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哀伤的老葛发现两个孩子完全不理解他的话，便直接开始讲述他的故事。
“二十三年前，我记得是一个周五。那个时候我还坐在那里面。”老葛指了指业务窗口，“我当时就负责办理结婚和离婚手续。”
“那个周五，都已经要下班了，我老爹领着我现在的老婆跑来找我。之前说好的，我们那天领证。可就在那个时候，另一对男女也走进大厅。我其他同事早都下班了，他们就走到我这来，排在我爹和我老婆后边。我爹看到他俩，就让开请他们先办。我记得那个女的很漂亮，围一条灰围巾，嘴巴都挡住了，但只看眼睛也能感觉不是一般的好看。可那个男的就相对不起眼了，不过也高高瘦瘦的，看上去特别斯文，应该很有文化吧。然后那漂亮女人就上来跟我说，要办离婚。”
“我这刚开始办手续，就听到一个大喘气的声儿——等等！我吓得停下手头的章，朝外头看。来了个中年男的，看上去有个五十来岁吧，精神头不错，就是脸黑。他大喊，等等！等等！我心里想，这婚肯定离不成了。果然，那男的一上来就把那漂亮女人拉开，说，‘你就算不考虑自己，也得为肚子里的孩子考虑吧。我们王家的后代，不允许在单亲家庭长大，这对教育非常不利！你们在国外怀孩子的时候不想清楚，现在回来了开始任性？你已经不是小孩了！’原话记不清了，反正就这个意思吧。”m.qikuaiwx.cOm
“听那个女人他爹说的这话，我心里那个不好受啊。当时我都快四十了，媳妇都没娶上，我爹心里想的只有赶紧给我塞个媳妇好传宗接代，而人家想的，是孩子的教育。这就是差距啊。”
“唉，扯远了。我之所以对这对夫妻印象深刻，是因为一开始他们帮我喘了口气，但看看他们的事，我胸口反而多压了一块石头。”
“那个高个子丈夫一直站在原地不动，面无表情，像个任宰的羔羊。”老葛对于想出这么个生动的形容感到满意，于是停顿了半秒，又接着说道，“看着那个漂亮姑娘，我都心疼，她一句话也没跟她老爹争，也没流眼泪，就站在那儿，听他老爹训话，脸色看上去像涂了蜡。我记得那姑娘就只说了一句，’知道了’。就这一句，’知道了’，我听了那叫一个——心里替她憋屈哦。但是有什么办法呢，都是为了孩子。”
“后来他们就走了，我的悲剧就这么开始了。我爹抓着我老婆，让我赶紧把事办了。”老葛突然撇了撇嘴，可能觉得“悲剧”这个词用得太重，连忙补充道，“唉，什么悲剧不悲剧的，一辈子反正就这么过来了。”
听到这，斯姣和北飞被一种默契笼罩着。老葛讲述的那对男女，到底只是故事里的巧合？还是与真实世界的巧合？
尤其是北飞，他如今的注意力已完全放在了老葛故事里的故事上。时间、人物未免也太凑巧了——那对本打算办理离婚的夫妻会不会就是爸妈？因为在美国留学的时候怀了他，才被外公要求不许离婚的吗？不对……这个故事里最大的不符之处，在于外公，也就是老葛看到的冲进来阻止离婚的中年男人——他印象里的外公，从没有强硬的时候，即便他那样逃学逃自习，都从来没指责过他。所以……那应该不是他们吧……
北飞完全沉浸在这份思绪里。斯姣看他的表情，也明白他正苦恼着什么。
“为什么呢？您当初为什么不想结婚？”斯姣问老葛。
老葛的表情又一次变得忧郁，轻声说道：“就因为我年纪大了，要在爹妈在世的时候，让他们抱上孙子，我就得结婚？——可是，唉，别看我现在虽然活成这个样子，当年我也是个有追求的人，不然也不会一直单身到四十还没着落，追我的人，别人给我介绍的人，都不少的，只是我眼界高，看不上！不怕你们笑话，我一直期盼着灵魂伴侣。”
这个词从老葛嘴里蹦出来，北飞和斯姣都格外提起了注意。
“你们别笑啊。”老葛表情严肃，“我退休后之所以找了这么个活，一方面是老同事照顾我，另一方面也是想劝劝年轻人，千万别走我的老路。如果他们也被爸妈押着来结婚，或者被盯着不许离婚，那至少还有我跟他们站在一块，用我这一辈子告诉他们，结婚离婚这种事，只有自己的意见重要——虽然我不配说这种话——但是，理还是这么个理，总要有人说。你是为自己活，管别人呢？”老葛原本愤慨高昂的情绪，到此处戛然而止。
“怕就怕爸妈有天大的意见……”老葛突然变得有些哽咽，“我媳妇儿直到他们俩闭眼，都没怀上孩子。唉，是怪我不孝顺，没遂他们的愿。”
老葛的苦笑与悲伤全被斯姣看在眼里，她为听到这样悲伤的故事感到抱歉，对眼前袒露心扉的老葛，更感到心疼。抱歉的是，事情的初衷和结局大相径庭，心疼的是老葛称之为“悲剧”的一生。
“那你们离婚了吗？”北飞问。
“结都结了。”老葛似乎是在回答，也像是自言自语。
“嘿。”他又突然自顾自笑起来，“我倒是想起网上一个段子，说人生有毫无逻辑的这么几大借口：大过年的，来都来了，孩子还小，给个面子，都不容易。我刚说的这个’结都结了’也得算上一个！”
这时斯姣突然想起，上次回家爸爸的那句话——“除了相爱，还有什么理由让我们选择在一起一辈子呢”，心里一下子既感到温暖，又为这份不能欣然分享的喜悦而感到羞愧。
“所以，这样的结合就是错误吧。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被各种乱七八糟的原因绑在一块的夫妻，选择结婚，就是一个错误。唉，太复杂了。男男女女的事，理不清，理不清。”老葛边说边摆手。
“老葛，你老婆给你送衣服来啦。”从大厅门口突然传来这么一句吆喝。
“诶！知道啦！马上去拿！”老葛一边答应道，一边对斯姣北飞说，“天凉了，我家那个惦记着我膝盖不好呢。我先失陪一会。”
斯姣和北飞坐在空荡荡的“心理咨询台”前，各怀心事，久久都没再开口。
2
斯姣本来只是想过来寻找关于婚姻的答案，却没想能听到这么一个故事，这又一次颠覆了她之前的印象。如果二十三年前跑来闹离婚的真的是艾琪夫妇，那原因又是什么呢？
而且斯姣还产生了一个怀疑——就是让她笃信艾琪和王西戚相爱的根源，在于五年前她在艾琪办公室看到的那一段她以为是回忆的录像——可是艾老师亲口对她说，她看到的也有梦。所以雪地里牵手的那一对甜蜜情侣，帅气又自信的他与幸福依偎着的王西戚，其实只是艾老师的梦吗？
那真实情况是什么呢？难道……他们的结合真的并不是出于相爱？
北飞的脑袋里更是一团乱麻，他也在怀疑那一对闹离婚但被女方爸爸拦下来的夫妇，是不是就是爸妈。如果是的话，那他们二十多年前，还没生下自己的时候就已经想要分开了……一想到这，他的头就开始疼，根本没法再继续思考。
于是，各怀心事的两人回到了地下铁，一路上都没什么交流。
一走进餐车的门，就闻到阵阵面条香。
“你们可真是会挑时候回来啊！”林有才正在盛面条，“刚出锅的香菇炖鸡面，还好我面条下得多。”
两个人都坐下了，林有才端来面条，却感觉气氛不太对，于是问：“你们去干嘛了？怎么愁眉苦脸的？”
就在这时，8车方向突然传出王东同近乎咆哮的声音。
斯姣问：“王东同在做什么？”
“噢，东爷说要跟老板汇报工作，还让我在这边一定要保持安静。”
“老板？哪个老板？”斯姣忙问。
“就你们那个神通广大的艾老师啊。”
林有才话音刚落，斯姣便开始掏隔墙有耳，原本正在狼吞虎咽面条的北飞也停下了咀嚼和吞咽。
“也给我一个耳朵吧。”他对斯姣说。
“这啥高科技？”林有才好奇地望着他们手里的耳钉一样的小圆片，“什么都不戴也能听得见，我刚就听到王东同还冲你们老板吼呢，可有本事了。”
但这会斯姣和北飞已经开始专注地听隔壁正在发生的对话，没再搭理林有才。
3
只听见王东同的声音传来：“艾老师，我也不跟您兜圈子。就想问问您，这些年来到底为什么把王家的事当您自己的事，不对，准确的说，都快变成您的事了？”
斯姣一惊——王东同竟然直接去找艾老师摊牌了！
“是复王派让你来问我的？”艾琪问。
“您都知道啊。”
“你们动作这么大，我既不聋，又不瞎。”
“那到底为什么啊？要不是跟了您这么久，我也会跟那帮老家伙一块认为，艾琪就是处心积虑地要把王家连根拔起，改换门庭，艾琪年轻的时候窝囊，现在过河拆桥，小人得势……”王东同声音越来越小。
“说完了？”
“没。但我不想说了，太难听。您也别生气，我就是个传声筒，这些话都不是我说的。”
“所以，你不这么想我？”艾琪问。
“不啊。所以我苦恼。”王东同声音听着很沮丧。
“那你觉得，为什么呢？”艾琪又问。
“我不知道。我一直觉得您没什么野心，除了……”
“除了什么？”
“除了给十七改姓。”
“原来，你们还是最介意这件事啊。”艾琪的语气第一次有了变化。
“那当然。王家人无论男女，几千年来从没改过外姓。这是原则。”
“什么狗屁原则？”
“嗯？”听得出王东同一下被艾琪说懵了。
“王家立了那么多狗屁规矩，说得好听是维护家族使命和荣誉，说得不好听，就是一代代人媳妇熬成婆以后，再回头来折磨小辈。王北休真的想搞微生物吗？王西戚真的想学生科吗？你，王东同，又真的想研究骨化石？”
“啥？东爷还研究骨化石？”林有才也听到了这句，吃惊地问斯姣。
斯姣答：“他原来被安排的专业是骨化石，后来艾老师帮他换了。”
“王北休又是谁？”林有才问。
“我外公。”北飞说。
“噢……”林有才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北、西、南、东……你们这辈分分得挺清楚哈。咦，北飞，那你学机械也是被安排的？”
“没有。我也挺奇怪的，从小我就以为以后学什么专业肯定要经过我们家老小三堂会审，结果高考完，爸爸——”北飞略微停顿了一下，“就来问我想学什么，是我自己选的机械。”
斯姣又一次想到当初幼稚的猜想：北飞选择机械专业，难道是为了造地下铁？
林有才很快帮她问了这个问题：“那你选机械，是因为喜欢吗？”
北飞摇头：“喜不喜欢的不重要，大家后来都会明白，学了才知道，现实跟想象完全是两码事。我当初选择学机械，是因为想造飞船——当然，现在发现这个想法也很幼稚。”
“你说得对。喜不喜欢的，只有在实践中发现，能钻研下去才配说喜欢，这个词被滥用得厉害。——等等——”林有才发表完观点后才意识到北飞话里的关键，“你刚说的是——飞船？”
但北飞和斯姣都没回应他，因为王东同和艾琪的对话还在继续。 呆呆小说为你提供最快的3018更新，第 123 章 结都结了免费阅读。https://www.gzdcdz.o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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