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关天家威严，德妃绝不会在未明事实之前冒然出手相救。
白芪意要救下顾青君，少不得要撒些谎：“顾妹妹与严广之间，确无私情。即便严广对顾妹妹有想法，顾妹妹也绝不会僭越宫闱。娘娘想，青州本就不尊朝廷。若顾妹妹真与严广有私，那在青州时，两人大可结亲，何必要来这一趟！”
德妃一想，倒也有理：“如今，严广已去，无人对质。顾才人此次，凶多吉少。依照规矩，无论事情如何，有了那些东西，而顾才人的确与宫外有牵连，都当赐毒酒自尽。其实，她与严广究竟如何，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是青州的人，她与青州有着牵连。只此一条，皇上就不会留下她。”
白芪自然明白她的话。从德妃处出来，她慢慢朝着明月阁走去。
春日里，雨水也多，连绵不绝的样子，颇有些诗意。可她忽然觉出遗留的寒冷。
进了明月阁，她吩咐闭了院门，谁也不见。
良久，屋内传出了轻声的啜泣。
这一月，长安都笼罩在一片烟雨朦胧之中。
雨中的杏花有了衰颓的倾向。
明月阁的院门再开时，杏花已谢，枝叶荫蔽之间，都结出了小而硬的青果子。
可她也不出门，只是在院中搭了竹枝细棚，张开了白色的锦娟，在日光下细细描上花鸟竹梅，再将丝线穿针，刺透锦绣，再拉回来。一如当年，在白家的庭院中，同白芍所做的一般。
这一日，日光甚好。宫里宫外一副山明水秀之境。
白芪照常坐在廊檐下看着小丫头们打扫了庭院，吩咐人将绣架搬到院子里去。
“绣完这朵海棠，婕妤就该打点以后的事了。”紫烟在一旁轻声叹到。
白芪微微一笑。
前一夜的大雨，冲刷了所有秘密。
白芪携紫烟走到那凋敝的宫门前时，大雨才有了些苗头。
一小丫头听见动静，立刻出来查看。紫烟见了她便说：“这是白婕妤，奉皇上之命来看看太后。”wWw.qikuaiwx.Com
那小丫头立刻跪下，施了礼，然后跑进厨房烧热水沏茶去了。
屋子里比起上次皇帝去的时候，多了些东西。
“太后近来脾气不大好，容易摔东西，所以这茶碗用具，都换成了木制的。”那小丫头畏畏缩缩道。
白芪微微一笑，放下了茶杯，说道：“下去吧。我与太后说说话儿。”
那小丫头巴不得听这一句，放下托盘便跑了出去。
紫烟跟在那小丫头身后，关上了房门。
“太后喝茶。”白芪将那茶杯往太后面前略略推了推。
太后不为所动，只是看着窗外静静道：“司天台的人说，今夜有雷。”
“有雷无雷的，与太后什么相关。有这高楼华屋罩着，即便再大的雷，也打不到太后头上来。”白芪淡淡道。
听了这话，太后倒笑了。她慢慢回过身来，道：“遭雷劈的，都是作孽之人。哀家又不作孽，怕什么？”
这话叫白芪也笑了：“太后做的孽还不够吗？不过也是，古往今来，作孽的都享乐又延年，为忠的却受苦又受难。”
“究竟还是为了你爹来的。”太后端起了那杯茶，犹疑了片刻，还是一饮而尽。
白芪才要张嘴说什么，太后打断了她：“哀家知道你要问什么，哀家也知道你迟早会来问。哀家再喝口茶，就把所有事情都告诉你。”
那茶，是今春的新茶。太后大约是觉得过去的一冬太苦，所以尤爱喝这新茶。
“你应该知道，你与你娘长得很像。”太后开口道，“哀家好不容易查到你的踪迹，所以派出王蒙前去杀你。可你竟然比王蒙还厉害，竟然活着到了长安。后来王蒙回来，告诉我你与你娘相似，哀家准许你入宫。那藩人，实在是讨厌。有你在，或许还可牵制些。”
“当年西罗王入朝觐见，皇帝设宴招待。在宴会上，那西罗王见了你娘，很是喜欢，想向皇帝讨了你娘回去。可皇帝不许。西罗王虽怪皇帝小气，但表面上此事也就过了。可谁知，那两人竟然在宫里传起情来。一来二去，竟然珠胎暗结。仓惶之下，为了大周颜面，哀家告诉皇帝，要么给你娘个身份远嫁，要么赐死你娘。可皇帝不许，说什么塞外苦寒，你娘受不了，强行将你娘嫁给了张梁。张梁愚忠，竟也就接受了。后你娘产下了你，皇帝还去看过。你爹也时常带你进宫来。再后来西罗动乱，你爹领命率兵出征，平复了西北，成为了万人称颂的将军。”
“当时皇帝长大了，要实权，要亲政，要拿北部的老亲臣下手。当时张家军经过三年恶战，军心疲乏，无力北上削藩。因此，皇帝召回了你爹，派出了陈全。北部削藩很顺利。皇帝夺了实权，真正开始了昭德一朝的改制。召回你爹一事，天下议论得沸沸腾腾。有人说皇帝是要他坐镇朝中助他夺权，也有人说皇帝是怕他功高震主恃功自傲。总之，说什么的都有。再后来，你应该知道，就是西罗国送来密信指控你爹通敌叛国，请大周朝廷处死你爹。再后来，”
太后顿了一下，拿起了一块发硬的糕点咬了一口，苦笑了一声。
“再后来，就是哀家下召处死你娘和你了。”
窗外一道白光瞬间而逝，映亮空旷旷的殿堂。
紧接着，是惊天动地的春雷。
白芪一直在等这一声雷，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沉闷。
“我爹，就非得死吗？”白芪无奈摇头，“这些故事，我听了这么多。谁都没告诉我，我爹究竟为什么而死。有人说，是为了大周与西罗之间的盟约。当年大周削藩，耗尽财力，无力再与西罗对抗，所以只得以我爹的死换取一时的平安。难道那西罗……”
“因为他们要的就是你爹！”太后打断了她，“哀家早跟皇帝说过，西罗本是要你娘，但是没要成，所以改要你爹的命。你要问哀家为何一定要处死你娘，这原因，你应该明白。只有你娘死了，你死了，才能免去以后的祸事。”
“当年的战事，哀家猜到是因你娘而起，但皇帝不信。而后西罗陷害大周忠臣，也当是因你娘而起。哀家对皇帝说，只有杀了你娘，才能绝后患。可是皇帝心软，下不了手。所以哀家下了诏令，抄灭张家。”
“所以你早知我爹是遭人陷害！”白芪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仇恨，厉声喊道，“全天下人都知道我爹是遭人陷害！”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太后怒声道，“你若要怪，就怪你娘。若她喝下了那杯毒酒，怎会有后面的这些荒唐事！她定要强，却又自缢在天牢里，让皇家背负上了背信弃义之名！她若定要忠，为何不死在天下人眼前，为何不受那刑场一刀，却偏偏要自缢？你爹是一朝武将，自当为朝廷尽忠！若他的命能保住朝廷平安，死又何妨？为了江山社稷，一两条命算得了什么？”
雷声不断炸响。
太后整理了一下散乱的头发与衣襟，坐正了身子，继续道：“古人常云红颜祸水。你娘，便是那个祸水。你娘，原本就只是个乞儿。原是在路边乞讨时，被出宫采办的太监看见了，才带进宫来的。他们想用你娘来控制先皇，又怕被哀家发觉，所以把她偷偷养在了浣纱局。后来，他们的计策奏效了。皇帝一见你娘便喜欢，每夜都瞒着哀家跑到明月阁去与你娘幽会。若不是哀家发现得早，不知还要生出什么祸端来。”
白芪此时浑身发抖。她断断续续说道：“为了江山社稷，你杀光了所有的皇子。还是为了江山社稷，你又杀了我全家。为的，究竟是江山社稷，还是你的私心？分明是因为我娘，使得皇上开始脱离你的控制，所以你才要杀了我娘！你所做的一切，不过都是为了自己的私心罢！”
“即便天下人骂你背信弃义又如何！当年你为了杀光其余皇子，勾结敌国，甚至迎藩女入主后宫。而后，你又灭了助你的函国。皇后手腕大，所以你没办法杀了她。你将一个不想做皇帝的人扶上了皇位，却又百般控制。这一切，难道为的不是你的私心？你说，因为西罗要的就是我全家的命，所以你杀了我全家。可是，为了一个包藏祸心的边陲小国，真的需要处死一位将军吗？若是他们要皇上的命，要你的命，你们也给吗？”
“哼！”太后不屑地摇了摇头，“你大概也是与天下人一样，认为如今朝堂上坐着的是位万世一遇的明君，所以他不会干出那些丑恶的勾当。可是那个皇帝，你也看到了，是连自己的兄弟都能杀下手的，是连自己的生母都能不顾的。你们拥戴他，不过都是蠢罢了。”
“兄弟？”白芪忽然一愣，“什么兄弟？这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兄弟？皇上的兄弟，不都是你杀光的吗？”
充沛的雨声充斥天地之间。
太后哑然失笑。
她忽然想起自己的另一个儿子了，所以一时失言。
良久，她挥了挥手：“张家，是哀家下令抄灭的。你爹的杀令，却不是哀家下的。若你不信哀家的话，就去问别人罢。哀家能讲的，就这些了。”
可白芪不肯，追问道：“除了你，还有谁知情？”
惊奇忽然在太后脸上出现。她转过头来看着白芪，道：“谁送你入宫的，你自当就去问谁。他日夜与皇帝一起处理政务，他的话，你总该信些。”
事情最终还是要绕到李中仁身上去。
太后的话，她并不全信。或许是太后没说完，或许是她始终觉得不对劲。
“婕妤不信太后的话。”紫烟劝白芪在廊下站一站，等雷歇了再走。
白芪摇头：“人心何至于狠毒到此。她方才说皇上杀死的那个兄弟，你可知是谁？”
紫烟摇了摇头：“这样的秘密，即便有人知道，或许也都被她灭口了。”
白芪默然不语。
一道亮光忽然在天边出现，瞬间奔袭千里。
“我爹，是不会这样轻易去死的。”闪电映亮了白芪惨白的脸。
紫烟摇头苦笑：“可婕妤也绝不愿去伤害李大人。”
可若，命运非得要走到那一步呢？可若，势必要失去至爱亲朋呢？
此刻，李敬安听着天边的雷声，与屋顶连绵的雨水声，将一封泛黄的书信掏了出来，递给了陈之义：“我方才与你讲的话，都在这封信里了。锦华回来，就是要找这封信。你把这封信交给她，然后带她回灵州去吧！” 呆呆小说为你提供最快的大周华后传更新，第 118 章 青鸟已逝，雨夜寻踪免费阅读。https://www.gzdcdz.o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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