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允只得站直了身子，客气问道：“今日殿下光临刑部，不知是为何事？”
周王挥了挥手，与卫允一同坐下，环顾着刑部衙门道：“也没什么特别的事。这几日得了几瓶酒，是凌日山庄庄主所酿。前些日子，心月一案，还未来得及感谢卫大人。今日是我进宫给母妃请安的日子。总共带了三瓶，献给了父皇、母妃各一瓶，这一瓶，就赠与卫大人。”
说着就递过来一个青玉瓶子。瓶口还系着一缕五彩丝线。
卫允连忙站起身接了过来。
那青玉瓶子十分精致，晶莹剔透。卫允摩挲着那瓶身赞叹道：“下臣早就听闻凌日山庄有一秘方。可惜下臣身份卑微，无缘与山庄主人结识。”
周王笑道：“卫大人太妄自菲薄了。其实也不是凌日山庄不愿意与俗世打交道，而是凌日山庄那个庄主，琴古，是个最最好悠闲的人。我听闻那山庄有这么一种酒时，就去拜访了好几次。可每次都吃了闭门羹。要么就是她远游去了，要么就是她又闭关不见人了。可恰好我也是个闲人，所以就派了人日日守在那里。这次终于让我逮到了。她一出关我就去了。说了好久的话，又派人送了好些有趣的玩意儿，她才答应给我这么几瓶酒。”
卫允一听，立刻起身行礼道：“原来殿下为了这酒废了如此大周折。下官何德何能，得如此馈赠！”
周王摆了摆手不以为然：“说起来，真正废周折的，倒是我的那位管家。没有他日日守着，又替我拖住了琴古，我也不得一见。”
“周王殿下身边有如此能人，真是令人羡慕啊。”卫允仍旧捧着那酒瓶，如捧着稀世珍宝。只是一抬眼，见周王含笑盯着他的眼神里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便放下了那酒，眼睛却舍不得离开那瓶子，嘴里说道：“其实上次心月一案，王蒙那么顺利伏法认罪，还是因为殿下。殿下有这样的才能，若能够回归朝堂，那对天下，都是有利的……”
可周王摇了摇头，带着一丝无奈笑道：“卫大人比我了解如今的局势。朝堂中，自有皇长兄与二皇兄，还有七弟掌管京兆府，五皇兄也替皇上犒赏了海军。实在不需要再多我这么一个人。”
“殿下自谦过了。”卫允终于将眼睛从那酒瓶子上挪开了，看着周王说道：“朝堂中即便有这几位皇子，可下臣知道，皇上还是念着殿下的。不然，上次那案子，也不可能让殿下主持。”
听了这话，周王脸上的无奈还是没有散去。他淡淡道：“是啊。卫大人的刑部是最不透风的地方。父皇愿意让我参与，实在是对我天大的信任。”
“所以若殿下想回朝，自然可以找皇上商量的。对于这件事，皇上心里，定是高兴的。”卫允此刻仍旧以公事的态度谈论着。
周王低下了头，似乎在想着什么。而后，他又抬起头来，换了一副轻松笑容，将话题又扯到了酒上：“多谢卫大人提醒。这件事，我会好好想想的。其实这酒……卫大人也知道，我常年不在朝堂，人情世故，我是不通的。要找个什么人什么物件儿，我是更不知道。身边多亏了我那管家和亲随。他们与我一块儿长大，知道我的脾气，也懂我的心思。我喜欢什么，想要什么，他们都会替我去办。有些事，即便我自己没想到，他们也会替我想到。说起来，也是多亏有了他们。”
“殿下胸怀坦荡，身边的人才敢亲近。”卫允听他把自己摆得如此低，不免也要奉承几句。
此时，一阵秋风挂过。
周王打了个寒颤，抬头看了一眼门外的天，喃喃说道：“这是要下雨了。”
卫允转视门外——乌云翻滚，秋意凉薄——附和道：“入了秋，这雨就是一场接着一场。虽然总不大，却有大力量。各处都有塌方的消息传来。皇上为此也是烦忧。”
“可工部尚书一职至今空缺。”周王若有所思，“父皇应赶紧选个人出来。”
“可不是呢！”卫允也叹到。
周王淡淡一笑，站起身来，说道：“快下雨了，我得赶紧回去了。要不然，我那院子里的花花草草又该淋落了。下回再叙罢。”
“殿下慢走。”卫允行礼道。
周王点了点头，带着亲随往外走去。
经过万青时，周王忽然停了脚步，偏头看着万青：“万大人年轻有为，将来必成大器！”m.qikuaiwx.cOm
万青本是低着头，吓了一跳，头更低了：“殿下谬赞了！”
周王的鼻子微微抽了抽，回头对卫允说道：“卫大人，妄自菲薄的，并不只有我啊。让有德之人匹配有德之位，才应是天下本应有的样子啊！”说罢，他不等回话，甩着云袖，缓缓远去。
待他的身影彻底消失，这二人才松了口气，紧绷的心子也才松活了些。万青凑到了卫允身边，盯着那青玉瓶子，赞叹道：“这样难得的酒，周王竟然拿来送给了大人。可见这个周王，也并不是那样难亲近的。”
卫允却不这般想。他小心翼翼捧着那瓶子，皱着眉道：“我总觉得，周王此行，并不只为了送这瓶酒。”
“当然不能！”万青回道，却还是盯着那瓶酒：“可无论他为了什么目的，我们毕竟还是得了这酒！”
的确是得了这酒。
这酒，卫允垂涎很久了。不过，的确如他所说，他官拜正三品，可依旧卑微得连凌日山庄第一道门都进不去。
那一日，他站在凌日山庄山脚底下，莫名生出浮生若梦的感觉。他忽然想起多年前的那桩灭门之案。他意识到，即便他用尽手段爬上高位，在这尘世外，他依旧卑微得不如一粒尘土。
他悻悻地回转了身子，默默回到了刑部衙门。呆呆坐了半日。
这偌大的刑部衙门，不过也只是三品而已啊。
三品的官员，在任何一朝中，即便与权臣结盟，也只是别人的一条狗罢了。
想清楚了这件事，他内心多多少少又有了些肮脏的念头。
“一个读书人，却渴望成为一把剑。”他无奈摇了摇头笑了笑。
此刻，他摩挲着那酒瓶，忽然想起了几月前，李中仁对他说过的一番话。
李中仁年事已高，能不能撑完这一朝，尚不可知。韩斯也好不到哪里去。可他卫允正当壮年，他应还有大前途。
可李中仁对他有点提之恩，他不可恩将仇报。
如今，就有一条路摆在面前。
这件案子，就是契机。
“周王近日来，说的那一番话，颇有些意思。”万青突然说道。
“哦？”卫允眯起了眼睛，示意他说下去。
“大人可曾想过，那海棋，根本就不是韩瑞良找到的，而是别人帮他找到的。”万青低声说道。
既然说到了案子，就不能在这大开着门的厅堂里说。卫允带着那酒，与万青进了议事厅。
“你仔细说说。”卫允道。
万青坐在一旁，伸手摸了摸那瓶酒，满是喜欢：“其实这次海棋这么快就找到了，下官一直觉得奇怪。那韩瑞良的无能，大人也是看见了的。海棋逃走时，他连自己的衙门里少了些什么东西都不清楚。这样的人，若是没有他那个爹，最多也就做到五品了。这样的人，他哪里有那个脑子，这样正确地分析了海棋逃走的方向，还那样运气好就找到了？”
“你的意思是？”卫允眯起了眼睛。
“下官的意思是，韩瑞良这样的脑子，是不可能将事情做到滴水不漏的。海棋乃是从四品。就算受了威胁，也可以将韩瑞良背后的韩斯搬出来。可是他只能选择逃走……”
“这只能说明，威胁海棋的人，比韩斯身份更高！”卫允冷冷说道。
“大人英明。”万青笑道。
既然已经说到了这份儿上，卫允就继续说道：“此次的案子牵涉这么多大员。那威胁海棋的人，分明是想将韩斯一党铲除殆尽。可韩斯一党与中书令分占朝廷。若除了韩斯，朝局必定动荡。这个背后的人，哪里有这样大的能量，填补这样的空白呢？”
“所以大人的意思是，这件事，并不是中书令的谋划？”万青问道。
卫允尚不明确，只是道：“即便中书令有这个心，他也没有这样多可替补的官员。”
“可中书令的的确确是点播过大人的。”原来万青也想起了那日卫允去到李府时，中书令的一番话。
李中仁那日的一番话，如今想来，真是有预言之功。他卫允想要继续高升，除了替补进相位，别无他法。
他慢慢说道：“以你的推论，那人当是一直监视着海棋，对海棋的动向了如指掌。海棋逃跑之后，韩瑞良也没有头绪。可那人知道，只要韩瑞良派人去追，秦王这边定会派人追踪韩瑞良的人。所以那人将计就计，给韩瑞良指了个方向。可谁知，海棋无辜殒命。那人见计不成，便将那名单与册子直接呈了上来。”
“下官的确是这样想的。”万青道，“这个人，应当就是当日给我们送信之人。”
这话不错。
“可这样一个人。”卫允苦笑道，“这样了解朝局，又自信有这样的能力拔掉韩斯一党。这个人，会是谁呢？”
他的视线慢慢落到了那瓶酒上。
那酒瓶子在昏暗的光线中依旧熠熠生辉。
他的心弦仿佛也被那光线拨动。
万青慢慢将手从那瓶子上撤了下来。
“无论这人是谁，”他慢慢说道，“这人，都将是大人的贵人。”
这话里的意思，两人心知肚明。
此时光线更加昏暗了。
蓦然间，卫允笑了一声。
仿佛黑夜里的一只乌鸦。
“公允公正。”卫允笑着对万青说道，“天下人都称颂我公允公正。此次的案子，也当公允公正。”
万青狡黠一笑，挤了一下眼睛，说道：“那是自然，我们刑部办事一向如此！” 呆呆小说为你提供最快的大周华后传更新，第 86 章 周王机关，卫允入局免费阅读。https://www.gzdcdz.org
章节错误,点此报送(免注册),
报送后维护人员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耐心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