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夜里为了觅食，北飞和斯姣闯进胡同里一间半掩门的屋子。推开门首先看到一个小院子，借着月光，简单的陈设清晰可见，一把长椅，一只秋千，还有一块种的不知是花还是菜的园圃，整体很是温馨。
“谁啊？”
屋内又一次传来老人的声音，却不见身影。
北飞答：“您好，我们是旁边学校的学生，请问这里卖吃的吗？”
屋内没了声音，北飞和斯姣安静地站在院子中央，屏息等待。
“进来吧。”
听见老人的声音再次响起，北飞开心地拉起斯姣，往那个传来声音的屋内走去。
刚一推开门，一道刺眼的寒光便从他们眼前闪过，北飞立即下意识把斯姣往门外一推，嘴上喊道“危险”。斯姣不明所以踉跄了几步，但北飞一直没松手，她不会跌倒。
但很快，北飞看清了屋内情形，那道寒光原来是一张巨大的平底不锈钢锅反射出来的。
他忙对斯姣说：“没事了。”
可斯姣一脸冷漠地望着他，即便一言不发，他也能感受到，那张脸上写着四个巨大的字——大惊小怪——北飞感到比遭到嘲讽更难受的挫败感。他是过于紧张了，但也不是毫无缘由的。最关键身边跟着的，是斯姣啊，他不能有丝毫松懈。可是好像他的用力过猛只换来无情的否定。
屋内灯光昏暗，确实有一位头发花白的老爷爷，正坐在桌前，一手拿着根长签，另一手正往上边穿山楂，桌上的竹篓里，摆着已经穿好的山楂串。
见到两个小孩走进来，老人也没仔细看，只轻声说：“你们先等一等，我把这两串葫芦串完，就给你们找吃的。”
北飞答应道：“诶！谢谢您！”
他们俩环视了一圈屋内，除了那口巨大的锅，就是一些日常生活用品，一张桌子和两把椅子，做饭的地方也在屋里，老人看起来像是独居。
老人穿好山楂，看了一眼竹篓，数了数里边乖乖躺着的二十串，露出满意的微笑。
北飞搭话道：“爷爷，你在做冰糖葫芦啊？”
老人回头看了他一眼，答：“是哦，明天是今年第一天开张。”
老人一边说，一边佝偻着走向储物柜，不多会便拿回来一个印着碎花的布袋。回到桌前，老人把布袋子放下，轻轻打开，里边还有一层塑料袋，他又轻轻解开了塑料袋。
袋子里，装着五六块白色的果子。
北飞问：“这是什么？”
老人眼皮上翻，终于仔细看了看这两个半夜闯进来的不速之客。
“你们，是外地人吧？”
北飞忙答：“对。”
老人：“喔？是纪诚的？”
北飞：“不不，是建坤的。”
老人“哦”了一声：“建坤也是好学校，外地考来，不容易，不容易啊。”
“不不不。”北飞急忙否认，“我还……没考上呢。我是外地的高中生，过来参加自主招生选拔。”
“哦，是这样啊。”老人眨了眨眼，好像在理解北飞的话，又说，“建坤难考，难考得很，全国的人都想考过来。你得加油啊。”
北飞笑着“嗯”了一声。
老人说：“这东西，叫糖瓜儿，是北方的小吃，但是最近几年啊，卖的越来越少了。一听你口音，就是南方过来的，肯定从没见过。这几个糖瓜儿，是我前些日子做好，卖剩下的。屋里也没现成的吃的，你们要是不嫌弃，可以尝尝。”
“哇。”北飞看了一眼斯姣，伸手从袋子里拿了两颗糖瓜儿，递给她一个。
斯姣还没伸手接的时候，北飞说：“有点粘，你直接张嘴吧，我喂你，免得你弄脏了手。”
听说会弄脏手，斯姣便张开了嘴，北飞小心翼翼地把糖瓜儿放了进去，一个瓜儿不大，斯姣用门牙咬住，便一口包了进去。
北飞也吃了一个。刚一入口，那甜蜜的滋味便蔓延开来。糖瓜儿表皮酥脆，一咬下去，便觉得脆爽，再往下咬，粘而紧致的口感占了上风，汩汩香甜萦绕在唇齿舌尖，抚慰饥饿，给人极大的满足感。
北飞还来不及完全咽下，就竖起大拇指。
“太好吃了吧！北方小孩儿真幸福。”
斯姣也觉得不错，就是太黏牙了，但她本来已经挺饿了，吃到这么甜的东西，不仅不觉得腻，还很享受。所以北飞喂给她第二块的时候，她没有拒绝，还先道了声“谢谢”。
北飞又开口道：“谢谢爷爷。这几块糖瓜儿，多少钱？”
老爷爷一直眯着眼睛，微笑地看他们俩吃，听见北飞问他多少钱，连忙摆手，说：“看你们吃得开心，我就开心。我年纪大了，牙口也不好，吃不动，这几块剩着也是剩着，能遇到你们，是缘分，不收钱。”
“那多不好意思。”北飞小声答道，“诶，爷爷，不如我们帮您做冰糖葫芦吧？”
斯姣听了北飞的提议，一口咽下包了满嘴的糖瓜儿，差点噎到。
2
北飞可不只是说说而已，他主动找到两件多的围裙，自己围上一个，还递给斯姣一个。
老爷爷在听了北飞的提议后，笑得合不拢嘴，说：“也不用你们帮什么忙，在旁边看着就行。”
屋里已经好久没这么热闹，能有两个年轻人陪他做糖葫芦，他就已经乐开了花。
老爷爷生好火，把糖和水按照事先准备好的比例倒进平底锅里，瞬间，锅底起了一层又一层泡沫，就像往开水里倒的不是糖，而是一大杯洗衣粉。
但没过一会，这些泡沫慢慢退去，变成了一锅浅黄色的糖浆。老人迅速拿起一串山楂，动作熟练地扔进锅里，一个接一个，半秒都没耽搁，五根山楂便挨个躺进锅里。鲜红色的山楂裹在冒着细泡的黄色糖稀里，锅里还蹦出刺啦声响，让人看着都心情舒爽。
很快，爷爷关了火，把锅里的五根糖葫芦捞了起来，仔仔细细地摆进事先准备好的不锈钢盘上，每两根之间隔了一段距离。
老人满意地看着这第一锅出锅的山楂，说：“等糖稀干了，就做好了。”
此刻，躺在盘里的五根穿上糖浆的山楂，就像蒙着面纱的新娘，红扑扑的脸蛋直冒娇羞。
老人继续说：“这一锅最多一次可以做十根，我先给你们做五根看看。”说数字“十”的时候，老人咬得很重，显然对自己这口特大号的平底锅充满自豪。
“明白了！我来！”北飞说着便撸起袖子。
“下锅的时候，不能犹豫，不然会造成山楂表面的糖裹得不均匀。每两根糖葫芦下锅的间隙不能超过1秒，不然等放到最后一根的时候，第一根进去的山楂在热锅里时间长了，就老了。”
听爷爷一口气说了这么多，本来不怎么紧张的北飞，倒被弄得不敢下手。就在他愣神的间隙，突然传来斯姣的声音。
“我来。”
斯姣系好了围裙，把五根串好的山楂在手边摆好，有模有样地查看了锅和灶。
北飞目瞪口呆地问：“你……来真的？”m.qikuaiwx.cOm
斯姣表情认真，竟然伸手就去开了火。老爷爷也没阻止，锅很快便热了起来，锅里的糖浆再一次翻滚。
老爷子一声令下“放”，一眨眼的功夫，斯姣两只手一起，往锅里一次性放进五串糖葫芦，动作干净利落，一气呵成，毫无拖泥带水。
北飞看呆了：“还能这样？”
斯姣答：“这样的话，不就既不用担心裹得不均匀，也不会影响前边山楂的口感了？”
老爷子没说话，等了一会后，下令“关火”。斯姣连忙伸手取串儿，北飞也上手帮忙，把这五串新裹上糖浆的冰糖葫芦晾上了不锈钢盆。
现在已经做好了十串。北飞又撸了撸那已经高高卷起的袖子，说了声“我来。”
他没自己创新，还是照爷爷的法子，一根一根地往锅里放糖葫芦，裹好糖之后，又一根一根地拿出来。
最后一锅，老爷子又自己上手，把最后的五根糖葫芦也裹上糖稀。
到这会儿，二十根裹好了糖的葫芦，终于整齐地摆好在盘子里。老爷爷又从柜子里翻出一个小布袋，原来是一袋白芝麻。他战战巍巍地用手捻起芝麻，小心地往糖葫芦上撒。
眼见一个个红扑扑的小脸蛋上匀称地沾上白色芝麻点儿，北飞口水都要流出来。
“爷爷，这些糖葫芦，您明早要拿出去卖吗？”
爷爷乐呵呵地答：“是啊。”
北飞又问：“那我们俩弄的那十根，质量没问题吧？”
爷爷：“你们都是聪明娃，裹个糖浆能有什么问题？就是这个小女娃看着个子小，主意倒挺大。”
他们都知道，爷爷说的是刚才斯姣独创的那套放取糖葫芦串的办法。
斯姣听着爷爷的话，倒不像是在夸奖她，于是问：“请问，如果像我那样，一次性把糖葫芦全放进去，不是就可以解决山楂受热时间的问题了吗？”
爷爷已经撒完芝麻，把布袋小心地收回柜子里。回过头来，看着斯姣，眼角含着笑，开口道：“还是娃娃哟，做什么都想找捷径。但这世上，可没有捷径。”
“怎么是捷径呢？”
爷爷：“我今天是为了让你们试试，一锅才下五根，平时的话，既不能浪费糖，也不会反复开火，一锅都下十根。我一个人，两只手，怎么能同时下那么多哟？而且同时取的话，就容易两根沾到一起去，特别容易毁咯。”
斯姣一听，便想起刚刚爷爷说过，一锅是十根的量，而且平时也不像今天有人可以搭把手。自己还忽视了爷爷的年纪，没法像她手脚这么利索，一时，她感觉脸颊发烫。
“对不起……是我自作聪明了。”
爷爷又说：“不是什么大事儿，有什么好对不起的。不过啊，要是以前，我也和你一样，以为别人都把事情想复杂了，别人的方法都笨。但是年纪越大，我越能知道，这世上就没有简单的事，我看不上的，或是想不明白的，那都是因为，我不是别人。谁的鞋，谁的脚知道。你看，是不是这个理？”
斯姣回味着爷爷的话，脑子突然变得很乱。
北飞小心翼翼地插话道：“爷爷，麻烦问一下，您这洗手间在哪啊？”
爷爷指了指门外：“出门右拐就是。”
北飞：“好。我出去一下啊。”
北飞走后，斯姣仍是一副苦苦思索的模样，爷爷看她这么苦恼，却笑了。
“女娃娃，你是不是遇上什么事儿啦？”
斯姣答：“嗯。”
爷爷又问：“是不是和那个男娃有关？”
北飞也不在，斯姣便点点头。
爷爷：“跟我说说呗。”
斯姣：“我说不清楚，就是跟他在一起的时候，我会变得不像我自己，我的注意力全都在他身上，而且，还会为了一些小事有巨大的情绪波动。但是，这样的我，我不能接受。”
爷爷眯起眼睛，嘴角露出意会的笑容。
“女娃娃，你这是喜欢上他了啊。你们这么好的年纪，应该要好好耍，好好乐，说什么接受不接受的，这脑子里都在想什么啊？真是少年不识愁滋味。”
“不，我不会喜欢他。”
从卫生间里出来的北飞，刚走到门口，就只听见了这么一句——
“不，我不会喜欢他。”
没有任何前情铺垫。
他就被判了死刑。
北飞僵住，四肢仿佛失去了知觉，双腿一软，一下跪坐在门口的石阶上。耳旁的所有声音都揉进呼啸寒风里，成了碎渣。
就这样了么？他还没打算告白呢。
他觉得，就现在这样，暧昧地相处，挺好。反正，他只是个高中生，一切可以等高考之后再说。反正，只要想见到斯姣的时候，就能见到。反正，她本就是个奇怪的女生，他无法想象真的和她谈恋爱，会是怎么奇怪的场景。
可是，干嘛要提前给他判刑呢？
胸口仿佛压上了千斤顶。
初恋，就这么悄无声息地从还没开始走到了结束？
太难受。太难受了。
北飞心里只剩一个声音：要是呼吸在下一秒停止该多好。
3
北飞推门进了屋。
爷爷问：“怎么出去这么久？吃坏肚子了吗？”
北飞咧开嘴，摆出一个开朗的笑容，答：“是啊！所以现在很饿呢，能吃一头牛。”
他突然变得异常活泼，还有话没话地开着不好笑的玩笑，斯姣觉得有些怪异。
斯姣：“我们该走了。”
北飞答：“嗯！我也这么觉得。那，我们走吧。”
这时，爷爷上前递给他们一串包好的糖葫芦。
北飞连忙上前接过。
“这么快就做好了吗？太谢谢了！多少钱？”
“送你们的。今天晚上有你们陪我过，我好久没这么开心了。”
斯姣向爷爷深深鞠了一躬，道：“谢谢您。”
北飞也道了谢。
两人离开四合院，回到胡同口。
风更凉，但比不上此刻北飞内心的冰凉。
斯姣问：“我回3018了，你呢？”
北飞答：“噢，我肯定回建坤啊，我有宿舍的！明天还考试呢！”
斯姣：“那，再见。”
北飞：“再见。”
斯姣转身离开，北飞突然想起手上的冰糖葫芦，忙在她身后喊：“哎，斯姣！你把糖葫芦带回去吃吧。”
斯姣转身，眼神冷淡，答：“不用，今天吃了太多糖，不想吃甜的。你可以带回去分给同学。”说完，便转身走了。
北飞剥开糖葫芦的包装纸袋，拿出那一串也不知是不是自己亲手粘上糖浆的葫芦，朝着建坤的方向失魂落魄地走去。他大口大口咬下包裹了冰糖和芝麻的山楂，却尝不出任何酸甜，只觉得喉咙里不断往外涌出苦涩。
他吃得更快，更用力，糖渣子塞满口腔和食道，都没法掩盖那股苦味。路上的风也从他大张的嘴里猛往身体里灌，而他像个筛子似的，什么都能进，什么又都留不住。
北飞望了一眼依旧灯火通明的北京。城市的明亮都是自嗨，照不进伤心人的心底。
就在这一瞬，他懂了所有苦情歌。
4
斯姣回到3018，刚准备进房间，背后被人拍了一下。
一回头，见是老祝，她还没开口，老祝先张嘴道：“北飞跟我说，你晕倒了。”
斯姣愣了一下，点点头：“一点小意外，但没事了。”
老祝：“小王给我看了你以前吃的那些药，叫什么欢遁的。你是不是又开始吃了？”
斯姣没想到，老祝竟然还知道这个。但他没猜错，自从曼迪暂停了酒吧营业，让她去北京准备重新开业的事宜后，因为无需每日对客人摆出笑脸，于是她又恢复了服用欢遁。这让她感觉，终于又找回自己。
她也觉得，白天晕倒最有可能就是这次恢复用药引起的，可为什么会这样呢？欢遁负责管理她的快乐，此前从没出现过任何副作用，可却在她面对北飞时出了意外。
老祝：“别吃了，那玩意儿对身体没好处。”
斯姣：“也没坏处。”
老祝：“那是以前，这回，不是晕倒了吗。”
斯姣没法反驳，可也觉得奇怪，老祝一个地球人，怎么还懂意第上情绪实验室的药了？
接下来，老祝说了更令斯姣一下子难以接受的话。
“情绪是你身体和灵魂的一部分，如果依赖粗暴的方式简单去除，那跟砍掉一只手一只脚有什么分别？就算你追求克制的生活，也要先做到正视情绪，并且接纳它们。这条路，没有捷径。”
老祝走了，斯姣却还呆愣在原地。
又是这句话。
又是，“没有捷径”。 呆呆小说为你提供最快的3018更新，第 31 章 伤心糖葫芦免费阅读。https://www.gzdcdz.o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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