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舍不得又如何。民才是天。
李敬安派出去的人立刻就回来了:“齐复死了。夜间乘马车回府,车夫没注意到路上有个大坑,给翻了过去,齐复被马踩中了脑袋,当场就断了气。”
这个结果是意料之中。只有死人才会保守秘密。这个案子背后的主谋不会让任何知情人活着。
天黑回府,李中仁在书房内等他:“查得怎么样?”
李敬安铁青着脸摇了摇头:“毫无线索。皇上什么意思?”
李中仁叹了口气:“皇上不会轻易下杀令,但也不会违背民意。”
“民意民意,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李敬安实在是觉得糟心。可他的气还没撒完,门外便来了人:“老爷,少爷,邦王来了!”
李敬安冷笑了一声,狠狠道:“他还有脸来!”出到大堂,李敬安冷冷拱手道:“见过殿下。”m.qikuaiwx.cOm
邦王看他神色颇有怨恨,知他是气自己在朝堂上没有袒护陈之义,便不计较,只是说道:“我来找大人,是有件事需要大人帮忙。”
“不敢不敢!”李敬安冷笑着袖手道,“下臣区区一个礼部侍郎,何德何能得殿下赏识!”
“不得无礼!”李中仁在一旁喝到。
邦王伸手挡住了李中仁,只是说道:“齐复死了。”
李敬安道:“是他该死。”
“可齐复没那么蠢。”邦王又道。
李敬安终于看向了他。
其实自出事以来,邦王几次想要与李敬安合计,却因李敬安始终被禁闭而作罢。既然李敬安不得自由,他便动用了自己的眼线去查这件事。
邦王见他终于有了些反应,眼睛反而多了些哀伤:“之义乃不可多得之将才。别说是为了本王,就是为了大周,他也不能死。”
李敬安的眼眶微微湿润了些。他拱手道:“下臣方才冒犯,还请殿下见谅。”
聪明如李敬安,也不是不能理解邦王在朝堂之上撇开陈之义的举动。
他请邦王坐下,上了茶,低声问道:“殿下查到了什么?”
邦王喝了口热茶,讲道:“那齐复,我先前出长安经过右安县时见过几次。那人绝不是个甘于平庸的废物。若不是因为他爹,他不会只甘心当个县官。”
“前刑部尚书齐敏。”李敬安道。
“不错。”邦王道,“多年前,因张梁一案,齐敏告老还乡,终生不再入长安。他自己不来也就罢了,可他还立下了规矩,子孙后代皆不得入长安。”
“多年前老臣与齐敏同朝为官,深知其性。当时三司会审,齐敏顶住各方压力彻查张梁谋逆一案。当时还是侍郎的卫允将证物泄向了民间。后迫于民意,张梁被下了杀令。齐敏深感朝堂无力,便立下誓言,要齐家世世代代永不入朝堂。”李中仁道。
“可齐敏才智甚高,非常人能及。”邦王道,“齐复之才,不逊于其父。他原想,等齐敏死了,再入长安。可是,敬安提计于全周境内行科举,以之为人才选拔之主道。就先前吏部贪腐一事去了的官员,后皆由科举填补。且科举利国利民,为百姓所称颂。而右安县紧邻长安,多年来一直平顺。若无意外,齐复此生都无入长安之可能。”
“所以他只能替人办事。”李敬安道,“而且他效命的这个人,必须有能力将其提入长安。”
“不错。”邦王点头道,“这个人,必须是将来有可能继位的人。而且,”邦王的眼中闪过一丝寒光,“长安城中的皇子已经没几个了!”
原来邦王是对的。这场阴谋中,应该要有尽可能多的人活下来。若是在殿上,邦王袒护陈之义,激怒了皇帝,那么不仅仅是陈之义,邦王和他李敬安,都不能全身而退。
可李敬安还是有些无奈:“不瞒殿下,下臣早知长安城中有人暗中操控,可查了这一两年了,什么都没查出来。那人的眼线,怕是比下臣广得多。下臣的人每每在靠近线索时,那线索就会断掉。这件案子中,所有知情人都死了,要查出是哪个皇子在捣鬼,怕是来不及。”
“并不是所有人都死了。”邦王摇头,“那些无用的自然是死了。可那些有用的,应还留着。”
李敬安不解:“殿下所指的,是谁?”
邦王淡淡笑了一笑,问李敬安:“李兄的帕子,好生华丽!”
原李敬安因身子弱,且前几日在右安县监牢里呆了几天,又勾出病来,喉咙里时常痒,咳嗽不断,不得已只得拿一块帕子在手中。
李敬安温柔一笑:“这帕子……”可忽然,那笑凝固在了他的脸上。
邦王知他明白过来了,便又道:“这次这案子,我想,本不应如此轻易结束。那人好不容易将李兄关到了监牢里,怎会这样放过了李兄?那背后,定然是有人与他说了什么。或许,是有人替李兄求情了。”
陈之义定是受到了威胁,才认了本没有的罪。他出监牢时,本想再见一面陈之义,可是被万青挡了回来。
“大人快走吧!”万青低声道。
完好无损地从监牢里出来的,能有几人呢?
这样的事,能发生几回呢?
“所以此事,周王没有插手。”李敬安呆呆道,“卫允与万青,并没有置下臣于死地。他们这次,的确是在按律法办事。”
可邦王并没有李敬安那般的儿女情长,他继续道:“罗桑我已经查了很多年了。其后的主人是谁,一直没有找到。因它一座歌舞坊,楼主也不需要出现。可长安城中的权贵与罗桑多多少少都有些关系。”
“尤其是罗桑的花魁。”李敬安道,“几乎每一个都下场凄惨。”
“这倒是其次。在大周境内,常年南北来往的,除了商队,就是这歌舞坊了。”邦王道,“齐复是个聪明人。他也早已察觉出罗桑有问题,所以早早地留了一手。”
这一夜,李中仁没有出门。
他已年迈。这件事,交给邦王和李敬安就好。
马车摇摇晃晃出了城,留下一路鸣响。
原这一天,邦王府上便去了一人。那人衣着寒酸,自称是齐复的手下,有封信需亲自交给邦王。
邦王府的管家见他不像是说假话,便留下了他。等到天黑,邦王终于回了府,那人将信交给了他,道:“我家老爷说,如果他死了,就将这封信交给殿下。”
邦王拆开那信看了,道:“有劳。”
那人又道:“我家老爷还说,如果殿下想去,就让小的带殿下前去。”
邦王微微一笑:“本王得带个人一同去。”
河滩旁的南山村依靠上游冲下来的沃土种地为生。李敬安撩开帘子,见三两星火在河对岸的树林里闪灭,生出一股艳羡之意来。
“山居生活,何其逍遥。”邦王瞧了眼,淡淡道。
马车又行了两三个时辰,终于停了下来。
下了车,车夫打起一个火把在前面带路。邦王低声道:“此处是齐敏晚年隐居的地方,一般人找不到这儿来。”
果然,那车夫领着他们弯弯绕绕穿过一处厚黑树林,趟过了一处小河,沿着一条灰白小径似乎在上山,天幕的星星越来越近。过了好一会儿,似乎又在下山,脚步轻快了许多。道路两旁是密林。李敬安回头,只见来时的路已经淹没在了一片黑暗中。
走了大约一个时辰,领路那人终于停了下来。
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是一堵土墙。李敬安放眼看去,借着月光,才明白自己站在一处山谷最深处。远方,传来河流巨大的轰鸣声。
那人带着他们绕到那土墙的另一面,轻轻敲了敲。
良久,无人应。那人又轻轻敲了敲。
“谁?”里面一个紧张的声音在询问。
那人回道:“我家老爷叫我来看你。”
门开了一道小缝,让进了他们三人。接着,那门又悄无声息地关上了。
原这是个不大的院子,里面简简单单立了两间土屋子。
开门的那人将他们领进了屋子,神情紧张地问道:“齐大人呢?他们是谁?”
领路的人点燃一截蜡烛立在地上。李敬安这才看清,屋子的窗子早已用黑布掩上了。
“老爷已经死了。死前,老爷吩咐将你交给邦王殿下。”领路那人道。
那人后退了一步,看着邦王,紧张道:“将我交给他们做什么?”
领路那人答道:“让你活下去。”
邦王上前一步,道:“若你将全部事实讲出来,本王保你不死。”
那人看着邦王,脸上露出一丝嘲讽般的笑容:“我不信!”
“你将事实讲出来。本王回长安立即将事实禀告皇上,铲除那人。”邦王直视着他道。
那人依旧是绝望的声调:“我也想告诉你那背后之人是谁,可是,我并不知道……”
此时,烈风刮动树林。
那人脸色大变,俯身贴耳于地细细听了一下,接着翻身起来:“你们被人跟踪了!他们已经来了。我们一个都跑不掉!”
邦王与李敬安虽什么都没听见,却也立刻紧张起来。
领路那人道:“莫怕。”说着,他打开门,让风刮了进来,吹熄了蜡烛。然后,他将一靠墙的柜子打开,揭开底下的木板,赫然露出一段木梯来。他道:“这里有一处地窖,我们先躲进去。”
那人听了这话,率先跳了进去。邦王与李敬安也沿着那木梯躲了进去。领路那人收起了蜡烛,扔进了院内的一口枯井,接着侧耳听了听院外的动静,然后也翻进了柜子。走下梯子后,他将一块约一寸厚的石板轻轻移到了木板下方。
那人的感觉没错。一行黑衣人果然已到了院外。他们没有敲门,悄无声息地翻过了高高的土墙,进入了院子。
院内,房门大打开着。风中还有一丝蜡油的气息,宣告着这里不久之前还有人在。
那些黑衣人里里外外搜寻了一番,没见到人。
“这里必有密道。”一人道。
于是两人在屋内摸索着,两人在院内寻找着。
屋子不大,东西不多。最后,一人掀开了那口柜子。他轻轻敲了敲,似无异常。接着,他拔出了剑,朝着柜底狠狠刺了下去。“叮”得一声,他的剑穿透了木板,撞在石板上。他拔出了剑,正准备刺下第二剑,就听院内一人叫到:“这里有条密道!”
他收剑入鞘,跑出了屋子。
地窖内那几人先是被那一声刺响吓了一跳,各自发抖,可过了好一会儿,也没听见别的动静。
那人又细细听了听,道:“他们走了。”
可领路那人道:“这座院子如今已经不安全了。我们从另一条路出去。”
如果那群人从另一条密道寻出去找不到他们,势必还会回来。眼下,他们必须离开此处。
原那地窖并不是封闭的,而是由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小道与外界连接。
“一座院子,竟然有如此玄机。”邦王赞道。
领路那人低低道:“家主当年告老还乡,为防人追杀,特建了两条密道。我们现在身处其中一条,而另一条,便在院内那口枯井下面。那群人应当是先发现了院内那条。”
几只老鼠从他们脚下吱吱呀呀跑过。
不知过了多久,他们爬上了一个洞口,然后拨开了一堆风干的秸秆,眼前豁然开朗。
启明星还在天边。
原那密道的出口,在一个草垛下方。
附近,还有几处人家。
他们又走了一段,敲开了一处院门。为首那人与院内人耳语了几句,便进了院子。
这处院子只是普通人家。妇人端上了茶水与一些吃食,然后便抱着孩子躲到灶房去了。
四人受了惊,也都饿了。农家人吃的不过就是用清水煮过的红薯和玉米,喝的茶不过就是自己摘的藤蔓植物。可他们却觉得别有一番风味。
那人吃了东西,脸上的神情不再紧张。在衣裳上擦了檫手,开口道:“我只能跟你们说我所知道的。”
可李敬安忍不住脱口问道:“此事可与罗桑有关?”
那人一愣:“你怎么知道?”
李敬安眼光一转,低下了头,没有回答他。
邦王从容一笑:“请继续讲下去。”
那人看着邦王,开始讲道:“此事确与罗桑有关。表面上看,罗桑只是一处歌舞坊,而实际上,罗桑是一处杀手联络点,也是一处消息流通点。罗桑的主人,谁也没见过。他网罗了众多杀手给他办事。杀手之间互不认识,除非需要协同出手。每个杀手有自己固定的上线,平时只与上线联系。而这个上线也从不露面。每个杀手会在每个月不同的日子去罗桑,然后有歌舞姬接应,并将任务交给杀手。而我,就是其中之一。”
“那一日,我去罗桑,接到任务,要截杀一行自长安而出的游人。那此任务没什么特别的,可是我实在没想到对手那么厉害。那三个车夫和前面两辆车里的人倒是普通,最后那辆车的人竟然是个高手。我跟他打斗了一番,虽最后还是杀了他,可我自己也受了重伤。任务完成,我打算立即离开。可是,没想到,我竟然也遭遇了截杀。”
“这是以前从没有过的。我才要逃走,就从另一旁的树上跳下了一人。我立即意识到那是派来灭口的。可我身负重伤,根本打斗不过,只能逃走。情急之下,我跳下了河。河水太急,我呛了几口后就昏了过去。再醒来时,就已经被齐大人救了,然后安置在那院子里。”
邦王听了,细想了想,问道:“也就是说,葛翼不是你杀的?”
那人摇头:“这是我这个月内唯一一次任务。”
领路那人开口道:“那野泽身上口中的信,是我塞进去的。野泽身上的信,也是我亲手写上去的。他说得没错,罗桑每次给出的任务不会互相干扰。杀害葛翼的,不会是他。我家老爷早料到他会赶尽杀绝,所以提前放走了我,让我躲在了长安城内,待老爷去后,将所知道的一切都告诉殿下。”
“那,”李敬安抬起头来,问道:“你可知,齐复是怎么逼陈之义认罪的?”
那人脸上立刻出现了愧疚之色:“那天晚上,有人送来了一封信。里面塞了一条带血的绢子,那人说,只要把这个拿给陈之义看了,他就会认罪。那人还吩咐,放了李大人。”
李敬安心一抖,立刻看向了邦王。邦王紧皱眉头:“并没有听说那边出了什么事。”接着,他又问他们:“你们可有什么凭证,证明你们的话属实?”
那杀手摇了摇头:“装有任务的信封都不可带出罗桑。”
倒是领路那人掏出一条绢子:“那封信老爷看了之后就烧了,只留下了这条绢子。”
邦王接过一看,的确是宫内之物。
“其余的,你们还知道什么?”李敬安问道。
“其余的,”那两人皆摇头,“没有了。”
此刻,天已亮。
他们所讲的,已经足够替陈之义洗刷罪名。此时最难的,是如何回长安。
“进长安只有一条路。单凭我们,恐怕活不过去。”李敬安道。
邦王想了想,问:“这里可有人能替我们带信进长安?”
那人点了点头,唤进方才替他们开门那人,道:“他本就是菜农,身份清白。殿下有什么事,可交给他去办。”
这是唯一的出路了。邦王掏出一块玉佩,交到那人手中,吩咐他交到城中某处。
“此处距离长安城遥远,他靠脚力,得大半日才能到。”领路那人道。
可这是唯一的办法了。
可忽然,李敬安想起一件事。
他问那人:“那一年,朱雀街,齐王遇刺,京兆尹府追踪血迹,最后凶犯竟然是罗桑的一个波斯舞娘。刺杀齐王,可也是罗桑的任务?”
那两人互相看了一眼,不约而同点了点头:“那件事动静太大,多多少少听说了一些。那次任务,的确是刺杀齐王。但没想到会失手,也没想到京兆尹府的秦王就在附近。”
“原来如此。”李敬安点头道,“可最后为何污蔑是八皇子指使?”
那两人又摇了摇头:“这就不知道了。”
日头渐渐升高。几人都静静等着。
可李敬安心里仍有些不妥的感觉。他说不清这感觉从何而来,只是心里无法平静。
“这户人家,”他忽然又开口道,“与你们,是什么关系?”
领路那人笑了一声,道:“这个我也不清楚。只是几年前随老爷出游,途经此地时,随老爷来讨了碗水喝。老爷交代过,必要时,可来此处躲避。”
他们坐在屋内,为他们端茶的女人抱着孩子一直躲在灶房。快到正午了,送信的人此刻距离长安城应还有段距离。
除了等待,他们什么都不能做。
“你们可有什么信物来证明你们的身份?”邦王问道。
领路那人微笑道:“虽无证物,右安县十里八村都认得我。”
那杀手便有些为难:“罗桑最重秘密,并没有什么信物。”
窗外,风轻轻回荡着。
那杀手忽然握紧了自己的剑。
“怎么了?”李敬安忙问道。
那杀手紧皱眉头,命众人趴下,然后到窗边推开了一道缝往外面一瞧,可院内一片空旷,并没有人。
他握剑的手微微松了些,可心子还是跳得飞快。
此刻还是不安全。一丁点儿的风吹草动都会叫他警觉。
院内目力所及的地方的确没人。可是,屋顶的旧瓦似乎发出了破裂的声响。
他慢慢抽出了剑,示意那几人都躲到桌子下面。然后,他一个飞跃,双脚稳稳撑在房梁上。
他在等着那脚步声靠近。
窸窸窣窣的声响慢慢蔓延向屋顶。他双手持刀,等到那声音到了自己头顶,那用力狠狠刺了上去。
“啊!”屋顶立刻传来一声惨叫。接着,更大面积的瓦片被压裂,一人从屋顶直接摔倒了屋内。
“跑!”他大吼了一声。
邦王见状,立刻从爬了起来,冒死捡起了那黑衣人的剑,用力朝他心口刺去。
“无路可退!”邦王的脸上溅了血,“只能拼杀出去!” 呆呆小说为你提供最快的大周华后传更新,第 160 章 一线生机免费阅读。https://www.gzdcdz.o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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