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姜俊避开剧组人流，从教学楼另一侧急匆匆下了楼。
他不时回头看身后，却没想和正上楼的北飞撞了个满怀。
“抱歉。”北飞说。
姜俊横眉骂道：“乡下毛头。”骂完又低头继续下楼。
北飞觉得男人举止奇怪，便在走廊观望了片刻，只见他一路向校门口方向小跑，还时不时低头看手机。
刚才，廿九给群演们交代注意事项，北飞觉得无聊就溜了出来。这可是他第一次来横店，得知廿九待的是个现代校园戏剧组后，大为失望。——好不容易从学校逃出来，又进了另一所学校。还是低配版的。
于是，他一口气跑到楼顶，想登高望远，看看其他剧组的古装布景，心想这样才算是来过横店的人。
到了楼顶，他跨过防护栏杆，在墙沿边坐下。这里视野很好，刚好能看见隔壁的剧组。
——还真是清宫戏布景诶。但可惜了，只有几间房。
看着这些红墙黄瓦，北飞想起小学二年级的假期，他第一次到北京故宫旅游。出了太和门，瞭望太和殿，站在宏伟精致并存的历史面前，他的心顿时驰骋，在敞开的新鲜世界里，在未知的浩瀚精深里，欢欣雀跃。
那时，爸爸牵着他的左手，妈妈牵着他的右手。对，那时，爸爸妈妈还会一起带他出来玩。
可没人知道，那一刻也成了他此生至此，最快乐的瞬间。
回忆到这，北飞感觉脸颊有一阵冰凉。
“没劲。”他嘀咕道，转身跳过栏杆，一溜烟下了楼。
到了楼下，他却远远看见，群演集合处似乎起了争执。
不好，斯姣还在那。北飞拔腿便向人群躁动的地方跑去。
刚一接近，就听见人潮里传出“涨工资，不涨罢工！”的吵闹声。
廿九被群演们围在中间，那双小眼睛极力想再睁大些，平坦的颧骨血色上涌，嘴唇微颤，仿佛有许多话，正被他拦在嘴里。
北飞发现了斯姣，她正站在人群边沿的位置上。这时，一个身材干瘦的女生突然从外围往人群里挤，引起一阵骚动。斯姣也被裹挟着，似乎站不太稳。
北飞急了。
2
被人群和人声淹没了的斯姣，全部感受就是——懵。
一刻钟前，她前脚才帮廿九从库里搬出来服装道具，后脚就一个人也找不着了。一回头，发现人群正气势汹汹朝廿九奔去。
而廿九手捧着剧本，看起来比她还搞不清楚状况。
斯姣连忙搁下箱子，跟着人群就跑了过来。心想他这个傻白甜，说起鸡汤来头头是道，要是跟人吵起架来，非得被淹了不可。
果然，群演们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住廿九后，一个大高个张口便丢下句话：“九导，我们跟您这么久，该考虑考虑涨工资了吧。”
接着身边人都跟着附和：“是啊，最近啥啥都涨价。”
大高个又说：“九导，我们跟别人不一样，我们年轻！吃得多！”
他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这些群演确实是整个横店能拎出来的看着最嫩的一批，毕竟这是场青春戏，其中绝大部分人，还是廿九从上一部相似题材的戏里带过来的。所以这些人仗着他们不好立即被替代，就要坐地起价。
但说实话，横店也从不缺年轻人。
可这时的廿九比斯姣还懵。
“工资都是早就签好了的，你们怎么……怎么这个时候……？”
“九导。”一个皮肤黝黑的年轻女人打断了他的话，“那您之前还许诺我们至少每个人都有镜头呢，现在好了，就做几节广播体操。”
“对啊！”
“是啊！”
女人的话点燃了群情激愤，斯姣感觉身旁的空间不断缩小，骚动的人群聚集得更为’团结’。
突然，她感觉肩膀被狠狠一推，身体重心瞬间转移，脚底没站稳，一下就要跌出人群外。
这时，一只手托住了她的左肩，却并没有挡住她跌倒的势头。她伸出手想抓住点什么，却只抓住一处衣角。
这边被斯姣往下扯住衣角的北飞，又看见一个壮汉的胳膊就要挥向斯姣眼睛，连忙伸手打回，反作用力瞬间和斯姣跌倒的重量一同加在他身上。
最终，两人没逃过齐齐倒向水泥地的命运。
斯姣只感觉被一只胳膊死死环住，整个人横了过来，肩膀也被一双手卡住。她这才发现，是北飞给她当了肉垫。
斯姣一扭头，北飞也恰好抬起头，两人鼻尖便碰到一起。斯姣想向后撤，浑身却没有一处能使上力气。奇快妏敩
于是，两人就这样鼻尖对鼻尖地僵在了原地。
斯姣闻见一股熟悉的清香，是北飞身上的味道——在5车那一晚，也是这股味道陪伴了她一夜，一时，竟有些不愿再动弹。
北飞更是挪不开眼。从小到大，除了妈妈，这是他第一次这么近地靠近一个异性，况且眼前这个女孩，还三番五次闯进他梦里。他心跳简直快要到了嗓子眼。
两人各自的小心思全在目光交错里袒露无疑。
这时人群里不知谁喊了一声：“别挤了！有人摔倒了！”
斯姣慌忙扭开头去。
北飞还紧紧抱着斯姣，痴痴地说：“就差个杜飞，不然咱俩也能拍‘偶然’。”
斯姣一边挣脱一边问：“你在说什么？先放开我。”
北飞委屈道：“我……我动不了。你先别挣扎，慢慢起来。”于是松开她的肩膀。
斯姣正准备撑地起身，北飞又伸了手掌过来，搁在地上。
“撑我的手起来，地上有小石子，别直接上手，免得划伤了。”
斯姣没听他的，也没以手撑地，而是用胳膊肘抵着地面，转了个身子，换成跪姿，接着站起身。
北飞还躺在地上，斯姣朝他伸了手。北飞从没想过，第一次牵到喜欢的女孩的手，是以这种狼狈的姿势。
“谢谢啊。”被斯姣拽起来的北飞道了声谢，胡乱拍拍背后的土。
斯姣：“是我该说谢谢。”
廿九不管不顾推搡着挤出人群，跑到跟前，发现摔的竟是他俩，急忙询问：“你们没事吧？”
明明秋风凉爽，他额上硬是渗出几层汗水。
3
人群骚动好不容易暂时停下，斯姣和北飞站到廿九身旁。北飞特地站在斯姣身后，两臂微微撑开环在她身旁，防止又有闹事者近了她的身。
这时，一个身材干瘦的女孩在廿九耳旁吹风道：“花钱消灾吧导演，别耽误了拍摄。”
北飞认出，就是这个女孩刚往里挤，才害得斯姣和他摔了个结实。
原本就不知所措的廿九，此时更为窘迫，眼看他的抵抗意志慢慢消减，就要向群演们妥协。
斯姣这时小声问北飞：“你刚干嘛去了？”
北飞愣了一下，心想这时候还有心思聊天？不会刚被我迷住了吧？嘴角不觉浮出浅笑。
斯姣：“问你话呢。”
北飞：“内个……我到楼顶看了会风景。”
斯姣沉默片刻，道：“配合我一下。”
北飞：“嗯？”
突然，斯姣朝着人群大喊：“刚才这个男生在楼顶看到有一整间教室的学生，他们刚拍完一场戏，正在找新活呢，正好替下你们。你们要想好确定不演了，一会跟我去签解约合同。”
斯姣话音刚落，所有人目光齐刷刷看向了北飞。
北飞脸不红心不跳，分外镇静地编起了瞎话。
“咳咳，是，小廿，我刚上去帮你看了一圈，他们那个戏确实刚收工。你之前还担心人不够我们得找替补，我数了一下房间里的人头，是咱们这的三到四倍。我看不用找他们替补，直接全部换掉得了。”
廿九被这一段双簧唱得懵了圈，困惑地望着斯姣。
此时，人群又一次骚动。各式各样的议论与悄悄话蔓延开。
刚刚在廿九耳边吹风的那个干瘦女孩突然对着人群大喊：“九导，咱们兄弟姐妹跟你这么久，你就这样对我们？成！不伺候了！大家不要慌，就让他找别人去。签合同挑人还要时间，看他们耽误得起耽误不起！”
女孩说完，北飞皱眉嘀咕道：“这人谁啊？光捣乱。”
但这一回，人群却不再附和干瘦女孩的煽风点火，反而传出这样的声音：“我……我们不能就这么离开九导，九导待我们不薄！”
北飞又嘀咕了一句：“嘿——刚怎么不这么说？”
斯姣看闹事的人大势已去，连忙顺水推舟道：“是啊，你们可以好好想想，九导之前有没有任何对不住大家的地方，今后还想不想跟着他干了！想留的人，跟着我去换校服！想走的，跟着这个男生去解约。哦对了，违约费你们得当场付，不接受拖欠。”
斯姣说完这一番话，像瞬间拧开了水龙头，人群自动分流到了她那边。北飞面前只剩下那个干瘦女孩。北飞抱着胳臂，气势汹汹地看着她，一挑眉问道：“走？解约去？”
女孩狠狠瞪了他一眼。
好厉害的眼神……北飞感觉背心竟都起了一阵寒意。
可瞪完了北飞，这位挑事儿的主也站到了斯姣队伍里。
北飞手一摊，问：“那就是没人要走了？有的赶紧提啊！不就是算账收钱么，我不怕麻烦的。”
斯姣懂得见好就收，怕北飞继续嚣张由惹出事端，直接宣布：“大家去那边排队吧，我一会过来发衣服。都辛苦了！”
大家走后，廿九擦干额上的汗，对北飞和斯姣说：“这里被我们包了场，顶层不可能还有其他戏的群演。短时间内想找几十个这个年龄段的，还真不容易。谢谢你们……”
斯姣问：“他们经常这么闹吗？”
廿九答：“之前只听别人说过有闹事的，我是第一次遇上。”
北飞朝廿九肩头砸了一拳：“我说小廿，就你这小身板细嗓门，干嘛干这份活啊？”
廿九苦笑道：“这部戏的脚本是我写的，所以我本来是管剧本的，但……姜导把剧本的活接了过去，把群演丢给了我。”
北飞忙追问：“给你你就接啊？”
廿九：“人家入行十几年，我才入行不到一年……”
北飞：“……那他为什么不带群演？”
廿九面露难色，答：“姜导还要跑另一个剧组，不方便带群演。”
北飞问：“什么叫，跑另一个剧组？”
廿九无奈地答：“咱们现在拍的是文艺片，不挣钱，顶多能冲个奖什么的。但俊哥最近手头紧，就接了别的活。要是像我现在这样带群演，他就根本走不开，但带编剧，他就能轧两个组。”
北飞怒道：“这不是欺负人嘛？”
斯姣打断道：“这些待会再说吧，咱们已经耽误了不少功夫。得开始了。”
北飞朝斯姣竖起大拇指：“真没想到，你还有两下子。”
斯姣答：“我用的可是你们地球人的规矩。”
北飞：“啥？”
斯姣轻描淡写地答道：“经济学。”说完，便走向排好队的人群。
北飞呆愣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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