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是如此。”白芪应道。“可皇帝后来竟然狠心到要灭我全族。”
李中仁听出了她话里的悲痛，便说道：“他是天子，是皇帝，即使心中有情，在铁证面前，也不能有丝毫偏心。”
“铁证？”白芪大为吃惊。“什么铁证？”
他本来是不打算提及此事的，怕白芪伤心，可是话已至此，便收不住了。他只得继续说道：“当年你爹被诬陷通敌叛国，虽然我等老臣绝对相信此事是子虚乌有，可是三司会审，大理寺卿与刑部尚书、侍郎会同御史中丞，不知用了什么法子，竟将此案做成了铁证。那会审文书被当庭呈给了皇帝，朝中一片震怒，皆言此罪当诛。皇帝在那样的情况下，不得已便下了杀令。”
白芪听了这些过往，呆了半晌，良久，嘴角现出一丝苦笑：“我当年年幼，竟不知有这些曲折。”
李中仁提及此事也是伤心：“当年你爹被关押天牢，知道自己此番定是逃不了了，便托我定要保全你。皇帝在朝堂上只是下了杀令，却并未马上签出诛九族的诏书。我位及中书令，佐天子之事。可是就连我，都不知皇帝在你爹行刑的前夜下了诛九族的诏令。等到我收到消息时，你与你娘已经被投入了天牢。第二日你爹就要被斩首，而你与你娘也都将被药死。我一时间只能到城外找了一具没人认领的女尸，买通了狱卒，将你带了出来，送出了长安。当时若是时间再多一些，或许可以想到更好的办法，或许可以将你留在长安。可是当时情势危急，我的确也想不到更好的办法了。”
白芪听了只有感激：“伯伯讲我送出长安实在是最好的办法，远离长安的漩涡，我还过了几年快乐的生活。只是……”
她这句“只是”将李中仁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他知道，瞒不过的事终究是瞒不过。
“只是。”她继续说道：“我娘呢？当时为何没能将我娘一起救出？”
他心里本想编个谎骗骗她，可是又想：该知道的事情早晚会知道，现在知道总比入宫后再从他人口出得知要好。于是他慢慢说道：“你娘，在你们被投入天牢的那天夜里，已经自缢了。”
“什么？”白芪听到此话如五雷轰顶。“我娘自缢了？”她从未想过她娘，这些故事中命途波折的女子，竟然选择了自缢。
“是的，锦华，你娘在那天夜里就自缢了。”李中仁的声音苍老而沉重。“你娘死前留下了一封血书，也是请求皇帝能够放过你。锦华，时间如果再多一点，多给我一天时间，你娘便不至于用这样的方式去请求皇帝保你。多给我一天时间，我便也可保住你娘！可惜，天不由人。锦华，这件事还请你原谅，我当时实在也没法子了。他说着这话，留下了眼泪。”
白芪虽然也流着泪，却还是说道：“伯伯救下了我，对我犹如生父，有再造之恩。娘的自杀是天意，我明白的。伯伯也无须自责。”
“好，好！”李中仁应到。
此事外面已经报了四更天。李大人看了看窗外，说到：“我不宜久留，今日得以与你们相见，我心甚慰。我先告辞，其余的事情到了长安再行商量。有了陈少帅，你我之间的联系会方便些。”
“是。”陈之义回答道：“下臣但从李大人的吩咐。”
“那李伯伯，您一路小心。”白芪对他施礼。
“好，好。”李中仁看着白芪，心里仿佛见了自己的女儿，十分舍不得：“锦华，时隔这么多年我们再见，有些话我憋在心底很久了。当年那个计划，是因你家被灭门，我愤怒于心，发誓为你全家报仇，所以才定下的。但这个计划我并未与你商量。可如今，事过境迁，你在白家生活得很好，还有这位陈少帅在你身旁。你若在此时选择抽身，我也不会责怪你。我想，若你父亲泉下有知，或许是不希望你卷入这场纷争的。此时正值白龙庙会，宫中事务繁忙。明日到达长安后，会安排你们在驿馆暂歇两日。等所有秀女到齐了再一同进宫参加甄选。这两日，你可再仔细想想。若你要走，我自是不留的。”
白芪听了这话眼泪又涌出了眼眶：“多谢李伯伯疼惜。只是小女一心为报灭门之仇，十年来不敢忘却片刻。既然已经走到了这里，我便不会回头。”
李中仁听她如此回答，却还是说：“无妨，尚有时间。”说完，便又披上了来时的斗篷，与院中等候的随从一道悄悄从偏门离开了。
陈之义看着他们的身影消失在夜色里，转身关上了门，问白芪：“为何不与他确认你的身世？”
白芪摇摇头：“听他方才的话，应是不知道这事的原委。我仔细想了想，这件事，或许还是进了宫之后向宫中的老人确认较为稳妥。”
“可是听他话里的意思，竟然是要劝你放弃复仇。”陈之义不知为何，心中竟然有丝期望，期望着白芪能够与他一道回到边疆，过安稳生活，不再理这些纷繁世事。
“你信他的话？”白芪欠身到。
“你不信？”陈之义的思绪已经飘到了希望白芪放弃的点上，一时没能转回来。
白芪嘴角浮上了一丝笑：“他说我不必卷入那场纷争。可是，是什么纷争呢？这绝不是我全家被灭门的纷争。我爹当年名震四方，是万民爱戴的大将军，却被诬陷通敌叛国，意欲谋朝篡位。这样子虚乌有的事却被做成了铁证，当年知道真相的人无可能再说出真相，且这事关系到天子威严，如今不可能再翻案。我能做的，只是找出当年我爹被诬陷的真相而已。他所说的纷争，应还是朝中的权势斗争。他不过是在试探我。”wWw.qikuaiwx.Com
白芪站起了身，打开窗子朝外面望着：东南方向，便是长安。她背对着陈之义，看不到她的表情。她继续说道：“正如你之前所言，在任何争斗中，女子都是最先被放弃的。不仅仅因为女子意志软弱，更是因为女子易受旁人蛊惑，不易控制。且我如今是白家的女儿，便更没有可被要挟的把柄。他今日的这番话，不过是为了试探我的心意。若我出现了一丝动摇，将来就会有不受控的可能。”
“只是。”白芪的声音弱了下去。“只是我不知道竟然是这样发生的。我娘竟然是孤女，竟然是与当朝天子曾经相识的女子，她竟然在牢狱里自缢，只为留下血书保全我。红颜薄命，是她的美貌害了她。是我害了她。”白芪靠在窗前，陷入了深不可测的悲伤与哀痛之中。
陈之义就站在她背后。他不敢上前去惊扰她。良久，她的肩膀抽动着，传来了她低低的啜泣声。陈之义这一刻感觉到巨大的无力感。他听了她的故事，却还是走不进她的悲伤。他多希望上天可以将这悲痛分给他一半，教他同她一起分担。可此时的他什么都不能做，他甚至不敢上前去抱住她，只能任由她沉浸在自己的伤痛中哭泣。
突然一只黑鸟，尖叫了一声飞向了天空。那一声尖叫凄厉诡异，划破了夜空，也突然将白芪惊醒。她转过身来。
“之义，陈将军应已经到了长安？”她问道，虽然眼角还带着泪，目光却突然凌厉起来。
“爹应早已到达了长安。应也歇在驿馆，明日或许可以得以相见。”陈之义答。
“之义，明日见到将军，提醒他一切小心。此时有一股巨大的不安罩住了白芪。”她隐约觉得有一场阴谋正在逼近，这场阴谋中没有她，但却会波及自己心爱的人。
陈之义自然是明白她的意思的：“你放心，我爹早有察觉，已做好了应付的准备。你今日应当已经非常累了，先歇息，明日再说。”
白芪点点头，在床上躺下了，不一会儿便入睡了。陈之义睡在地上，想着今夜的谈话。白芪与李中仁都隐瞒了一些事实。若白芪的判断是对的，那么即使白芪与李中仁的目标不同，但也可作为彼此的帮手共同前进一段路程。至于这段路程之后会发生什么，那就是将来的事了，他此时也想不到。不如就先这样。他劝自己。纠结于未发生的事总是无益，不如到了将来再说。想到这里，他便也睡着了。
第二日，收拾了行装，行路半日，一小兵突然抬起胳膊：“少帅，你看，长安！我们到了！”
陈之义抬起头，果然见到“长安”两字在太阳下闪着金光。可他停住了马。长安，世间最繁华的所在。可是，这个长安，里面又包藏了多少秘密。他此刻并不想走进长安，不想走入那龙潭虎穴之地。他回头看了看身后的白芪，白芪的目光已经飘向了远处。
长安。
过了好一会儿，陈之义用鞭子轻轻拍了拍马，最终还是朝那白芪日思夜念的险恶之地进发。 呆呆小说为你提供最快的大周华后传更新，第 10 章 细数过往免费阅读。https://www.gzdcdz.o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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