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俩与邦王之事，李中仁尚且不知。因此他们不解，何故邦王今日会突然登门。
可是那小厮却带着他们朝李中仁的书房方向去了。
“你且等一等。”李敬安叫住了那小厮，“邦王此刻与我爹在一起？”
那小厮点了点头：“邦王殿下就是来找老爷的。两人说了一会儿，老爷又叫奴才守着少爷回来。”
“找李伯伯？”陈之义眉头紧锁。
可李敬安立刻就明白了：怕还是为了吏部贪腐一事。
他拉住了陈之义，捏了捏他的脸，凑上来嘱咐道：“长得也不差的小伙子，别整日里皱着眉头。我俩这是才从烟花地回来，不是才卸盔甲！”
他又拉开了一定距离看了看，叹了口气说道：“即便是才卸盔甲，也没你这样苦大仇深！”
陈之义被他这样一弄，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果然眉头紧皱。
他用力缓和了脸上的表情，勉强笑了一下，说道：“多谢！”
进了书房，邦王与李中仁都坐着。
二人立刻上来行礼：“见过邦王殿下。”
邦王和气一笑，立刻说道：“副统领、小李大人不必多礼。请坐吧。”
“谢殿下。”那两人也笑着坐了下来。
李中仁闻见这二人满身酒气，倒也没做什么表情，只是笑笑对邦王说到：“小儿与陈副统领已经到了，还请殿下亲自对他们说吧。”
“好。”邦王点头。
这两人疑惑着究竟有什么要事需要邦王等他们到这样晚。
邦王开口道：“二位大概也听说了吏部贪腐一事。不知父皇对此事如何想，可在我，我从不认为这是什么秘密。只是这一次，竟然有人将此事明着挑了出来。那人若是抱着忠君卫国之心，倒还好说。若是那人怀着别的心思，那对我大周，将是天大的祸事。”
李敬安听了这番话，有了些猜想，但还是说道：“请殿下明示。”
邦王站起了身，慢慢走着，缓缓道：“大周如今鼎盛，四海臣服。可四方的祸患，不得不防。南方割据，藩镇林立。青州严跋一部，早有反心。且青州多与东瀛有来往。年下东瀛使团觐见，恐乱长安。且先前长安城中发生的事，又牵扯到西罗。西罗最近虽无动静，可难免将来作乱。此时爆出的吏部贪腐一事，牵涉十数位大员。而至于地方官员，怕是更多。若要硬查，虽清了朝中的风气，可朝廷也没这样多的人去填那样多的空位。若是各方趁此机会作乱，那对于我大周，将是一场浩劫。”
“因此殿下的意思是，这个案子，只能暂时压住。起码，要压过年关。”李敬安明白了他的意思。
“小李大人很明白我的意思。”邦王转过身来，看着他们说道，“我与中书令大人，都是这个意思。可是，父皇命了秦王去查这件案子。我那个七弟，一向是个倔脾气。这件案子到了他手里，怕是过不去的。”
“所以，殿下是想，请之义去劝解秦王？”李敬安问道。
“不错。”邦王微微笑了，“我那个七弟，平生最敬佩的，就是陈全将军。他曾对我讲，他因长在长安，所以没什么机会与陈将军结识。先前鸣泉宫王蒙叛乱一事后，他与我说起副统领机智过人，智勇双全，颇得陈将军风范。我听他那语气，对副统领也是钦佩得很。所以我想，若是请副统领去劝解劝解，他或许能够听听。”
“殿下太抬爱了。”陈之义立刻起身道，“先前秦王殿下也与下臣说过，他将邦王殿下，是当做亲兄长看待的。邦王殿下的话，秦王殿下一定会听的……”
“副统领不知。”邦王皱着眉头打断了陈之义，“小事上，他的确是会听听我的。可是一旦牵涉到他心中忠君爱国的事，他便只认法度。有时候连父皇，也是压不住他的。再且，七弟掌管京兆府。京兆府奉天子命办事。一旦证据确凿，可先斩后奏。所以我今日这样晚来拜访，就是希望副统领能够尽早去替我劝劝七弟，免生大祸。”
邦王这番话说得很恳切，容不得陈之义推脱。因此他应道：“下臣定不负殿下所托。”
邦王得了他的承诺，微微松了口气。
可是李敬安开口道：“若是挑了这事的人，偏有祸心呢？”
“若是那人确有祸心，那么他定不会轻易放过此事。”李中仁抚须说道。
邦王微微眯起了眼睛：“中书令可是想到了什么？”
一个糟糕的念头在李敬安的脑海中盘旋着。他面对着这一屋子他信任的人，脱口说道：“若是那人偏不放过此事，将此事泄向了民间呢？”
“这……”邦王一时惊住了。
的确，若那人偏偏不放过此事，偏偏就要在这内忧外患之时倾覆长安。若他将此事捅向了民间，那该如何？
李中仁皱起了眉头：“此事若是被民间知晓，必定引起众怒。那时候，朝廷必然压不住。不办，也得办。”
“依中书令之见，此时该如何？”邦王急切问道。
李中仁站了起来，慢慢踱了几个来回，慢慢说道：“请邦王殿下立刻通知秦王殿下，加强长安防卫，严查可疑人等。还要请左右安县丞召集所有县兵，协同京兆府巡查。绝不可让消息泄露出去。”
“不错。”邦王紧皱着眉头，“即便这消息最终守不住，也要拖下去。拖到我查出那背后之人的时候！”
“如此，还请殿下尽快去往秦王府。”李中仁行大礼道。
“好。”邦王转身便要走，可是，他又立刻转了回来：“副统领，此事危急，还请同去。”
陈之义点了点头，随邦王疾步出去了。
李敬安站在那里，看着窗外浓重的夜色，想不通会是谁，要行此大祸。
“爹。”他开口问道，“此事，会是藩人所为吗？”
李中仁脸色凝重，摇了摇头：“内政之事，藩人哪里能知道。”
听了这话，李敬安微微松了口气。
可李中仁长长叹了口气：“愿那背后的人，无论是何目的，都要以国家为重，不要乱来！”
停了半晌，李中仁忽然又喊道：“叫人，备车，去找卫允！”
“卫允？”李敬安不解，却还是叫了管家立刻备车。
临登车前，李敬安问道：“爹怎么如此着急要找卫允？”
李中仁一只脚已经踏上了凳子，却忽然停了下来。
此时时深秋，风紧。满城的杏树都在飘落叶子。
李中仁看了片刻，忽然笑了一声。他转身对李敬安说道：“李家世代为官，皆为忠良。我李中仁一生，为了大周，呕心沥血，鞠躬尽瘁。敬安，你要记住，无论将来你登上何位，都要以国家为重！”
这话，在秋风中，听得李敬安瑟瑟发抖。
“爹，孩儿与你同去！”李敬安请求道。
“不，你留下。”李中仁摇了摇头，“所谓的荣华富贵，在国家面前，都不堪一击。若国家破碎，受苦的都是天下百姓。为官者，要以社稷先，以百姓先！但愿所有为官者，都不辜负圣贤之书，都记得这个道理！”奇快妏敩
说完这句话，李中仁登上了车，放下了帘子。
那马车在夜色中，朝着卫允的宅邸疾驰而去。
李敬安自幼身子骨弱，站在这样的秋风里，不免支撑不住。他想要张口叫他爹，可是被风灌了两口，一时气喘不过，便猛烈咳了起来。
他掏出手绢捂住了口，咳得胸腔都痛了起来，咳得满眼泪水。
在这时候，不知为何，他忽然想起了白芪。
当年张家的灭门惨案，李中仁，必定是知道内情的。当年，下旨的虽然是皇帝，可是朝中半数官员都是上书请求杀掉张梁的。
请求的那些声音中，也有李中仁。
可他爹这一生，无愧于大周，无愧于天地。
“锦华。”他心中默默念到，“爹的那番话，你也是明白的吧。你比我聪明，一定懂得这个道理。也因此，你才没有立刻对皇帝下杀手的吧。你当然要继续查下去。你当然要查清真相，然后与之义一同回灵州去。可是，锦华，你慢些查。你慢些，让大周撑过这次劫难，再查！”
想起这些，那十年来的失落与悲伤此刻又涌上了他的心头。
他心中悲愤，忽然觉得喉咙里有些甜丝丝的。
他才要转过身，却忽然踉跄了一步。
一旁的家仆赶紧搀住了他。
不知什么东西涌到了他口中。一阵风过，他又是一阵发抖。终于还是没忍住，一口吐了出去。
“啊呀，是血!”一个被血溅到的家仆惊慌喊了起来，“少爷吐血了！”
“快叫大夫！”一个声音喊道。
可是李敬安此刻只能看见几个恍惚的人影在眼前晃着。
他忽然听不见风声了。
他只是想起了那张脸，想起了那块被他摔碎的翠玉。他只是想起了那一夜，在夜市上撞见的那个清秀公子哥儿。
想起了她，一滴眼泪落在了他的心尖儿上。
“锦华！”他喃喃念到，闭上了眼睛。
像鸟在风中合上了翅膀，准备安歇。
而此时，白芪的指尖一阵刺痛。
可她没有抬手。她只是内心一阵莫名的惊慌。
“啊呀，婕妤流血了。”紫烟在一旁低声惊呼道，连忙抬起了白芪的手，替她擦着聚集在指尖的血珠。
可白芪被心中的惊慌控制，一时呆住了。
“婕妤？”紫烟看着白芪那样，吓了一跳。
白芪慢慢抬起头来，面色惨白：“我方才心子跳得厉害，莫名地慌张。”
紫烟替她压着手指，宽慰道：“婕妤觉得不舒服，就歇息罢。明日请孔太医来瞧瞧！”
白芪微微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只是那血，在白色的锦娟上慢慢晕了开来，添了未完成的杏花的一片花瓣，分外娇艳。 呆呆小说为你提供最快的大周华后传更新，第 88 章 社稷为重，民为先免费阅读。https://www.gzdcdz.o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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