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王亲自护送他到了皇陵。
“其实这样简单,未尝不是好事。”孟言文看着空落落的庭院笑道。
“还有什么要我做的?”秦王站在他身后问道。
“不急。”孟言文是一点都不着急,颇有兴趣地到处看着。
守陵人住的院子,自然比王府窄一些。可是到处都是干干净净的,倒是个清白人间。
只是这皇陵,种的仍旧是大叶杨。
孟言文觉得很满意,似乎心里沉静了许多。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他念到,看见墙角有一只小火炉,便吩咐人烧炭热酒。
“其实父皇对我们兄弟,还是仁慈的。”秦王不忍说道,“若不是母妃,哥你今日,不至于如此……”
“可她终究是我们的母妃。”孟言文在小火炉旁坐了,笑道,“我们的命,是她给的。前面的事,算我还她的。”
“那接下来,有何打算?”秦王问道。
“接下来么?”孟言文又是欲言又止的样子。他实在不想将这个毫无心机的兄弟牵扯进这一场纷争,便只是交代道:“有两件事,你要去查查。这不是为了我,这是为了朝廷。”
秦王点了点头。
热了酒,孟言文喝了一口,觉得五脏六腑都暖了过来:“第一件事,我怀疑朝廷内有人在给青州与东瀛传递消息。这个传递消息的人十分隐蔽,连我的人都被捉住了,他却竟然丝毫没有被人察觉。这个人,或许是皇子,是大臣,或许是朝廷。可我想,朝廷的事,我不知道也罢,没道理你也不知道。所以,这件事,你尽量去查。若实在查不出,就去找找此次揭发我的那个人,他或许会有办法。”
秦王点头:“青州接受推恩令时,我也曾怀疑,或许早就有人给他们通了消息,他们早有准备。父皇急着召霍将军回朝,大约也是由此揣测。这件事,我一定会去查。还有一件事是?”
孟言文想了想,道:“几月前去鸣泉宫,见到里面有个小院子,住了一位太妃,你可知道?”
秦王回忆起了夏日的鸣泉宫,却毫无印象:“不曾听说过此事。”
孟言文微微一笑:“我也是头一次听说这件事。自从先皇过世,老太妃便独居在那里。当年太后为了保父皇皇位,杀光了所有妃子与皇子,却单单留下了这一位太妃。不知是何用意。老太妃和一位老嬷嬷住在那院子里,从不见人。物品供应也都是宫里直接遣人送过去的。之前似乎有人去看过她,可是都被拒了。”
秦王心下一惊:“哥是要我去找老太妃?”
孟言文一时也拿不准:“其实太后能够容忍老太妃活下去,那肯定是相信老太妃能严守秘密。我们贸贸然去找她,没有理由,也没有任何用处。我想,你就以尽孝的名义,时时去探望探望。或许将来会有用处。”
“好。”秦王乖乖听话。他喝了口酒,望着窗外的白雪,心里忽然想起了赵王与他的约定。
“想什么呐?”孟言文问他。
他傻傻一笑:“我那日遇见四哥,他说等东瀛的事结束后,请我去他府上喝酒。”
“老四?”孟言文听了,倒不觉得奇怪,“老四整日里只管享乐,其余事情全不过问,就连进宫请安也没个准时。说起来,我也是好久不见他了。”
“其实像四哥那样也不错。”秦王忽然说道,“奈何我们又没那胆量,放不下朝廷。”
说到这儿,孟言文有心要问当日鸣泉宫究竟发生了何事,却始终又没能开口。奇快妏敩
半晌,他开口道:“我这一走,母妃那边,你多去看看。她如今在宫中的日子,怕是不太好过。皇后与母妃争斗多年了,这一次,难免会刁难母妃。你要劝她事事先忍耐着,不可急躁。若是得空,也多在父皇面前提一提。父皇疼你,你的话,他还是会在意的。”
“嗳好。”秦王听了这话,眼眶一热,赶紧低下了头。
“还有,母妃之前提过拉拢那位白婕妤而未得之事,颇有不满。可依我看,那位白婕妤两边不靠,未必不是好事。如今她正得圣宠,连出宫祭拜都给带上了。你请安时,劝劝母妃,暂时放一放。”
“嗯。”秦王应着,不敢抬头。
“还有,”孟言文喝了杯酒,问道,“吏部的事,查得怎么样了?”
秦王抬起了头,答道:“卫允在查着,我帮不上什么忙。但是看情形,十之八九,韩瑞良是保不下来了。”
“吏部突爆贪腐案,也是因有人暗中将此事捅了出来。”孟言文道,“此人,或许会与我如今的状况也有关系。他在东瀛与青州即将作乱之际激起民怨,用心歹毒可见一斑。此次东瀛危机已除,难保他不会有其他动作。要把他找出来,以防万一。”
“好。”秦王答道,“其实这件事,皇长兄跟我说过了。”
“他?”孟言文眉毛一动,却又平静下来。秦王与邦王亲密也不是什么秘密,邦王也的确很疼爱这个弟弟。“他还跟你说什么了?”
“就是那夜,”秦王老实答道,“他拉着陈之义来找我,劝我先将吏部的事压一压。他也说,国难当前,朝廷不能乱。他劝我等这一段时间过去后再细查吏部一事。”
“原来如此。”孟言文念道,“我先前还怀疑他与此事有关。如此看来,他倒是清白的了。”
“其实若不是异母,皇长兄真的是对我们很好的。”秦王连忙说道。
“我可没说不好!”孟言文眯起眼睛笑了,“说回韩瑞良。母妃之前也想拉拢韩斯。幸好吏部出事出得早,我们才没沾染上。你回去告诉母妃,不要再去管韩斯了。不要再管任何事,好生养着就行。以后的事情,让我来安排。”
“嗯好。”秦王点了点头。
“总之你回去之后,我交代你的事,你都要记着。有什么情况,遣人来跟我说一声。”
孟言文被贬,贵妃降为真妃,虽仍居长生殿,却无往日的辉煌。
柳才男心里惦记真妃,拎着一盒珍贵血燕到了殿外,在门口几经徘徊,却走不进去。
“柳公公。”紫烟瞧见他,上来唤他。
柳才男一惊,见白芪已经走近,立刻恭恭敬敬道:“见过婕妤。”
白芪命他起身,问他:“公公有心来看娘娘,怎么不进去?”
柳才男无奈一笑:“娘娘病着。奴才身份卑微,不敢冲撞,故此徘徊。”
白芪留心到他手上拎的纸包,便道:“公公既然不方便进去,就差我的宫女送进去罢。”
“多谢婕妤。”柳才男如释重负,赶紧将手里的纸包递给了紫烟。
紫烟微微点了点头,进了院子。
柳才男一时惊愕:“婕妤怎么不进去?”
白芪摇了摇头:“我来看娘娘,是奉了皇上的旨意。皇上说,因二皇子之事,连累娘娘,实在是迫不得已。二皇子虽然被贬出长安,可终究还是皇子。再说,朝中还有秦王。秦王忠心不二,深得皇上器重。娘娘大可不必太过伤怀。皇陵,是个清净地方。二皇子在那儿,会很安全。”
柳才男听着这话,知道是白芪故意说给他听的。他弯着腰,感激说道:“既然是皇上的意思,那娘娘就该放心了。也难得婕妤您不避嫌……”
“娘娘对我有恩,我应当如此。”白芪打断了他,似乎不想提到那些隐晦之事。
听了这话,柳才男一怔,半晌才反应过来,心中立刻一块大石头落了地:“有婕妤这句话,奴才放心,娘娘也会放心。小的膳食局还有事要料理,就先退下了。”
“好。”白芪点了点头,看着他远去,才走进了长生殿。
长生殿内的红叶皆已不见。雪景虽美,却是透骨的凄凉。
真妃懒懒地躺在床上,面色苍白。
见到她,挤出了一丝笑容:“来了。”
白芪赶紧坐到了她床边,握着她的手,道:“娘娘躺着罢。”
她接过了宫女手中的汤药,闻了闻——令人作呕的苦味。她轻轻吹了吹,将勺子伸到了真妃面前。真妃倒也不计较,微微伸着头便喝了。
“你难得来看本宫一回,却是如此场景。真是叫人笑话。”真妃喘了口气说道。
“娘娘花容月貌,即使病着,也胜西子三分。”白芪轻声道。
“什么花容月貌,都抵不过风霜刀剑。”真妃脸上浮起一丝苦笑,“如今老了,才是一朝红颜两头空。”
“娘娘说什么胡话。”白芪知她不平,只得尽力劝到,“如今的日子虽然平常些,却总好过勾心斗角才是。如今,秦王殿下还是朝中最有实权的皇子,娘娘也还是秦王殿下的生母。秦王殿下铁血忠心,深得皇上信赖,大臣赞赏。有秦王殿下,娘娘还担心些什么呢!”
真妃听了她这话,往日心中的不满,又都涌上心头。可如今她已不再是贵妃,所以不能随意斥责宫人,只能无奈说道:“你没有儿子,你哪里懂本宫心里的急。你如今正得宠,仿佛觉得这日子就会这样一直畅快下去。可是,难道你忘了先前你中毒一事?难道你忘了那郭才人被害一事?难道你以为,在这宫里,不争不抢,就真的能称心如愿地活下去?难道你以为,本宫不愿过平静日子?”
真妃一时激动,咳嗽起来。
一旁的嬷嬷连忙倒上了一杯热水,给她喝了下去。半晌,她终于又平静了下来。
“你曾问本宫,做王爷难道不好么?本宫当时不知道怎么回答你,可如今,你看见了,本宫的文儿,被贬出了长安。皇子一旦出了长安,回来可就难了。若说文儿被贬,是因为行了不轨之事,惹怒了皇上。可是,有哪个皇子是干干净净清清白白的?有哪个皇子是不想做皇帝的?为何偏偏就是本宫的文儿被贬出了长安?那背后捣鬼的人,就是干净清白的吗?”真妃依旧不平。
那背后捣鬼之人,当然是清白干净的。白芪心下这么想着,说道:“其实娘娘不信我,不信皇上,也总该信二皇子才是。”
“本宫几时不信了?”真妃一时没懂她的意思。
白芪缓缓道:“娘娘先前跟本宫提过,想与韩相结亲,却被二皇子给挡了回来。娘娘可想过,即便二皇子有心要争太子之位,也是有着自己的打算的。”
真妃苦笑了一下:“文儿之才,你也是知道的。若真是以才能定天下,本宫没什么好担心的。可皇上始终还是器重邦王多些。文儿即便好过邦王百倍,皇上也当看不见。朝上有什么能够收揽人心的事,全给了邦王。文儿就只能干些劳军这般吃力的活儿。如今都看着武儿好,说是有实权。可是京兆府毕竟只是个外挂的衙门,办的都是最凶险的案子。在那里呆久了,结的仇家也就多了。他们都把忠心当本分。可是他们本分着,别人就上了高枝儿了。”
“可娘娘也看见了,娘娘的打算,可是害苦了二皇子啊!”白芪叹到。
真妃摇头不语。
白芪见她黯然,柔声劝到:“皇上说,守皇陵是个清净的事,刚好可以让二皇子静静心。过个几年,若是二皇子心静了,年节什么的,也可回宫来团聚一番。这几年,娘娘也可静心养着。即便思念二皇子,但为了秦王殿下,也请娘娘忍耐。”
真妃眼中泛起了泪花:“你这番话,本宫会记着。你今日好心来看本宫,本宫很感激。本宫这样病着,明日的祭典,是不能参加了。雪天路滑,你要自己小心些!”
“嗳。”白芪应着,又关照了嬷嬷宫女们几句,便走了出来。
“婕妤还认为,二皇子今日之际遇,是因为真妃?”紫烟问道。
白芪心内凄然:“以二皇子之才,不会在朝局未明之前冒然私通外敌。”
“但或许他自以为做得很隐蔽,不会被人发觉。”紫烟道,“李大人不也说么,他自以为聪明,却处处都是漏洞。”
“这话现在听来的确是有道理,可是在这之前,他们并没有说起任何关于二皇子的事啊。”白芪仍旧不解。
“婕妤的意思是?”紫烟心下一动,“是有人背后捣鬼?”
“我倒也未曾想过这个。”白芪忽然觉得一阵凉风直直转进脖子里去了,“可你这话,也不是没有可能。敬安虽说会去查二皇子与周王,但我没想到这么快就查着了。”
“或许有人知道李大人在查二皇子,所以故意要让李大人查到。”紫烟心里忽然有些镇静了。
“这件事,要让阿喜转告给敬安与之义,让他们小心堤防。”白芪心里忽然又不平静起来,“若没有那么一个人,自然是最好。可是若有那么一个人,他扳倒了二皇子,下一个,或许就是周王,再下一个,或许就是邦王。”
“可若其身端正,害怕什么呢?”紫烟不解。
“若身正,自然不怕什么。”白芪看着远处的天空,“可谁能保证自己永远是清清白白的呢?”
第二日就是新年了。一早就要出宫祭拜。
顾青君那边,不知道准备得如何了。
齐王被贬,齐王府已封。严广暂居驿馆,新年一过便要启程回南方接管朝廷划分给他的新辖区。
那位阿薪叔,不知如今在何处。
他要与白芪说些什么,她还不知道。
她不知道,其实她要知道的答案,就在眼前。 呆呆小说为你提供最快的大周华后传更新,第 110 章 孟言文托言免费阅读。https://www.gzdcdz.o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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