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长旰市第一中学共有六栋教学楼，第六教学楼在最偏远的西北角。
第六教学楼一共有五层，这间空教室在最尽头。
平时，作为天之涯海之角，这里是中学小情侣的幽会圣地，墙根见证了不少耳鬓厮磨，也没被溜溜的爱情酸臭腐化，依然坚.挺如老树根。
可今晚，空教室里亮起一支蜡烛。墙根旁别提藏小情侣，连鸭子都能变成惊弓鸟飞走。
威风凛凛的高二年级主任站在讲台上，一手背在身后，另一只手在一次性杯沿上捻灭了香烟。底下齐刷刷坐着三十个班的班主任。
年级主任习惯性不满地撇撇嘴，摆足领导架势，借着微弱的烛光，狠狠儿把讲台下三十个脸孔扫视了一遭。
漫长的前奏吹完，他终于开了腔，娓娓道来：“今天早上，我办公桌上放了一封匿名信。”接着毫无铺垫直逼高潮地吼道，“信上说今晚有学生要溜去网吧打游戏！”
此话一出，底下的班主任们表情复杂起来，有的震惊，有的气恼，而更多的是不屑。
一位“聪明绝顶”的中年男教师开口道：“那你还把我们圈在这儿？放我们回去守着啊！”
年级主任鼻子一耸，嘴角浮起一抹得意的笑容，伸手往下一压，说：“不急，我要引蛇出洞，然后来个瓮中捉鳖！”
2
张栋把几张写错的信纸扔进垃圾桶，也不知道今早给办公桌上放信的时候有没有被人看到，心里七上八下的。
“嘿，老张！”
这突如其来的喊声把沉思中的张栋三魂七魄吓走一半。哪个王八羔子！他正在心里骂着，一转头发现是王南是，立马做贼心虚地服了软。
王南是搭住张栋的肩，两人一块走进教室。
“老班不在，办公室是空的。今晚走起！”
张栋却转过头为难地说：“可明天英语小测，我单词都没开始背。”
“背什么单词？”王南是嘟囔道，“背着棺材上考场，写不出来往里躺的事。”
即便张栋临时变卦，但王南是早已打定主意，高中虽已开课，但班主任家里那刚上小学的儿子还没开学，现在不溜，难道等他火力全开放十双眼睛在教室里的时候再遛吗？他可不当打完Boss看到顶级装备却偏不拣的大傻子。
王南是可是吃不得亏的人。
时钟指到8点的时候，王南是大摇大摆从后门走出教室，在走廊上透过窗户瞧了一眼教室里的张栋，正巧，张栋也转过头望向窗外。
因为反光，张栋只看到玻璃中的自己，而王南是清楚看见张栋眼神里冷酷的凝滞。但他没空多想，游戏里的英雄们还等他驾七彩祥云去宠幸呢。
3
进网吧后，王南是跟坐在收银台后面的中年男老板打了个招呼：“老李——”
老板正在嗑瓜子，看到是他，又低下头，情绪不高地说了句“来啦”。
“嘿，猜我给你带了什么？”王南是趴在收银台上，朝老李挤眼睛。
老板慢吞吞抬起头，王南是从裤子口袋掏出一本折得皱巴巴的小册子放上收银台。
他的大部分课本跟这个小册子一样，也常年被弯成蛋卷。他最喜欢的便是一大早裤兜里揣上书和手，吹着口哨从走廊往楼下操场看，寻找女生里有没有养眼的。这项“早自习”，是广大苦闷高二奔高三男同学的求学生涯里仅有的乐趣，当然从不会少王南是这个捣蛋鬼里的第一名。
老板把脖子上挂的老花眼镜架起，凑近看了看书名——《脑中风研究》。
“你这小子，给我找这个干嘛？”
王南是装得一本正经地说：“你爸的病目前没法根治，就靠护理了。书店里乱七八糟的护理书不专业，就给你淘了本论文合集。”
老板摘下老花镜，拿那两只肿眼泡盯了王南是两秒，又面无表情地低下头，端起手机懒得再理他。
“嘿，老李，我没拿你开心。”王南是一看对方不搭腔，急了，只得和盘托出后边的话，“难懂的地方，我化学课无聊时候都给你写了解释。要想你老爹多活几年，把玩手机的时间花这上面就成。”
老板听了这话，把书收进抽屉，板着脸孔说：“书我收下了。还有你上回拿过来的那瓶什么药水，有用，我那盆花救活了。”
王南是笑了，答：“我就从实验室顺了瓶高锰酸钾，嘻嘻。”说完便钻进电脑区。
“臭小子！还让我别玩手机，都高二了还天天来？”身后传来老李的抱怨。自从和王南是熟络后，每次见他来网吧，尤其是周一到周五晚上来的时候，老李就不会给他好脸色。
王南是坐到靠窗的电脑前，这是他的专座。但不知为何，等待游戏加载的过程里，心头忽地涌起一阵不安。
选中游戏ID“北飞”，王南是迅速进入状态，将不安也抛诸脑后。
半小时后，游戏里对战正酣，突然，门外传来一阵喧闹。王南是没停下手上的操作，稍微向后仰了仰身子，眼睛朝外瞟。
就在军绿色衣褶映入眼帘的那刻，王南是喊了声“靠”，扔下耳机，踩上杂物箱，一手推开窗户，另一手扶着窗框，手脚并用地从窗户跳出网吧。一系列动作一气呵成，正如他在脑中排练的那样。
窗外黑乎乎的，王南是借着记忆摸到那条通往大路的小径。
这记忆，是上一次年级主任组织“网吧偷袭”行动时留下的。所以在看到班主任标志性军绿色衣服时，他便当机立断采取了行动。但和上次不一样的是，没了张栋这个放哨战友。
可惜是个阴天，厚厚的云层把月亮遮得严严实实，四下无光，王南是看不清脚下的路，只能听声音判断方向。这时，不远处一间屋子突然亮起灯，王南是松了口气，径直朝亮的地方走去。
但那家店不是搬走了吗？他在心里犯着嘀咕，怎么大晚上还有人呢？高一那会，他们偶尔会来这家五金店铺修自行车，但大约半年前，老板就说要回老家，店铺也准备盘出去。于是，这半年来店铺就一直空着，但，现在的亮灯是怎么回事？
九月的夜，风里掺上秋天的凉，王南是裹着并不厚实的校服外套，手臂一阵阵起鸡皮疙瘩。
怀着猜测，接近店铺时，王南是特意朝里看了看——可就在此刻，屋里的灯突然熄了。
王南是注意到，大门虚掩着。强烈的好奇驱使他不自觉偏离大路，朝店铺越走越近。
走到店门口，王南是伸手推了推，门“吱呀”一声打开，随即，一阵混杂金属酸涩的发霉气味扑面而来。往里还没走几步，突然传来门在身后被关上的声音。王南是猛然回头，一道晃眼亮光正逼近他的胸膛。
等他反应过来，才看清，那是一把匕首。
4
醒来时，S感觉一阵腰酸背疼。她的记忆还停在从通勤地下铁出来的时候，走上接驳通道后，没走两步，突然一阵强光晃眼，她便没了知觉。
而现在，她躺在又硬又冷的银白色地板上。
S坐起身，发现身边竟还躺着一个男生。她警惕地弯起一只膝盖，做好随时奔跑的准备。但很快发现，这个男生呼吸均匀，肌肉松弛，面部还变换着稀奇古怪的表情。
——他……在做梦！
S未加思考便掏出了「听梦器」，这是一个外形类似医师听诊器的东西，连接后能看见入睡人的做梦内容。她从意第带来地球的行李不多，听梦器是随身携带的为数不多的智器之一。
S把听梦器放在王南是额头，信息显示这是个地球人。看着看着他的梦，S愈发觉得奇怪：这男生正做着的可不是什么美梦。但为什么，他要一直咧嘴傻乐呢？
——这不是个好的地球人第一印象，但也吊足了她的胃口。
于是，S又仔细看了看这个男生，把他熟睡的样子深深记在了脑海。
谁让人类永远无法拒绝不可预测的魅力。理性总劝服人要稳扎稳打，感性偏对出其不意的诱惑欲拒还迎。而人，永远是感性的奴隶。
就在S专心致志“听梦”之时，王南是猛地挣开了眼。
四目相对。S赶忙收起听梦器，可王南是愣住了，他眼里只看见一双猫一般警惕无助的眼睛。
对视几秒后，S恢复了平静，心中想着得赶紧先把梦保存下来，免得丢失。于是站起身，拉开第三脑，一块虚拟屏在空中展开。
王南是随即“噌”地也站起来，同时被眼前的景象震惊，却还是故作镇静地问：“你在看什么？”
S转过头，看见这个原本躺在那的地球人突然变成个活物，身材比例和她并无二致，还比她还高出一个头，一下觉得好不真实。而这个场景，也好似拨动了她记忆里某个开关，可她一时想不起开关后是什么，只觉得心头疼了一下。
但现在充斥在她脑子里的只有一句话——
我看见活的地球人了。活的。地球人。
S呼吸有些急促，但连忙命令自己回归平静，不知道开口的第一句该说什么。思忖良久。
“我知道你的梦。”她最终选择了这样一句中立的话。她以为能既不显得自己没见过世面，又不会太刺激对方。
可听在王南是耳朵里，全不是这么回事。
什么？你是谁？我在哪？在做什么？一大堆疑问像着了饵的鱼群，一股脑涌上他心头。
S把听梦器悬在第三脑上，一圈圈淡黄色涟漪围绕着这个中心晕染开来。
虽然满是疑惑，而且眼前出现了梦幻一般的场景，但王南是仍旧大着胆子质问S：“你在干嘛？”
S答：“录入你的梦。”
王南是看着这个举止奇怪，表情却异常认真的姑娘侧脸，心里打着鼓：这女孩看起来和我差不多大，但不像个正常人啊。我这是到哪了？难道误入了什么军事基地？还是被外星人劫持了？
但他很快否定了自己这一干猜想，得出结论：一定是有人在恶作剧！
可王南是记得，走进五金店铺后，他看见黑暗里的那一把匕首，还没来得及躲闪便突然没了意识。接下来又出现的记忆片段便是，他结结实实做了一场梦。
但这女孩怎么知道的？到底是谁在捣鬼？
“喂——”他大喊一声，“别装神弄鬼！你说你知道我的梦，那我刚梦到什么了？”奇快妏敩
S本还想着初次见地球人应当保持谦逊有礼，别给意第丢脸，但见这小子如此嚣张，她反倒没了包袱。侧过头来，微微挑眉，答：“梦到你爸妈回家，把你揍了一顿。”
王南是大惊，这姑娘竟然说对了！他当即怒吼：“你到底对我做了什么？”接着还抱起双臂挡在胸前，摆出一副良家妇女受了欺负的惊恐表情。
可没想，这位骨骼小巧，面容清秀的“爷”却不再搭理他了。
王南是才不会坐以待毙，他又细又长的狐狸眼已经滴溜溜乱转起来，判断目前自己身体尚佳，当务之急肯定是逃跑——于是，不露声色地观察四周，寻找可以离开的门窗。
他很快发现，这是一间很深的房间，看着像一节火车车厢似的。好在距离他10米左右的地方有一扇双开门，门上悬挂着一个黑色数字5。
就在他回忆着体育课上老师教的短跑要领，怎么做才能用爆发力以最短的时间跑过去，并顺利开门逃走之时，那扇门突然打开了。
门后边还站着一个小个子男人。
怎么还来了个帮手？王南是瞬间一个头两个大，之前只要求腿上功夫，现在估计还得上手，不知道小学那个打遍年级无敌手的小王南是还在不在……他只后悔怎么过早从了良，这许多年都没碰拳脚功夫了。
王南是绷紧浑身肌肉，一咬牙，右脚悬空踮起，在地上来回画圈，两手也捏起空拳，一前一后一上一下摆出备战姿态，蓄势待发。
小个子男人慢慢走近。
背后传来那女孩的声音：“王东同，你终于来了。”
王东同？嘿，这人名字真搞笑，怎么像我们王家人似的？就在王南是分神的瞬间，地上突然长出一副脚铐——一只牢牢锁死他全掌踩地的左脚，另一只像个弹簧一样先绕过他的右脚踝，接着硬生生把他踮起的右脚拽回地面。
“哎哟——”眼看这脚铐的力量扯着王南是就要向后倒，但从小被外公逼着在浴室练金鸡独立的他，立即展开双臂像风扇叶一样划圈找平衡，一瞬惊险后，竟被他找回重心，又稳稳站住了。
但王南是心底的防线几近崩溃——这都是什么邪门武器？难道今天就要交代在这了？
他大喊道：“你们到底是谁？想做什么？”
没想王东同却双手背在身后，走到人高马大的王南是身边，微微仰头斜眼瞧着他，只丢下一句：“待会再来料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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