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锦华眼中闪过一道寒光：“他们将阿喜也卖到了汕岛。”
“果真是汕岛！”李敬安不禁摇了摇头。
“什么？”张锦华听他语气有异。
李敬安微微一笑：“等到了再解释。”
马车并不是去李府的方向，张锦华才这问道：“这是去哪儿？”
李敬安放下了帘子，道：“之义回来了。”
张锦华心中一震：“怎么这个时候召他回来？”
李敬安冷笑了一声：“你丢了，皇上也着急。因先前你与之义的事，别说皇上，就是我，若没亲眼见到之义，也会怀疑是你俩趁此机会逃了。他召之义回来，或是为了等你罢。”
天才黑，马车便停住了。
张锦华看着黑漆匾额上的“陈府”二字，心中升起一股怪异的感觉。
陈之义早已得了消息，在府中坐立不安等了这一日。李敬安带着三人一路到了大堂，又摈退了下人关起了门。
陈之义忍不住心中的思念，快步走上来猛然抱住了张锦华。一时两人皆流下了泪来。
阿喜见到这场景，不由地痛哭了起来。
陈之义捧着张锦华的脸，看着脸上的伤，慌张道：“这是怎么了？”
张锦华含泪轻语道：“不小心割破了，不碍事的。”
半年未见，两人都清瘦了不少。万般的情话都在心头，可一时无法说出来。
李敬安不管他们，领着野泽自顾自坐了吃起酒来。
等旁边那三人哭够了，李敬安才冷眼道：“锦华与阿喜赶了这么久的路，也该先吃些东西。你当谁都跟你似的，看着太阳头过日子。”
陈之义这才觉得自己也饿了，连忙扶张锦华坐了，殷勤道：“这些都是我记得你爱吃的，你看合不合口味。若是不合，也先胡乱吃点子。我先给你乘碗汤，这个汤是用今早新捞起来的鱼熬得。赶路太久，须得些鲜的滋味……小心烫了嘴……还是没什么胃口？吃些蜜饯？……你的手怎么这样凉，是否是病了？……”
阿喜在一旁含着泪喝了碗汤，笑道：“我还当再也见不到少帅在二小姐跟前这体贴样儿呢！”
“什么体贴！”李敬安不以为然，“所以说一物降一物。这天下除了锦华，也不知还有什么他怕的！”
“你可别说他。”张锦华抬起头来道，“我见了羽衣，才知你整日里牵挂的原来是这般人物！真真好模样好人品，配你李公子不算高攀！”
陈之义忙问道：“那一日，究竟是发生了何事？……”
话还没完，李敬安便在桌子下踢了他一脚：“先吃饭！”
陈之义悻悻低下了头去，关照这几人用了饭，又吩咐人带了野泽去休息，然后剩下四人便去了书房。
书房里早已经有一人候着了。
张锦华一见，立刻上去行礼道：“见过李伯伯！”
李中仁连忙扶起了她：“皇后娘娘折煞老臣了！老臣听说皇后娘娘送来了信，高兴得不得了。今日，总算盼得皇后娘娘平安归来了！”
张锦华搀着李中仁坐下问道：“宫里可都还好？”
李中仁微微点了点头：“并无大事。只是娘娘，那一日，究竟发生了什么？您和阿喜，是如何找到彼此的？”
张锦华眼中立刻弥漫起了大雾：“那一日，原是这样的。”
“那一日本是启程回长安的日子。我一夜未睡，天亮后，看时候还早，边想着下一次再回灵州城便不知是什么时候了，所以便一人朝灵州城去了。城内并无大变。清晨，街市未醒。忽然间，我察觉到背后有人跟踪。因之前军营中抓住了偷儿，却没有找到他的上家，所以我心中一直是警醒的。我的匕首藏在靴子内，所以我想，在下一个拐角，我能将匕首拔出。可是，他们突然上前来用布袋套住了我的头。我还没来得及反抗，便被人一下子打晕了。”
“当我醒来时，我已经在一辆马车上了。我的双手双脚都被捆着，眼睛也被黑布蒙着。马车很颠簸，所以我们当时走的定不是官道。押送我的人很警惕，从不住店休息。朦朦胧胧只见，我也不知道大概过了多久。后来，马车终于停了，换了船。再后来，他们将我送到了汕岛。”
“汕岛？”李中仁问道。
“潮州之南，贺兰的地界。”陈之义黑着脸道。
李敬安不禁露出了一丝愧色：“锦华是直奔军营去的，灵州城内认得锦华的人并不多……”
“我与之义战后去过一次，所以那些歹人或许认得了我。”张锦华道。
听得此言，李敬安不禁又瞪了陈之义一眼：“因你们走的不是官道，所以尽管之义与秦王立刻封锁了灵州城内外道路，也没能找到你。”
“劫持我的人应当十分熟悉灵州城才是。”张锦华恨道。
“可是阿喜是出了何事？”李中仁又问道。
“回大人。”阿喜道，“那一日，原是元妃娘娘派我去取杏仁糕。我才走到小花园，也是同皇后娘娘般，被人用袋子套住了头，然后打晕。等我醒来时，我被捆着手脚堵着口装在一口箱子内，在大约子时被运出了宫。然后，也是先乘马车行路，然后乘船，被一路送到了汕岛。在那岛上，他们将我藏在了一家歌舞坊。那汕岛地势偏远，民风剽悍，一不小心做错事便是打骂。因我不从他们，所以还被划花了脸。我开始想着，或许这辈子就要死在那儿了。可没曾想，最后娘娘也被送了来。就是为了娘娘，我也得活下去。可是我没用，没能帮上皇后娘娘，看着他们划了皇后娘娘的脸……”
“什么？”陈之义“噌”的一声站了起来。他立刻跪倒了张锦华面前，捧着张锦华的脸，瞬间红了眼眶：“阿芪的脸，是被他们划伤的？”
张锦华并不阻止阿喜，就让他讲下去：“他们要将娘娘做头牌。可是头一天夜里那浪人杀了人出了人命。院里的妈妈说，沾了血的姑娘是卖不掉了，可是娘娘貌美，怕惹来不必要的麻烦，不如毁容以绝后患。所以那妈妈就摔破了茶碗，让两个大汉按住了娘娘，用茶碗片子生生划破了娘娘的脸……都是阿喜没用，少帅要怎么责罚阿喜，阿喜都无怨言……”
陈之义此刻已是气得浑身发抖：“他们好狠的心，竟然下得去这样的手！”转而他又问道：“怎么样，还痛不痛？”
张锦华的眼泪顺着脸颊流了下来：“不痛了。幸而遇见了羽衣姑娘。她那位大夫医术高明，为我上了药。再过几日就好了。”
可陈之义的手还在抖着：“究竟是谁如此歹毒！是谁！”
“就是德妃！”阿喜直接道。
李敬安挑了挑眉：“如何确定？”
阿喜擦了眼泪道：“那一日我在箱子里醒来，模模糊糊听见外面的一个人说，娘娘好狠的心，在鸣泉宫时，趁着照顾白才人的空档给白才人下毒便罢了，这会子才人都做了皇后了，动不了皇后，便要动皇后身边的人。另一个人又道，谁叫他们命不好，就说住那月棠院的，有几个是长命的，若不是娘娘提前给废后透了气儿，废后哪就那么容易除了顾才人呢……大人想，在鸣泉宫照顾娘娘的，不就是德妃了么？虽然明面上谁也不知，可是暗中是皇上下的令请少帅与德妃一同护卫娘娘。能够照顾到娘娘饮食的，也只有德妃了！”
“果真是她！”李敬安无奈一笑。
“怎么，你可猜到过是她？”张锦华握着陈之义的手问道。
李中仁冷笑了一声道：“娘娘失踪，皇上大为震动，立即召集了老夫与二皇子，令一同寻找娘娘。娘娘失踪的这个时候很巧妙。前头大公主刚刚回朝，她留在长安的用意人人皆知。而娘娘您，似乎也几次劝过皇上，莫要因为废后而屈了邦王。娘娘应该也知道，先前在边境军营里抓住的那个偷儿，之前还替人办过一件事，那便是在娘娘被册立为后前，查询灵州白家大小姐的去向。那个偷儿当时并未查出白家大小姐的去处，但他提过，白家大小姐与娘娘长得十分相似。而宫里的元妃娘娘，恰巧与娘娘您，十分相似。元妃娘娘宫殿起火，阿喜失踪，接着是娘娘您被劫持。这一件件，都是冲着娘娘去的。娘娘走了后，谁得益最大，谁自然就是最有可能的幕后主使。只是如今看来，德妃做的事还远远不止这些！”
“那她岂不是已知了阿姐的身份？”张锦华一惊。
“这个娘娘放心。”李中仁道，“元妃娘娘毕竟是以西罗公主的身份入宫。如今西罗与大周重修邦交。若元妃娘娘出事，会牵涉到两国外事。她如今还不敢动元妃娘娘。”
听了这话，张锦华便安心了些，可她又想起往事：“她下药给我，致使我小产。然后，她给废后透信，又害死了青君。这每一件，都足以让她用命来偿！”不禁又落下了眼泪。
“其实我们猜出可能是德妃所为，也拜托了严广帮着寻。可是，谁也没料到他们竟然将你们送到了那么远的地方。”李敬安心中愧疚不已。
“娘娘如今有何打算？”李中仁问道。
张锦华无奈摇头道：“若我就这样回宫告知皇上这一切，倒是便宜了她。再者，宫里还有些事尚未查清。这么多年来宫里大大小小事都推给了废后，可依我看，那些事未必就是废后所为。等我查清了这件事，再想怎么处置她。只是我还不知，宫里是如何对外说的？”
“宫里是说皇后娘娘从边关回来后身染重疾，需要静养，不许探视。如今娘娘回来了，老臣会先禀报皇上此事，然后皇上应会让秦王殿下与之义共同护卫娘娘进宫，以免再生枝节！”李中仁道。
“如此，就有劳李伯伯了！”张锦华道。
夜深，李中仁与李敬安告辞：“此事乃为绝密。日间我已经找过秦王殿下，此刻京兆尹府的卫兵应已在府外防卫。明日夜间秦王应就会来接娘娘进宫。这一晚，之义还要严加守卫，莫要出了差池！”
“放心！”陈之义道。
李家父子走后，陈之义立刻叫了葛翼，吩咐了严加防备。
“秦王今日怎么不在？”张锦华被安排到了陈府最偏远的别院里。
陈之义柔声道：“他在府外防备着。经此一事，他的疑心也重了些。长安虽然是他的地界，可他还怕出事。”
张锦华立刻明白了：“他若想知道发生了什么，迟早会知道。”
夜深。
躺在床上，张锦华心中有种模糊的不真实。
那么长的时间都是睡在颠簸的马车上，接着又在海岛上度过了一段时日。即便最后逃出来了，也在水上漂流了那样久。这大半年来，张锦华脚下的大地始终是摇晃着的。在汕岛时，她躺在柴房里，就如同躺在海面上，被海浪推着走，不知道要去向哪里。如今，重回了长安，她心中才又踏实了下来。长安，仿佛她漂泊途中最后的港湾，宁静，沉着。
“之义！”她轻声唤道。
“在。”陈之义在门外答道。
她合衣起身，打开了门，看着院内清朗月光，轻声道：“我好像又闻见桂花香了！”
陈之义紧紧握着剑，微微笑道：“明月阁的桂花，应该还开着！”
可她摇头道：“椒房殿没有桂花。”
陈之义抬头看了看空中的明月，浅浅一笑：“月上有。”
张锦华也微微一笑，没有再说话。
一时两人都静静的。
远处风过，树叶发出细碎的响声。
张锦华慢慢走到了院中，沉浸在皎洁月光下：“活下去，仿佛是一个承诺。因为知道有人在等，所以必须要活下去。之义，我无数次梦见你。我梦见你在灵州等我。我梦见皇上要杀你，我求皇上用我的命来换你的命。我梦见一片山河岁月，最终只是少了你。”奇快妏敩
陈之义走到她身旁，看着她的温柔侧脸，轻声道：“阿芪，你那日对我说的话，我一直都记得。我原先以为，我所求的，是与你终生相依。后来，你将我从敌军大牢救出，在草原上跑向我的那一刻，我清醒意识到，这一生，与其说是交付于大周，不如说是交付于你。你失踪的这些日子，我每日都在想，若是再来一次，我是否会送你入宫。我想了这半年，终于想明白，你要走的每一步，我都会陪你走。我所求的，不再是与你日夜相对。我求的，只是你平安无事。只要知道你平安，即便相隔天涯，我也安心。”
一滴泪从张锦华的侧脸滑落。
“我回来后，敬安与我说了许多。我对敬安说，回不去了。可敬安说，我们的路根本没得选。”陈之义继续道，“他说，你是张梁的女儿，注定要为朝廷效命。我与他最需要做的，便是当做从未与你相识，便是要当做你从未出现在我们身旁过。只有这样，他才能忍受心中的思念，我也才能忍受边塞的孤寂。后来我试了试，觉得他的办法没有道理。我已经见过你了，我无法当做你从未出现过。即便我在边塞，我也会时时想起你来。只要想起你，我便觉得我的心有了着落。就想草场上的马总要循着北风的方向入睡。你将我的心沉到了底。有了你，我才有了根基。”
这时的长安，已经与他们初见到的长安大有不同了。
张锦华觉得有些累了，便在院中捡了一石凳坐下。
“我还没送你过信物。”张锦华忽然开口道。
“恩？”陈之义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我还没送过你信物。”张锦华重复道，“你送过我长弓，敬安送过我玉佩，皇上送过我锦囊，羽衣送过敬安锦娟。可我还没送过你什么信物。”她带着愧色笑了：“你想我的时候，竟也没个物件。”
陈之义明白了，便也笑了：“我送你那长弓，你也不能时时带在身边看的。”
“我应当送你个物件。”张锦华继续道，“当做我给你的信物。”接着张锦华起身就近折了几根嫩草茎，在手里编了一阵，然后细心给陈之义戴上了：“这是我在那边无趣时学的小玩意儿。”
陈之义抬手看着那个精精致致的小环儿，皱眉道：“都是皇后了，还送这么轻的礼！”
张锦华瞪眼道：“就算再轻，只要经了我的手，都是价值千金的！”
陈之义不答应：“若是坏了怎么办？我在边塞整日里操练，若是被人耻笑了怎么办？”
张锦华皱眉道：“那你看我这周身上下，有什么是你看得上眼的？”
陈之义上下打量了一番，瘪嘴道：“你这是逃亡回来的，所以身上没什么贵重物件。等你回了宫再赏我罢！”
可以一说起回宫，陈之义立刻又担心起来：“德妃见你回去了，定会为难你。”
张锦华冷冷一笑：“她还能杀了我不成？她这一回没杀我便是走错了。我如今担心的，只是除了她，会伤到鲁王。只是，”她话锋一转：“只是我今日累得很，不想谈论这些。”
陈之义进屋取了件披风与她披上：“若是累了，便歇着罢。”
张锦华无奈一笑：“过了今日，又不知何时才能与你再见。”
陈之义扶着她往屋里走着：“你睡罢，我摆一扇屏风，我就坐在屏风这头，你要是醒了，也就看见我了。”
她的确是累了，有陈之义在身旁，沾着枕头便睡过去了。
到了第二日一早，李中仁入宫，将头一日的情形细细说了，皇帝大悦，立刻准李中仁请秦王与陈之义于当日夜间共同护卫张锦华入宫。
日间，李敬安下了朝立刻赶到了陈之义府上，陪着张锦华说笑了一回，又拖着吃了晚饭，看着天一点点地黑了下来。
外面的梆子还在敲着，蜡烛还没燃到一半。书房的门被敲响了。
开门，秦王站在外面：“参见母后！”
张锦华走上前：“有劳秦王殿下了！”
秦王抬头微微一笑：“请！”
这一夜，张锦华闻着夜风中的软香，再次进入了那高墙之内。
到达宫外，秦王将马车移交给了禁军统领霍南，霍南与陈之义一起将马车护送到了椒房殿。
张锦华下了车，回头深深看了一眼陈之义，慢慢朝殿内走去。
椒房殿内，皇帝与元妃都已经在等着了。
张锦华才进殿，还没来得及施礼，元妃便疾步上来握住了张锦华的手：“阿妹在外受苦了！”
张锦华红着眼眶点了点头，又将身后的阿喜扯出：“阿姐，阿喜找回来了！”
可元妃见了阿喜，先是大惊，继而强忍着心中的愤恨道：“这是谁干的！”
张锦华摇了摇头：“平安无事就好，谁做的也查不出来了。”
皇帝走上前来，柔声道：“皇后平安回来就好！”
张锦华忙行礼道：“参见皇上！”
可皇帝立刻扶起了她，笑道：“从你进宫开始就没行过礼，今儿怎么还讲起规矩来了！”
“娘娘回来了，皇上可是开心得很呐！”安忆怀在一旁擦着眼泪道，“别说是皇上，就是合宫的奴才，知道皇后娘娘回来了，都觉得心焦的日子到头了！”
“让大家担心了！”张锦华道，“本宫日后会多加小心的。”
“你是这后宫之主，还要小心什么！”元妃难掩心中的不满，“这件事，一定要查出是谁做的来！不然，有这样的人在大周内，还不定翻出什么花样来！”
“查自然是要查的！”皇帝道，“只是不是今日。今日皇后累了，早些休息。寡人还有折子要批，不打扰你们姐妹叙话。今日好好休息，明日寡人来陪你们用早膳。”
“恭送皇上。”姐妹二人道。
皇帝走后，元妃瞧了瞧宫外，笑道：“霍南与之义都守着呢！”
“这样大动静，岂不是合宫都知道了！”张锦华笑道。
“即便知道了又如何？”元妃微微摇了摇头，“你回来了就好。不然，这宫里又要变天了！” 呆呆小说为你提供最快的大周华后传更新，第 144 章 重回长安免费阅读。https://www.gzdcdz.o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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