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城飞花。长安城是天下第一的繁华处。这里仿佛与外面的世界毫不相关，似乎有一种巨大的幸福笼罩着这里。这里的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喜气洋洋的表情。仿佛一场细水流长的醉生梦死。
可陈之义知道这只是错觉。他看着这个热闹的人间，心中却高兴不起来。因为他前进的每一步，都是走向深渊。
驿馆在城东。到达了驿馆，已经有宫中的人等在了那里。
一太监模样的人看见这一对人马进入驿馆，便上前大声问道：“是哪一队的秀女？”
陈之义下了马回答道：“灵州陈之义，护送秀女至此。”
那太监听了，便含笑作揖到：“竟然劳动陈少帅亲自护送，可见灵州对朝廷的心意。在下刘洋，专门负责在此迎接各路秀女。陈少帅这一路可还顺利？”
陈之义没有料到那太监竟然听见他的名字便说出了他的身份，但在宫中当差，讲究的就是个机灵劲儿，各府各门的人脸都得认熟。若一时疏忽冲撞了贵人，那可是杀头的罪过。因此他也就含笑拱手道：“有劳刘公公费心，这一路倒还顺利。今日到了长安城，繁华锦绣，果然是名不虚传。”
这时一缕白絮飘到了陈之义鼻子下，他一时忍不住痒，便结结实实打了个喷嚏。他自知失礼，便急忙说道：“在下有失礼仪，还请刘公公见谅。”
刘洋见他羞红了脸的模样，哈哈大笑起来：“灵州或许没有这絮。少帅可见，长安城内外都生长着大叶杨，这树的果子成熟开裂，白絮便四处飘飞，如白雪纷洒，就成了这长安城四月飞花的美景。”
陈之义听了赞叹道：“我只听说长安城春日飞花，却不知飞的是这白花。如此奇景，只当长安有之。”
这时随行将士递上了锦帛。陈之义接过，转身便递给了刘洋：“这是这次的秀女名册与画像，共五人，分别是灵州郭珍霓，白芪，张文霁，沈凌霜，赵忆如。还请公公过目。”
此时这五位秀女都下了车，取了面罩，站在院中。刘洋接过了名册与画像一一核对者。当他看到白芪与郭珍霓时，微微点头笑道：“灵州果真人杰地灵，女儿们都生得这样好的容貌。少帅这次护送有功，我必当请示内廷嘉奖少帅。”
白芪抬头看着漫天飞扬的白絮，微微笑了，仿佛回到多年前还与李家公子在这城中玩闹时刻。这便是她日夜思念的长安。眼前的刘公公说话腔调是她熟悉的乡音，风也带着属于长安的甜蜜气息。她想起离开的那日她最后看见的长安，就是此刻的模样。那一刻她曾以为自己永远都不会回来了，她以为自己将流落在天涯的任何一个角落里，除了长安。可是，命运却将她又推向了这里，将她推入了这场漩涡。
他转过头来继续说道：“此时天色已晚，想必少帅与各位秀女都已疲惫，不如先做休息，从此开始一应事务皆由我接管。陈将军今日入朝面圣，此时怕还在宫中与圣上商讨边疆之事。少帅先安心歇着，且耐心等一等与陈将军父子团聚。”
陈之义听得这话，连忙说到：“原来公公已经见过家父。”
刘洋笑着点了点头：“自然是见过了。陈将军一代英豪，我等好不容易有得见真容的机会，早早就侯在了这里。百闻不如一见，陈将军果然大将风范，气度非凡。”
可此时白芪的心中却有了隐忧：“这长安城中每个人的身份都曝露在太阳底下，似乎藏不住丝毫秘密。”
陈之义听了这话回答道：“谢公公。今日劳累，就请公公先安排秀女们的房间。”他回头看见了白芪略带忧伤的神色，便知道她此刻心中已然有了波澜，因此想要快点结束与刘洋的对话，可让秀女们独自歇息。
可刘洋不知道他的心思，只当他是累了，便叫过来了一人：“房间早已安排好。五位姑娘先歇着，三日后，等到所有秀女汇合，就会安排各位进宫参加甄选。各位姑娘想必都累了，咱家就不叨扰各位了。”
说着他背后的那个小厮就弯着腰说到：“请少帅与各位姑娘随我来。”
那驿馆原也不大，不过分成了南院与北院。那小厮先将陈之义送入了北院，再将白芪等人送入了南院。原这南院北院也是有区别的。南院多住男子与各国通商的商队，北院多住女子。
白芪的房间安排在二楼。打开窗便就看见长安城宽阔笔直的街道。因她未带随从，因此陈之义暂且就派阿喜将她的一应物品送入了房间。
那阿喜将所有物品归置好后，便问到：“二小姐可还有其他吩咐？”
白芪看着窗外的景色，凉风卷席着春天的暖意拍了她一脸。她心中那股浓郁的思念之情突然消失了，含笑说到：“灵州只有中秋和元宵才有夜市，可长安城天天都有夜市。你可想去看看？”
阿喜听了也高兴：“二小姐想出去走走，那我就陪着二小姐。不过，我可要先禀报少帅去，得了他的同意才可以。”
这话倒叫白芪好一番感慨：“你这才跟了陈之义几日，他就成了你的少帅，你就成了他的人了，事事都要请他的示下。你临行前表的衷心呢，可知都是骗我的。”
阿喜倒是回答道：“二小姐取笑了，对少帅衷心才是对二小姐忠心。论这天底下对二小姐的好，头一份算老爷与大小姐，第二份便是少帅，第三份嘛，当然就是阿喜了。如今那头一份的好没了，少帅就是头一份了。少帅就是一道二小姐的护身符，我可不敢轻慢。”
白芪见他与陈家军呆了这大半月，竟然将陈家军不正经的毛病也学过去了，真是可气可叹：“罢，罢，你就去请他的示下，若他肯了就请他借一套男装给我。”
阿喜欢欢喜喜回答道：“二小姐知道自己的容貌出门必惹事，小的这就去找少帅。”
阿喜跑到了陈之义这里，将白芪的话细细说了，陈之义竟也高兴。他先前见白芪神思凝重，便怕她想起往事伤心，一时悲愤郁结，不可承受。此刻听见白芪心情转好，便说到：“你先拿一套干净衣裳给阿芪送过去，再带着她悄悄到驿馆门口等我，我这儿也换身便装。”
阿喜讨得他的应允，抱了衣裳便往白芪房间跑去。路上差点遇见某位秀女的丫鬟，便在廊后一躲，瞧见她走过去了，才溜进了白芪的房间。白芪命阿喜在楼下等着，自己换好了衣裳，梳了男子发髻，还黏了一串假胡须，大摇大摆就走了出来。一丫鬟看见一胡子拉碴的男子走过，端着面盆脸羞得通红。她暗暗笑了，下了楼找到阿喜，同他一起朝门外走去。
门外陈之义站在暮色中纷飞的白絮里等他的模样教她想起了他们在灵州牧场后的山上看见的日暮景象。他看见她，见她打扮得有趣，便在春风中笑了，唤她：“阿芪！”她又仿佛一眼看透生死，看到与他归隐江湖的甘甜。
在四月温暖的和风中，她走了过去，笑说：“陈少帅果真好人才！”
陈之义回她：“哪里比得上白二小姐！”
他们俩正笑着呢，阿喜插话道：“你们俩是天作的一对，地造的一双，把阿喜羡慕得恨不得立刻转世投到好人家，也有这么一段情缘！”
白芪听了这话，摇头叹道：“初见你时，你就是不正经。这阿喜才跟了你几日，竟然也学会了你贫嘴的本领。”
可阿喜的话教陈之义想起了那夜他与阿喜躺在地上看星星的时候。
阿喜看着天上的星星，讲：“大小姐本应同二小姐一样，可我现在找不到大小姐的星了。少帅，我与二小姐一同长大，终究还是了解二小姐的。二小姐看似柔弱，实则极为坚强。她一个女子，竟然要去做许多男子都不愿去做的事情。可是，少帅，我在有些时候觉得我理解你，有时候却又不理解你。你就这样让二小姐进宫，让二小姐为了做成一件阿喜尚不知道的事情去成为另外一个男人的女人。不仅如此，你还在全力促成这件事。你深爱二小姐，因此愿意等她。可你有没有想过，万一等不到怎么办？我深爱大小姐，我也是可以将全部的性命交与大小姐。如今大小姐失踪，我便要替她完成她的心愿。可若是大小姐要去做二小姐做的事，我就是拼死也会阻拦，我不会放任她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少帅，或许阿喜终究是奴才，只想要平安活下去，不懂得你们的大道理。可我阿喜绝不会后悔自己做的事，你呢，少帅，你想，将来你会后悔吗？”
他当时没有回答阿喜的话。他何尝不痛心，痛心于自己心爱之人将要成为别人的女人。可是他又能怎么做，他是知道白芪的，也知道她的决心。自从知道有选秀这件事之后，他不是没试过劝阻白芪。白芪似乎也动摇过，可最终也只是给了他一个承诺而已。然则对他而言，有这个承诺就已足够，足够支撑他度过无数个心痛的长夜。
一路上白芪都东瞧西望，絮絮叨叨：“”家曾经就在城东，不知那宅子如今有没有住进别人。那边那个脂粉铺子我以前还去过，不过我不爱那家的脂粉气味，娘常带我去城南的一家店。那家店的主人是一个东瀛人，他家店里的脂粉气味清甜，不似其它店里的那班浓郁。他家的胭脂色泽也淡，不似一般胭脂浓厚。那时长安城中女子都爱寿阳妆。寿阳妆可知？就是梅花妆，以梅花点额。你们看这街上的女子，还做寿阳妆。”
再走两步，又说道：“你们看这教坊，里面常有乐舞表演，偶尔还会有东瀛、天竺、暹罗等国的演出。可我娘总不带我去，说那里人杂吵闹，叫她头疼。可我娘爱听曲，因此我家中当时常有知名的艺伎前来表演。你们看那一家糖人，他们家的手艺是祖传的，能捏各种飞禽走兽，还能照着人的样子捏出来。旁边一家的首饰不错，我娘曾在哪里买过簪子。我也喜爱这街上卖丝绸衣裳，可是我们家是武家，不宜太过张扬，所以多是素色。你看瞧那边是一个会馆，常聚城中士子谈论家国天下，我爹带我去看过的。”
已经到了城南夜市。一条街灯火通明。有杂耍的，踩高跷的，喝一口酒便能吐出一团火焰的。还有耍武艺的，刀枪棍棒轮流着表演一番。还有卖各种吃食的，卖各种小首饰的，卖各种小玩意儿的。还有摊子挂出自己的笔墨希望可以寻到伯乐的。不远处竟然还有一个说书的摊子。
陈之义满心赞叹到：“长安城果然是天下第一好地方。”
这时街上一队人抬着白龙热热闹闹过去了。原来明日便是四月初一白龙王节。
白芪加快脚步跟了上去，兴奋地说道：“明日是白龙王节，长安城中的百姓会在节日前一□□龙下水，还可在河边点莲灯许愿。我们跟上去，也可点盏灯许个愿。”
随着人群到了护城河边，果真已经有数盏莲灯已经飘在了河面上。人们看见那行人抬着白龙来了，便都聚集了起来。
领头的一人吩咐将白龙置于台上，对着人群大声说道：“明日就是白龙王节，按照传统，今日要白龙先行水，保佑一年风调雨顺。有要白龙王实现心愿的，就跟着我们一起叩拜，叫白龙王看见你的心意！”
说完他便转身，领着那对人对白龙王跪拜三次。人群中果然不少人都跟着他们一同跪拜，还各自喃喃细语。
阿喜见此景象，立即也跪了下去，嘴里不知念着什么。拜完了站起来，又四处望，找到了一家卖莲灯的摊位，买了三盏莲灯，点亮了，小心翼翼捧着回来交给他们各人一盏：“少帅，小姐，我们也图个吉利来许个愿。”m.qikuaiwx.cOm
“你想许什么愿呢？”陈之义问道。
“我嘛，我想保一生顺遂。”阿喜低头回答道。
“你这个愿望可是大得很。”陈之义笑道。转而又问：“阿芪你呢？”
“我呀！”白芪偏着头想了想，眼中流动着波光。“我也想保如阿喜的愿望般的一个大愿。可是这样的愿望有好多，一时也想不好保哪一个。那你呢？”白芪又反问他。
陈之义的笑容收了收，眼中满是柔情：“愿这一场事快些过去，快些教我们回去。”
阿喜与白芪听了他这话，心中都有各自的心思。三人各笑了笑，便下到河边，放了那莲灯。
在他们放莲灯之际，在众人的欢呼中，白龙也下水了。
看着莲灯飘远，阿喜又说道：“少帅，小姐，你们猜猜这河里有多少灯？”
白芪想了一下，回答到：“我说有一千八百八十八盏。”
“我可不行。”陈之义摇头道。“我偏偏觉得是九百九十九盏。”
“那少帅，小姐，我数给你们听，一，二，三，四……”
白芪捂着嘴笑了笑，拉着陈之义悄悄从阿喜身后走了。
可阿喜数得入了神：“二十八，二十九，少帅，小姐，阿喜眼睛都花了。”可回头一看，身边哪里还有人。再往前一瞧，那两人不是正在悠闲走往远处。他急忙赶上去：“等等我，你们等等我！” 呆呆小说为你提供最快的大周华后传更新，第 11 章 再入长安 故土吾情免费阅读。https://www.gzdcdz.o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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