐敏告老还乡，多年来再未踏入长安，不再过问朝政。而在那件案子中，表明忠心的卫允上位，成为了皇帝的心腹。人心是亮堂的。天下人皆是有怀疑的。”这些事，仿佛与他已经毫无瓜葛，所以他再说起来，已是忆当年的口吻，“而我，正三品大理寺卿，如今成了一介布衣。没有户籍造册，孤魂野鬼一个。若是哪天死了，连块墓碑都不能立。”
“可您夫人与公子……”白芪忽然想起这些，“他们如今在何处？”
“他们呀，”高岭摇头苦笑了一声，“夫人早已带着小子改嫁，听说是改嫁给了一户姓贾的商人，算得是生活富足。”
“您未曾找过他们？”紫烟问道。
“当然想过要找。”高岭无奈，“虽不能相认，也想看看他们的近况。我那个小子，算起来，早已到了结亲的年纪，说不定此时都已经当爹了。看，自然是想看一看的……只是不知他们今在何处。我也不过是听这城里茶馆的小厮说的，再仔细的消息他也不知道。说那个姓贾的商人并不是长安籍，早已带了她去了外地……天下何其大，找个人，怕是不容易……”
“这件事，您要是愿意，我或许可以帮上些忙。”白芪道。这半年里，她已经见识过了李敬安的眼线网。要李敬安找个人，应该不是什么难事。“只是严广如今要被遣回南部，高伯伯您将去何处？”
“我好不容易回了长安，便没想再走了。”高岭微微笑了笑，“当年一案，毁我一世清明。时隔数年，我仍心有不甘。我不求恢复高官厚爵，但求查明真相，复我户籍，让我得以安身立命，不至于再漂泊流离。”
“您想再怎么查？”白芪追问道。
高岭微微眯起了眼睛：“要查清当年的旧案，必须要重开所有旧卷。旧卷存有两份。一份应存于大理寺。可当年我被陷害，大理寺失去了皇上的信任，所有的案卷都转存在刑部衙门。如今卫允是皇上心腹，重开刑部的旧卷不太可能。另一份案卷，存于皇宫的文渊阁内。可文渊阁非常人不能入……”奇快妏敩
“这个，我早已知道。”白芪冷静了下来，“我会想办法进文渊阁，您请放心。”
“好。”高岭点了点头，“其实还有一个办法。”
白芪自然也想到了还有一个办法，可皇帝已经清楚说过，他不会将当年的实情告诉她。
“或许我可以去问李中仁。”高岭道，“时隔多年，他总不会对我这么一个已死之人再去隐瞒。”
高岭这话，似有以命换取真相的意味。
可这就是他回长安的目的。他要求当年的真相，以换取自己的清明。因此白芪不加多劝：“高伯伯您如今住在这福天宫，有了消息，我再知会您。”
高岭点了点头，趁着没人，悄悄离开了。
白芪依旧坐着，似乎十分疲惫。
“婕妤累了，休息罢？”紫烟小心问道。
白芪摇了摇头，依旧只是坐着。
“紫烟。”她忽然开口道。
紫烟立在一旁，静静听她说。
“其实我心中早已有了猜测。”此时痛苦就像边塞秋日的晨雾，那么浓重，掩盖了天地，“皇上，不可不谓明君。可他不得不杀我爹。或许是因为我爹不得不死！”
紫烟一惊：“婕妤为何会这样想？”
白芪摇了摇头，又流下了一滴眼泪：“我不知道。我宁愿想是所谓的民意杀了我爹，我也不愿去想是他。”
那一夜，风平，雪轻。东瀛的威胁才解，南部也暂时趋于平静。她得知了这个消息，心里高兴。她看着空阔天地，想着他或许会去找她说说话儿。可等了许久，也不见他的身影。
踌躇良久，她拿了把伞，没有惊动任何人，出了明月阁，朝着太极殿走去。
雪里的皇宫很安静，安静得能够听清雪花在脚下破碎的声音。她很喜欢那样的声音。走着走着，心里生出一种渴盼与欣喜来。
她似乎看见多年前，那个与她容貌相似的女子，顶着雪，从远处跑来。她脸蛋儿冻得通红，两只手不停地搓着，可眸子晶晶亮，眼里全是欢喜。她跑过她身旁，朝着明月阁跑去。
她仿佛能听见那座庭院里传出的嬉闹声，还有安忆怀靠在门口的阴影里，满眼羡慕的样子。
她在那雪夜里去找他，因为她忽然感觉到，他很需要她。
她知道，他们之间隔着前尘往事，所以他不敢去见她。
他是天子，是九五之尊。可他不敢去见她。
可他明明有好多话要对她讲。
她远远看见他站在雪地里，站在几朵半边莲旁，似有心事。
她仿佛看见整个天下都压在他身上。
他说得很对，他在位四十三年了，什么样的场面没见过。可与太后夺权时都不曾怯懦的他，却在她面前退缩了。
她走近，看见他的襟子上沾了一片雪花。她伸手取下，就像当日，他们初见时，他伸手取下了她耳后的一片海棠花瓣。
他们清楚知道，他心里的孤独，只有她能懂。
即便隔着仇恨，那一刻，他们也能够携手清谈，做一对知己良友。
所以她不愿去想是他。
冷静下来之后，她愿意去想，或许他也是有苦衷的。
或许当年，他爹的确是不得不死的。
或许他爹，也是愿意为了大周去死的。
“可我们还是要去查明真相。”紫烟坚定说道。白芪的神情吓到了她，她怕她一时心软，做错误打算。“查清了，婕妤才能够和副统领一起回灵州去。”
白芪一惊，从回忆中缓过来：“查，自然是要查的。回宫后，我们要想法子进文渊阁，我要去见太后，问清当年她为何定要杀害我娘。”
既然打定了主意，在这里多坐也没什么意思。
夜已深。
白芪走出房间，见陈之义还在不远处徘徊，便朝他微微点了点头，示意他放心。
此时，一位大和尚刚从皇帝的房间里出来，遇见她，便对她施礼。
她看着他的简朴衣着，忽然笑了一下。
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
即便出了红尘，也要设法渡人出苦海。
她心中莫名感动，待他走过后，吩咐紫烟下去交代以后每月供佛之事。
“算是我替他尽一份心意罢。”她轻轻说到。
到了她的房间，推门，顾青君端端坐在那儿，神色紧张。
见她回来，顾青君立即起身迎了上来：“姐姐……”
白芪莞尔一笑，拉住了她的手：“严广马上就要回青州了。你要愿意留在宫里，我自然很高兴。可若你要与他一同回青州，我便设法助你出去。”
闻此言，顾青君的眼泪立即涌了出来：“妹妹在青州时，不过是一个丫鬟。因父亲犯了事，所以被抄了家产，充了官奴。碰上了选秀，因他们觉得我有几分姿色，便要将我充作大户人家的小姐送进宫来！如今他们交代我的事，我已经办完了。皇上只喜欢姐姐，他们要我做再多的事，我也做不到了！皇宫虽好，可怎么也比不得外面。姐姐要是愿意帮妹妹出去，妹妹来生做牛做马报答姐姐！”
白芪拿了绢子替她擦了眼泪，柔声说道：“如今青州暂时平定，严广有了自己的封地。你若随他去，他定会好好待你。”
“姐姐误会了。”顾青君打断了她，“二少爷对我的心思，我是知道的。他是为了我留在长安，我也是明白的。只是我心属他人。即便此番出去，回去了青州，我也不会和他在一起。我前半辈子都是听人差遣，这后半辈子，若是出了宫，便想要自己做主，自己过活！”
这话是白芪不曾预料到的。
“既然你如此打算，那就待我去安排。”白芪内心对顾青君更是怜爱，“这或许要等上一段时间，你可要耐心。”
“姐姐愿意出手相助，妹妹已是十分感激。”顾青君赶紧道，“只要有了盼头，这日子便好过很多了。”
白芪看着她欣喜的神色，忽生感慨：“你出宫后，需要新的户籍，需要新的衣裳宅子，这些，我都会替你去安排。待那时候，遇上如意郎君，便可托付终身……”
“还有每年这福天宫祭拜，我都会守在外面，等着见上姐姐一面！”顾青君又落下泪来。
“好！”白芪笑着点了点头。 呆呆小说为你提供最快的大周华后传更新，第 112 章 青鸟应归免费阅读。https://www.gzdcdz.o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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